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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0章 远嫁

      清晨,韩清兴冲冲地端着今日的早点来看看沈新桐起身了没。

    自从大师兄去了楚京,她不知在同谁怄着一口气,每日早课之后,便会在院子里练剑,她手中的简谱,是那个女魔头顾如许留下的,他总担心小师姐会练跑偏。

    此事他也没敢告诉门主和师父,就隔三差五地过来看看。

    然而今日,他刚踏进院门,就发觉有些不对。

    沈新桐居然在收拾行李。

    “小师姐,你要出门?”他疑惑地望着她。

    沈新桐头也没抬:“我要去楚京。”

    闻言,着实把韩清吓了一跳,放下手里的早点便来拦她:“小师姐,你可别啊!”

    “我哥和十一都在楚京,昨天我偷听我爹娘说话,他们的处境不太好,我放心不下。”她将包袱团了团,拿起剑就要动身。

    韩清哪里敢放她走,匆忙跟上来劝道:“宗主和夫人是不会同意让你下山的,你这么一走,宗主定会生气的!哎呀,小师姐,你且等等,楚京可不是你想的那样啊!”

    他伸手拉住她的胳膊,沈新桐本就急着要走,他一拦她就更来火了,直接同他动起手来!

    她的武功韩清是领教过的,即便要手下留情,拦住她也是绰绰有余,但这几个月,却是不曾同她切磋过的,一时松懈,却是低估了她。

    沈新桐的剑法和掌法比他想象中精进得还要快,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挨了她一掌,跌在地上还磕中了石头,伤不是很重,疼却是真疼!

    沈新桐似乎也没想到他没躲开,赶忙上前来扶:“韩清……韩清你怎么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凭你的功夫应当能躲开的!伤着哪儿了?”

    韩清本想说“并无大碍”,但看了看她肩上的包袱,又担心她要下山,忙捂住胸口,装得一副深受重伤的模样,一个劲儿地同她喊疼,吓得沈新桐慌了手脚:“你撑着点!我这就带你去找我爹!”

    她这会儿那还顾得上下山不下山的,包袱也丢在一旁了,先架着他去看伤。

    沈遇瞧见她扶着面色苍白的韩清过来,不禁皱了皱眉。

    她心焦地说了始末,沈遇便命人将韩清扶进去,这边刚进内室,韩清便老实交代了情况,伤还是要装一装的,不然小师姐晓得了非得好久不理他。

    闹了这么一出,沈遇自然不会同意沈新桐下山,看管得更为严密,就怕一不留神她就跑去楚京添乱。

    打伤了韩清后,沈新桐收敛了不少,许是心中有愧,时常去规仪峰探望,看样子是暂且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过沈新桐偷练顾如许留下的秘笈一时,却是被沈遇晓得了,在观云台试了她如今的武功,的确精进不少。

    诚然本门弟子应当修习本门武功,但她既然有心学,多一门功夫日后傍身也好。武功本身并没有正邪之分,端看习武之人的心性如何,只要她秉性端正,那些秘笈练来也无妨,只是不宜张扬,以免落人话柄。

    关于去楚京一事,他也难得与沈新桐坐下来细细谈了一番,不久之后将在楚京发生的事,必将是一场轩然大波,她所记挂的二人正处于这漩涡之中,他们需要的并非武功高强之人相助,而是沉下心来,查明真相。

    他们要做的事,比她想象中更为艰难,而在万事俱备之前,剑宗也不宜贸然插手。

    便是他和纯嘉二人,这数月以来,也只能在背后暗暗相助。

    沈新桐只是出于担忧,却没有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的牵扯,宁国府的案子她压根不了解,十一的真正身份还是偷听才晓得的,她从不知道十一她背负着这样的血海深仇,这担子如此之重,她竟能忍到现在。

    换做她,只怕疑心就想着如何让自己的仇家偿命而拼命练武吧。

    论心性,论武功,十一都让她觉得愈发遥不可及。

    故而才会焦躁,才会不甘,才会担忧。

    她这个做师姐的,本该好好保护小师妹才是,可如今她才发现除了等,就什么都不能为他们做。

    看着她心有不甘的样子,沈遇无奈地叹了口气:“若真的想去,也要等一等,待时机成熟,为父便同意你去楚京。”

    沈新桐错愕地望着他,心中有了一点盼望,却不知他所说的“时机”是何时。

    ……

    与此同时,楚京正是春光明媚的三月天,这日,是天钦府推算出的百年难得一遇的黄道吉日,也是平阳公主出嫁的日子。

    十六抬的銮驾缀着明艳的红纱,层层叠叠,轿檐下垂着明珠串成的丝穗,风过,则玲珑作响,百余抬红装列在銮驾前后,送嫁的丫鬟和仆人也穿戴齐整,在府门前候着。

    宫中的嬷嬷天蒙蒙亮时便到了阮府,为平阳公主梳妆,阮夫人含着泪,为其顺发。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每念一句,她眼中的泪便多几分。

    阮逍穿上了风华霞帔,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和娘亲,也不由得鼻子发酸。

    今日之后,便是至亲永不见。

    梳妆完,便由家人送至门前,围观的百姓瞧个热闹,几乎将阮府门前的路都围住了。

    吉时到,锣鼓伞扇同起,丫鬟扶着阮逍步入了銮驾之中,放下了纱幔,也遮住了阮夫人依依不舍的目光。

    阮逍端坐于銮轿之中,手中紧紧握着昨日的那枚血玉,尽管她从始至终都不知那人是谁,又为何要送来此物给她添妆,但心中总隐隐觉得,有些挂念。

    鼓声响,喜轿起,盛大的红妆从阮府大门前,一直铺到了楚京城门下。

    透过两侧的纱幔,她依稀能看见曾经熟悉的街头巷尾,还有楚京城盛放的桃花,而这些,不久之后,她便再也看不到了。

    想到这,她忽然想在这花轿中大哭一场。

    顾如许与兰舟易容之后,混在人群中,静静望着銮轿经过街头,喧天的锣鼓热闹非凡,这排场,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你猜阮方霆会来送一送自己素未谋面的妹妹吗?”她若有所思地问了句。

    兰舟神色淡淡:“来又如何,不来又如何?这是阮家做出的选择,他早已被视为死人,能阻拦什么?”

    顾如许笑了一声:“我忽然觉得,他也是个可怜人了。”

    “所以你会手下留情吗?”他瞥了她一眼。

    她莞尔:“不会。”

    二人不动声色地从拥挤的人群中退走,消失在楚京街头。

    平阳公主的送嫁队伍,出了城门,沿着官道渐渐远走,城楼上,司菀正静静眺望,阮方霆就在她身后站着。

    “哀家记得告诉过你,不要与阮家的人再有任何接触,看来你没将哀家的话听进去。”

    阮方霆沉默了片刻,道:“我只是想给她添点嫁妆,我离开阮家时,她还未曾出生,只会当我是个路人。”

    “哪个路人会送那样珍贵的玉石给一个陌生女子,你不怕惹来怀疑或是被阮府的其他人看到?”司菀还是不大放心。

    他默了默,叹息道:“我虽已离开阮家数十年,但再回到这里,难免会有些记挂,难道连远远看一眼你都不能放心吗?”

    “哀家如何能放心?”她目光一沉,“裴君彦和顾家那两个余孽还没找到,这个节骨眼上,若是被人查出你的身份,再对哀家起疑,可如何是好?”

    他苦笑一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在介怀当初的事。”

    司菀心头一跳:“哀家一时糊涂,才做出了荒唐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晓得……”

    “我碰了你,居然是一件荒唐事……”阮方霆摇晃了一下,心中发寒。

    当年他扮作太监入宫,只为护她,看着她受到冷落和欺负,便忍不住上前安慰,他那么心疼她,为了他甚至向家中撒谎说是去远游了。

    一夜的酒后贪欢,他本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她,心中欢喜不已,却又担心此事败露,她遭受牵连。

    他能为她变成真的太监,来打消宫中人的怀疑,也能为她引陛下前来,不惜下药让她得到宠幸,将此事瞒天过海。

    他亲眼看着她在别人身下雨露承欢,心如刀绞,却也为她忍耐下来。

    甚至在她第一个孩子不幸夭折之后,为她绸缪今后的事,去江湖上建立了长生殿,网罗杀手,替她除掉绊脚石。

    这么多年,她居然当那一晚是个荒唐……

    司菀面色凝重地望着他:“你我那晚发生的一切,都是黄粱一梦,是绝不能泄露半句的秘密,若是被人发觉,你会如何,哀家会如何?”

    他垂下了手,望着越发遥远的阮逍的銮轿,陷入了冗长的沉默。

    ……

    阮家小姐被册封公主远嫁怒图一事,在此后半月间,一度被茶楼酒馆中的百姓视为谈资,众人或是觉得阮家小姐晓以大义,或是替这姑娘可怜,各有各的说法。

    而就在此间,阮家也因此得到了重用,家中几个庶子得以进入枫山书院,阮大人的官阶也连升二品,阮家一时间,竟成了京中炙手可热的新贵。

    就在城中诸多士族明里暗里巴结的时候,天钦府文慧的桌案上,这日却突然多出了一叠账本和物证,他心中生疑,还是看了几眼。

    傅云月进来时,就见他坐在案前,翻看着那些账本,面色渐渐凝重。

    “大人,怎么了?”他走上前瞧了眼,“这不是阮家前些年的账本么?”

    他拿起一本,翻了一翻,发现竟有多处对不上,且出入有些惊人。

    京中士族会私下置办些铺子他是晓得的,但通常明面上置办的铺子都要报上去记录在册,而私下里的可容许有个几间,毕竟藏点私房钱这等小事,还是能谅解的。

    可这阮家就有些过分了,未曾上报的铺子,竟有十来间之多,从账目上来看,受贿的可能也极大。

    阮家一直在户部当职,能捞的油水自然不少,若是晓得收敛一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看看这账目,其中的纰漏可不止“一点”啊。

    文慧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放下了账本,便命他立刻暗中清查阮家。

    贪污受贿之事,在朝中其实并不少见,大家心照不宣,也不会捅到明面上来,若是换了别的官员拿到这些账本,即便发现了什么,也会看在阮家如今的地位上,卖个人情。

    可阮家倒霉就倒霉在,有人把这些证据都堆在了天钦府的案头上,显然是有意让文慧看个正着。

    至于是谁干的好事,这风口浪尖上,傅云月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顺势接下了这桩案子。

    权当是帮故友一个忙吧,他倒要看看,顾昭和太子殿下能做到什么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