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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20. 夏泳

      夏日,一丝风儿都没有。炽热的太阳高悬在天空,晒得柏油马路都起了油泡泡。

    老大阿贤开春时捡回了一根碗口粗的梧桐树条,种在家门口,已长开了手掌大的绿叶,带来了些许荫凉。

    阿明坐在门后,借着从门缝里钻进来的光亮做着虾钩儿。他用剪刀在极细的镀锌铁丝儿头上斜剪一刀,再用眉毛钳儿拗成“乚”,然后在尾端拗个圈儿,这样钩儿便做成了。虾钩儿是单只的,直接吊在棉纱线上就行,如果是三四只、五六只的排钩,就先用一根短线吊好钩儿,然后分开距离吊在长线上,排成一排。

    他已手痒脚痒心痒,等不及了,一放暑假,就跃跃欲试了。

    自从湖中救起小燕后,他就对西湖水产生了亲近感。他觉得水并不可怕,暖烘烘的,很好玩。

    几个兄弟或在抄古书,或在看小书儿,阿明出了门,直奔柳浪闻莺。

    他在公园内的泥地上根据小屎粒挖了不少小蚯蚓,又捡了长长短短的树条儿。到了湖边,从纸团儿上拉开线钩儿,摊在地上,用钩尖穿上蚯蚓,一根一根摆开了战场。

    棉纱线一抖动,说明虾儿上钩了。阿明慢慢地拎起树条儿来,手上有一抖一抖的感觉,整个身心随着它的抖动而陶醉。

    这种超凡的境界美妙难言!

    落日渐渐收起了余晖,水平如镜的湖面起了微波,欸乃的船儿纷纷回到了岸边。

    阿明钓上了大大小小十来只虾,嘴馋不住生吃了三四只,余下的放在灌了水的塑料袋中,哼着小曲儿,兴高采烈地回家了。

    晚饭时,阿爸锡顺放了一点酱油和葱花,冲虾做了一碗汤。那虾儿鲜红鲜红的,蜷缩着。兄弟们各吃了几只,啧啧称鲜。

    阿明受到了鼓舞,又为自己能为家庭做出贡献而自豪,第二天蒙蒙亮,便出门钓虾去了。

    当他刚走进公园大门口不远,听到了呜呜哇哇似哭似叫的声音,便循声过去。

    那石板小道正在整修,泥地上露出了乱七八糟的石棺石盖,吓人倒怪的。由于战火之故,解放前柳浪闻莺是个坟山窠,辇道荒废,蛇蟠丛草,狐窜破冢,一片荒凉景象。

    “成老师!”

    阿明看清了是谁,惊讶地喊出声来。

    那女人站在碎石棺板上,赤脚蹭着破烂布头,嘴里发出谁都听不懂的呓语,并未转过身来。

    阿明绕了一圈,瞪大眼睛细看,成老师已完全不复往日之丰腴娇美,如果不细看,几乎辨认不出来。

    她的头发散乱着,还打着脏结儿;脸儿又瘦又黄,眼眶儿黑黑的;身上的花衣裳蓝裤子,丝丝缕缕的,露出脏兮兮的肉儿来;一双干瘪的手儿搓弄着衣角。

    “成老师!我是阿明!你没死啊!”

    “成老师!我再也不捞腿了!”

    “。。。。。。”

    阿明似乎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摇着成老师的手臂大叫道。

    成老师缓缓抬起头来,呆滞的目光似看非看了阿明一眼,顾自朝林中走了。

    她摇摆着双臂,一跳一蹦的,似唱非唱的,还俯下身子嗅闻着树叶儿,似是遇见了还有人叫她“老师”心里头高兴。阿明看着看着,不由得落下了两滴滚烫的泪水。

    整个上午,阿明都笼罩在成老师凄凉的模样中,以致于一个下午蒙头大睡不起。

    几天后,阿明听租船点的大妈说,昨夜湖里捞起了一具尸体,是一个日日在公园里疯疯癫癫的女人。

    阿明知道那疯女人是谁,他呆鼓鼓1地久久地坐在湖边,望着对面云烟轻飞的葛岭出神,有一根钓竿儿被老毛虾拖入湖中还浑然不觉。。。。。。

    大伏天,赤日炎炎。

    知了儿不知是高兴,还是痛苦,吱铃铃吱铃铃地在树上面叫个不停,烦人不已。

    太阳下山后,天空里的彩霞更加绚烂。

    这天吃过晚饭后,三个哥哥肩膀上搭块毛巾,拿起臭肥皂、牛头裤2,赤着膊儿露着腿儿,和几个要好的邻居哼着灰调儿3,拖鞋爿儿踢踏踢踏响,又要去柳浪闻莺游泳、洗澡了。

    西湖平均水深1.5米,经常有小伢儿涡死,阿明人还小,哥哥们担心,万一出个差池,无论如何是搪不牢4的,所以不敢带他去。

    阿明那东东偶尔有冲动了,再坐在脚盆里洗澡一来难看相,二来不舒畅,西湖的绿水在勾引他,他要舒开双臂投进她的怀抱。

    “嗨,阿明,你作啥去?”老三阿虎看弟弟像个跟屁虫儿似的跟在后头,问道。

    “我钓虾儿去。”阿明早有准备,晃一晃线团儿道。

    “是不是想游泳去,实说好了。”老大阿贤看出了他的心思。

    “嗯。”阿明正想他们说这句话。

    “茶楼直冲出去的地方水浅,让他试试看。”老二阿龙道。

    “男男女女这么多,赤卵5去游总是不大好的,你回去带条牛头裤。”老大同意了。

    阿明高兴得直蹦跳。

    果然如老二所说,柳浪闻莺大草坪前的水里刚好到阿明的头颈边,出去三四米则要没顶了。

    现在为了保护西湖生态,是禁止游泳、捕钓的,老底子有哪个汪德鬼6吃了饭没事体做来管这种事儿,所以,那时住在西湖边的人是享尽西湖的福了,现在的伢儿想到西湖里去搞搞儿,想都不要想。

    之前学校组织过几次到定安路游泳池游泳,阿明怕难为情,不是说头疼,就是说肚皮痛,喳个假污7早溜得没了人影儿。可是,他却照着哥哥的样子,屏着气儿在脸盆里躲猛子8,数到二三十下才会出水。

    阿明在湖堤的边儿里拍着水花,躲着猛子,还从石磡缝里摸上十来颗螺蛳放在岸上,得意洋洋。

    有人过来时,他一只脚踮在沙地上,另一只脚浮起,狗爬式游过来游过去,像是会游泳似的炫耀着本领。有人看出他是假游,哈哈笑他,他不以为然,更加起劲地游。

    学游泳像做其它事儿一样,都是有天性的,有人一学就会,有人就是学不会。阿明不到一个礼拜,就能来回游十来米了。

    又是个夕霞绚烂的傍晚。

    阿明在水泥台上学跳水,看见老缸头手臂上套着一只黑黑的汽车里胎,小狗儿则拿着一个小的,和其他几个邻居来游泳了。

    也许他们常在这里游泳,到了长木板的前端,手里各拿着一蓬东西,扑通扑通跳进水里都往外游。

    自划船儿下午四点多收拢后,都拴到离岸150多米外的木桩上去了。老缸头他们游到了停船的外边,踩着水花在水里不知道搞啥名堂,然后一个一个爬上了船,或躺或坐,唱着山歌儿。

    阿明觉得奇怪,一问哥哥,才知道他们在放渔丝网,天黑回家时,或许还能网到一两条鲫鱼、鲢鱼、包头鱼、白条儿什么的。

    哦,原来如此。老缸头他们游泳的本事真是“浪里白条”,阿明自叹弗如。

    杨梅、春桃套在大小气胎里,划着水儿,朝阿明游来,爬上水泥板,朝他打招呼。她俩穿着花绸短衣短裤,在都赤膊的小伢儿中,格外引人注目。

    阿明起先担心两帮人扎在一起要打架儿,不去直看,这下见老缸头他们离远了,便放开了心儿,搭着石板边儿移近她们,两只脚儿噼啪噼啪拍着水花儿,还在她们面前躲猛子。

    水泥板靠岸一侧,水深与阿明肩平,外头一侧则深不可立。

    “阿明,你啥时候学会游泳的?”杨梅坐在水泥板上,两只白嫩修长的腿儿拍打着水儿。

    “十来天。你们没救生圈会不会游?”阿明这么近看着杨梅的腿儿,想想自己蛇皮般的腿儿,实在眼热死了9,轻轻地在她的腿上摸了一把。

    “还不会。阿明你教教我们。”春桃弯下身子,肉骨壮壮的手儿拍拍阿明的肩膀。

    阿明正想逞好汉,便托着她们婀娜的腰肢在水里打着圈儿。

    她俩本已轻盈如柳,加之在水中,更是柔美无比。

    杨梅、春桃穿着绸衣绸裤,滑溜溜的,阿明细细地品味着手感,好不惬意。

    他希望西山边的最后一抹晚霞不要隐去,至少慢慢隐去,这是多么令人陶醉的傍晚啊!

    “杨梅,你肚皮眼儿下的的红桃方块是不是用粘纸儿贴上去的?”阿明终于有机会问这个问题。

    杨梅的脸蛋儿顿时像落霞,羞涩地用手拔开阿明托着她腰的手,翻身坐上了水泥板,带着懊恼的口气道:“那是胎记,不是粘纸!”

    阿明似懂非懂,一只手捞捞头皮,傻乎乎地看着杨梅。

    春桃蹲在水泥板上,捧起水不停地泼向阿明,看着他左躲右闪,开心得嘻嘻哈哈。

    阿明用水还击。春桃居高临下,又有杨梅帮衬,水儿如蝗似箭,杀得他手忙脚乱,躲进水里连呛了好几口水。

    阿明的鼻子酸酸的,看着春桃神气活现的样子,乘她不注意,鲤鱼跃龙门,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儿,拖入水中。

    这下春桃倒霉了。

    阿明对付旱鸭子一般的春桃,就像浪里白条显露出神通来。

    春桃的手儿乱挥,脚儿乱颠,水花儿在她的脸上、身上溜着冰儿,翻着滚儿。

    她啊啊呀呀的叫声,乐得阿明心花儿怒放。

    杨梅拿着气胎,拼命地拍打阿明,只是距离远了,够不到,气恼地干瞪眼。

    阿明从小就喜欢姑娘儿的,自然怜香惜玉,捞了点感觉上的便宜后,适可而止。

    春桃被阿明抱上水泥板后,花容失色,云鬓乱颤,拿起大气胎直砸下去。

    “坏阿明!”春桃大叫一声。

    阿明用手挡住气胎,扮个鬼脸儿,双脚一蹬,刺溜钻入水里,从水泥板的那一侧浮出头来,一块小鹅卵石扔向了春桃的屁股蛋儿。

    树上的知了儿渐渐闭了嘴,保俶塔也含羞地蒙起了黑纱,平静的湖面绽开了笑波。几只燕子不安分,翩到东,翩到西,追逐着,戏耍着柳条儿。

    老缸头拎着一条斤把重的大边鱼,洋洋得意地嘴哼小调儿过来了。

    阿明见着那条一蹦一蹦的大边鱼,心里直痒痒,什么时候自己也能用渔丝网去扌可鱼呀。。。。。。

    【注释】

    1呆鼓鼓:杭州话,痴呆的样子。呆读“挨”。

    2牛头裤:土话,即有松紧带的宽大的短裤。

    3灰调儿:带有下流句子的歌曲。

    4搪不牢:杭州话,撑挡不住之意。

    5赤卵:杭州话,即裸体。

    6汪德鬼:杭州话,不确指某人。

    7喳个假污:假装大便,即说个谎话。

    8躲猛子:把头浸没在水里,意同扎猛子。

    9眼热死了:杭州话,即羡慕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