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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听琴(一)

      许惜颜垂眸想了想,“太太但有差遣,尽管吩咐。”

    颜大太太略顿,艰难开了口,“这丫头,打小娇宠惯了,最不爱虚礼。甚至将俗世大半男儿,看得有如污泥瓦狗一般,进而一心求道……”

    她还恐怕说得太艰深了些,但少女显是听懂了。一双微微上挑的明眸,微亮了亮,轻轻出声。

    “惜颜幼时,也有过这般傻念头。”

    颜大太太愣了,就见少女眼神清澈,如春日湖水,明净澄澈。

    “后多读了些书,惜颜渐渐明白。这世上对男子宽容,对女子还是严苛些的。便我等人家,还需循规蹈矩,方得周全。”

    这话,简直说到颜大太太心坎里去了!

    如果颜五是个男孩,她要作就去作吧。哪怕再作个十年二十年,只要浪子回头,依旧不耽误娶妻生子。

    但她是个姑娘啊!

    女孩青春有限,去年都该办及笄礼,今年便是十六了。

    再不说亲,拖到十七八,就是世人眼中的老姑娘了。上哪儿找好小伙子般配,还是给人当继室后母去?

    颜大太太都快愁死了!

    偏这丫头书读太多,满嘴歪理,长辈们一时还讲不过她。

    原先只当她小孩儿心性,闹一闹也就罢了。谁知从及笄礼开始,这丫头竟是铁了心不肯说亲,不要嫁人,要去当她的女道士。

    不为儿女所累,不为世俗烦忧。潇潇洒洒,吟诗作画过一生。

    醒醒吧,

    这等神仙日子,是凡人能过的?

    将来要是后悔,上哪儿找后悔药去?

    这些道理,在家里掰碎了揉烂了,她也听不进去。

    今儿颜大太太来见大皇子妃,也是商议这事。

    家里儿媳妇,颜五亲娘都不知愁白了多少根头发。哭求婆婆来请小姑出手,直接给她赐婚得了。

    可大皇子妃觉得不妥。

    强扭的瓜不甜。

    尤其她正是逆反的时候,越是强压着她,越易生乱。

    母女俩商量了好一时,却也没有好法子。

    这才想着死马权当活马医,不如问问许惜颜,能不能解决这个烫手山芋。

    如今看眼前少女,一点就透。压根不用多说,就能明白始末,便不能解决问题,颜大太太也是真心赞许。

    “你这孩子,是个明白人。”

    许惜颜很上道,“若太太不弃,可否让惜颜前去一试?只或许,会伤到五姐姐颜面。”

    颜大太太轻轻笑了,“良药苦口。治重病,就得下猛药。”

    家里都快愁死了。

    许惜颜若能说通颜五,纵伤些面子又如何?

    毕竟面子丢了,日后还有机会拣回来。里子丢了,那就如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真正的世家名门,都是通透人,不会死要面子活受罪。

    “对了,你家大姑娘及笄礼,是哪一日?”

    这便是答应了。

    许惜颜轻轻屈膝,再行一礼,“回头祖母必亲自登门相邀,还请稍候。”

    她转身下楼,带着人迤逦而去。

    竟是事未办成,毫不居功,一派大将风度。

    颜大太太目露异彩。

    这般资质的姑娘,真的很适合做掌家媳妇啊!

    偏她家长孙年纪大,早已成亲。

    余下的那些小子们扒拉扒拉,还有配得上的么?

    且不提颜大太太在此操起月老的心,许惜颜来到桃花林边,已然安静下来。

    是被众星捧月的颜五姑娘,抚起了琴。

    琴音叮咚,余韵悠悠,显是好琴。

    弹琴之人,姿态娴雅,手间有茧,显也是下过一番苦功的。

    但,

    还不够。

    起码听在许惜颜耳中,算不得一流。

    横竖她今天奉命挑事,便打断也不算失礼了。

    少女垂眸想想,便信步走进桃花林,似有意,似无意,落在一个绿衣少女的眼前。

    果不其然,她很快就走了过来,颇不客气的低斥。

    “郡主怕是走错了地方吧?阿真的琴,原也不是弹给你听的。”

    颜五姑娘,闺名颜真。

    而这位绿衣姑娘,是定安公主之女,靖海侯韩家世子的嫡长女,韩琅华。

    比许惜颜大不了两岁,却从没出生,就结下仇了。

    至今三代。

    成安公主亲娘,是下贱舞姬。定安公主生母容妃,却是世家大族,千金小姐。

    偏偏不如成安公主生母姿色艳丽,蒙受圣宠,结仇也是理所当然。

    后来二人同年产女,成安公主性子莽撞,不学无术,却仗着一张肖似其母的好脸,继续无理由受宠,连大皇兄都偏爱她。

    而循规蹈矩,诗文俱佳的定安公主,却成了宫中的小透明。在父皇跟前,几乎毫无存在感。

    这一路拉下的仇恨,罄竹难书。

    好容易等到成亲时节,定安公主总算仗着出身教养,先嫁了靖海侯韩家世子。

    才想看成安公主的笑话,谁知人家转头便抢了京城贵女人人想嫁的绝世好郎君,新科探花许观海。

    这口气,怎么忍?

    等成安公主龙凤胎里死了儿子,定安公主还幸灾乐祸呢,谁知她除了长女韩琅华,底下几胎皆没保住。

    不是小产,就是生下来养不大,更伤身伤心。

    如此积怨,韩琅华打小就讨厌许惜颜,简直再顺理成章不过。

    尤其,许惜颜还越长越美。

    其实韩琅华生得也不差,只不如许惜颜这般明丽张扬。

    无论走到那儿,都能把别人衬得如清汤寡水的小白菜一般,黯然失色。

    今日因头回陪祖母出门,成安公主生怕女儿又太“朴素”,招长辈不喜,特特送了条新制的大红披帛来。上面用浅金色的线,绣着大片流云和青鸾,华贵绚烂。

    许惜颜不爱穿母亲选的衣裳,一条披帛倒不好推辞。

    于是配了身淡紫色的春衫,挽着这条大红披帛,此刻站在烟霞般的桃花树下,便如含苞的白玉牡丹,又象凌空展翅的雏凤一般,骄傲明媚。

    韩琅华的衣饰,其实不输给她。

    但浑身气度容貌,都不必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赢不了。

    就象她娘,无论读再多的书,规矩学得再好,可走到父皇面前,他永远只会注意到张扬肆意的成安。

    因为人就是这样。

    连韩琅华自己都是如此,永远都会注意到更美好的事物。

    可这样的好皮囊,为什么上天偏偏要给她呢?

    如今还得封郡主,难怪韩琅华满心妒忌了。

    可被挑衅的许惜颜,只静静看了她一眼,依旧站在那儿,不理不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