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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梁竹云被抓到偷窥却一点不怕,还那么直直看他。

    直到啤酒肚中年男见她越过他,不知道要把他的东西端给谁,他出手阻拦,吼道:“我的,我这桌的。”

    梁竹云这才正了头,停下愣了愣,挪一步到啤酒男桌前,“哐当”一声,重重地把砂锅放下了,油汁因为她动作的野蛮溅在桌面一滩。

    啤酒男见状,不满地嚷:“你怎么上菜的,什么态度!”

    梁竹云瞪眼怔怔看他,并不为所动。

    啤酒男登时火了。

    冷翠芝赶忙来安抚,她好声好气地说:“您别跟她一般见识,她脑子有点问题。”

    “这样啊!”啤酒男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梁竹云,带着鄙夷之色,嗫嚅一句,“看着就不太聪明,算了,算了。”随即,坐下吃饭。

    冷翠芝咬牙切齿朝梁竹云后背又是一巴掌。

    ——

    从端起那份米线起,到米线放置6号桌止,是一串连贯的长镜头。

    赖松林没特意交代什么,带春蕊熟悉了几遍机位后,直接开机,场记打板。

    只是镜头刚退了两步远,赖松林比划了一个暂停的手势,说:“春蕊,你腰板挺得太直了。”

    一个上午,春蕊摸清了赖松林的导演路数,他喜欢看演员先展示成果,再根据情况随时调整。

    春蕊绷着嘴角,看向赖松林。

    赖松林又说:“我这么跟你比喻吧,鸵鸟知道吧,走路时两条长腿一前一后的迈,扑踏扑踏的,梁竹云就要这个感觉,你想一想,她这样一个被当成“傻子”养大的女孩,又早早辍学,哪有仪态可言。”

    “知道了。”

    春蕊呆在原地斟酌,女明星被网友吐槽没气质,多半是因为驼背、脖子前倾或者缩肩,同样,这也是大部分女孩的困扰。

    春蕊根据此,很快做出调整。

    回拍。

    她适当的含胸驼背,但太过拿捏姿势显得人有些胆怯。

    赖松林再次喊停,说:“我知道你们女明星走红毯,爱比美,但现在不是让你走红毯,松弛一点,不要端着。还有无知者无畏听说过吧,梁竹云就是一个傻大胆,她最不该有的表情就是胆怯。”

    返回传菜窗口,再次重拍。

    这一次,赖松林紧盯着监视器,没喊停,让春蕊衔接了所有动作。

    发现很多问题,问题也都很大,比如春蕊对梁竹云神态的拿捏不到位、房间容量有限,春蕊和严文征的对视太短暂,传大不了太多信息、要用轨道推镜头,地面杂乱,春蕊走路得留神,一留神就会分心……

    事情急不得,要一一解决。

    赖松林算是一位温和的导演,他不跳脚骂人,脸上亦没有愠怒,他瞧了眼时间,两点了,一挥手,说:“上午场先到这儿,各组去吃饭。”

    拎起分镜剧本,随即一转手腕,他叫走了摄影指导和场记,开小会。

    其余工作人员紧跟其后一蜂窝涌出米线馆。

    春蕊最后一幕将砂锅放置在方桌上时,故意没端平,油汁洒出,溅了一些到手背。

    她找餐巾纸擦,等擦干净,一抬头,发现屋里竟只剩下她和严文征。

    严文征坐在位置上,还在吃那份米线。

    小婵帮春蕊准备午饭,尚没回来。

    春蕊索性就近坐在了严文征的斜对面,鼻息间全是咸油香,她忍不住问:“严老师,米线好吃吗?”

    严文征闻言,点点头,客气道:“还可以,你要尝尝吗?”

    “不用了,谢谢。”春蕊手臂撑在桌面,拖着下巴,毫无兴趣地摇摇头。

    她错开视线,望向窗外,阳光透过窗棂照出空气里细小的微尘。

    这座城市的绿化非常糟糕,灰尘很多,屋外走一圈,白鞋就被染成了灰色。

    严文征又抄起两筷子吃了吃,白瓷碗里便没了东西。

    他搁下筷子,擦擦嘴,眼皮一抬,春蕊整团落进他的视线范围内。

    她面色寡淡,脸上没有一点因为卡戏以及被导演说教的懊悔感,不知是因为内心强大,还是掩饰的好。

    她左手手心来来回回搓着一个卫生纸团,严文征将视线定格在那纸团上三秒,开了口:“如果是我,我不会去找卫生纸擦油渍。”

    春蕊愣了一下,回过神,察觉他是在给她讲戏,眉眼满是意外,她的目光多了一丝狡黠,看着严文征,反问:“那用什么擦?”

    严文征指了一下她手腕的袖套。

    春蕊蹙眉:“多脏啊。”

    严文征淡淡地说:“生活环境不同,每个人对脏的理解和容忍度不一样。有的人接受不了房间凌乱,有的人接受不了两天不洗头,可也有的人袜子要攒一个月,生活垃圾永远想不到扔。梁祝云会用袖套擦脏东西,其实受父母影响很大,宋老师诠释冷翠芝这个角色,全老师诠释梁冬封这个角色,都加了朝围裙擦手的小习惯,你们是一家人,父母身上的习惯,一定能在儿女身上找到映射。”

    春蕊想想,觉得他说得十分有道理,秉承着对任何前辈的指导,都要保持虚心向学的态度,她微微一笑,认真地说:“受教了。”

    严文征:“所以我建议你,没戏的时候不要睡觉,多看看两位老师演戏。”

    春蕊:“……”

    这句“所以”十分吊诡,它承接了两个完全不同的语境。

    “不要睡觉”四个字,更是令春蕊无法不去揣度严文征在讽刺她偷懒,还是用一种最平和、最若无其事的语气。

    春蕊的血压嗖得飙高,心里燃烧着微微怒意,但她到底是娱乐圈摸爬滚打的老油条了,擅长情绪掩饰,她保持住嘴角恰到好处的笑容,说:“好的。”

    哪想,却还没完。

    严文征沉沉地“嗯”一声,继续说:“我看了一些你参演影视的片段。”

    春蕊静待他的下文。

    严文征:“既然你电视剧和电影都有涉猎,那么你应该清楚,电视剧靠大量的台词走剧情立人设,一两次的表演不到位,无伤大雅,还能想别的办法补救。而电影因为时间限制,台词更加精简,播出的每一个镜头都要求是有效镜头。聋子算半个哑巴,这部戏里,梁竹云的台词少之又少,不能用说去刻画人物,那么就要做事件,所以,你的镜头又多是近景和特写,着重面部动作的抓取。而你自己曾跟记者说过,这部电影的难点于你而言是怎么去拿捏耳疾患者与人交流时的神态和动作,那你打算怎么去表现呢?”

    春蕊快速地在脑海里组织官方话术,熟料,严文征并未给她开口反驳的机会。

    “是等再拍重头戏时,笑不出来,让你的助理再给你讲一次笑话吗?”

    这一刻,春蕊才明白,严文征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温和无害,他精明着呢,更把发生的一切看得明明白白。

    他擅长言语放冷箭,专戳人新窝。

    春蕊骤然被噎得一句反驳都说不出来,她感觉到了羞辱,她的脸烧得绯红,但她不敢原地暴走,因为按照圈里的运转规则,要么谁有流量,谁粉丝多,谁可以横着走,要么谁有绝对的实力,演技和奖项傍身,谁有资格指点江山。而两项相比,春蕊遭碾压态势。

    不过,春蕊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她把不高兴赫然写在了脑门上,紧紧绷着一张脸,瞪向严文征。

    严文征却丝毫不为所动,他依旧一副悠然冷静的样子,用他特有的娓娓道来式的说话特点,慢悠悠道:“你上大学时的老师应该告诉过你,演员具有传达精神力量的能力,演员能够让观众感知或者理解的内容是无限的。可前提是带入角色,才能酝酿情绪,带入不了,反馈的情感只能叫假装扮演。干巴巴拆解人物动作,那是图解式表演。我给你提个建议,如果你的生活经历让你实在跟这个角色没有共鸣,你体会不了她的感情,那么去找交集,从某个点切入,创立新的情感连接,感情有了,才能找对状态。”

    严文征用最柔和的语音语调,一阵见血地指出了春蕊的问题,且还给了解决之道。

    春蕊像被人当众扒了衣服,她像只炸毛的猫,撩起利爪,忍不住想要尖锐起来,但可能因为太久没跟人恶言相向,她一张口,说成了:“我知道了,严老师,我需要冷静地思考一下,我先出去了。”

    春蕊起身,离开凳子,像只冒火的风火轮,出门一路走,烧得周身空气里都是糊味。

    小婵方才跑商务车上切了一些新鲜的水果,保险盒装着,正要送去给春蕊吃,迎头跟她走了碰面。

    小婵喊她一声,瞧出春蕊脸色不对,警惕道:“你怎么了?姐。”

    春蕊干笑一声,阴阳怪气地答:“没什么,刚跟人说了两句话,突然灵魂受到了洗礼,思想得到了熏陶。”

    小婵:“……”

    第14章 问题   “对人物的信念感太差了。”……

    严文征找赖松林,主动跟他说了他擅自“单方面”与春蕊交流剧本的事。

    严文征歉意地说:“越界了。”

    “理解。”赖松林说:“对手演员很重要,交流是应该的,不然男女主各演各的戏份会有割裂感。”

    后勤一个小伙子这时跑来给赖松林送了一份盒饭,赖松林打开一看,盒饭略显寒酸,不仅菜量少,还几乎全是素的。

    瞬间没了食欲,他冲他抱怨:“怎么连块肉都没得!”

    “有的,有的。”小伙子指了指中间格子装着的炝炒圆白菜。

    赖松林用筷子扒拉半天,勉强从白菜里拎出零星几块肉粒,哭笑不得,“后勤穷到连一块猪肉都买不起的地步了吗?”

    小伙子不吱声,他就是个打工的,对于伙食费的支配无权过问。

    赖松林一挥手,示意他去忙,他掏手机给卢晶打电话,说:“剧组一群大老爷们,干的全是体力活,总得让人吃饱吧,每顿饭有个肉菜的要求更不过分吧。”

    卢晶哇哇解释了一通。

    赖松林道:“反正我不管,你再给后勤拨一笔钱,大冬天的,伙食上不能凑合。”

    他态度强硬地挂断电话,随口问严文征:“你吃了吗?”

    严文征说:“吃了那份米线。”

    “把道具给吃了,你还真馋呐。”赖松林忙了一上午,饿的饥肠辘辘,顾不得嫌弃饭菜的简陋,大口大口吃着,“是贵阳的味道吗?”

    “不是,差多了。”严文征翘起二郎腿,两只手交叠放在膝盖处,无意识地揉搓。

    赖松林瞄见,知道他来烟瘾了,掏出兜里的香烟和打火机一并扔向他。

    这间屋子赖松林刚才用来开会,这会儿没人,严文征熟练地抽起烟来。

    赖松林聊回正事:“她什么反应?”

    严文征斟酌说:“有点小情绪。”

    “这就是她不知好歹了。”赖松林试图去解读春蕊这个人,“经过我两天的观察下来,发现她性格有些独,没有主动跟对手演员沟通的意识,也缺乏和工作人员的互动,这样的演员合作起来其实很累的,早点打开局面,让她想清楚也好。”

    “心态问题。”严文征吐出烟圈,说出他看不惯的点,“对人物的信念感太差了。”

    赖松林“嗯”一声,不置可否:“年轻一辈儿演员的通病,也是大环境导致的,太浮躁了。”

    他说着放下盒饭,也点燃了一根烟,手指夹着送到嘴边:“不过这姑娘也不单是个漂亮花瓶,她领悟能力很强,演戏不死板,同时,她足够了解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优势,老话说,一身之戏在于脸,一脸之戏在于眼,眼睛有神,说明是下过功夫的。”

    严文征同意赖松林的看法,他想起赖松林给春蕊讲戏的几个画面,却又严厉地说:“到底还是偷懒,懒得琢磨,明明自己多看两遍剧本就能领悟,非要现场依赖导演。”

    赖松林说:“电视剧拍多了,碰到水平不行的导演,给演员框定表现范围,在那个范围里,不出错才是好。”

    严文征隐约听出了赖松林对春蕊的维护,他感到一丝意外,但识相地没去问缘由,他弹了弹烟灰,眯眼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