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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2节

      第八百一十二章 :诘问

    数日后,昆仑云渺宫。

    寒冰消融后,神宫各处蓬荜生辉,日前,陵光便从胧霜阁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住处。

    颍川和司幽离开之前嘱咐过她还需静养一段时日,方能稳固元神,霓旌和长潋便将她捂得严严实实,故而山中弟子虽一早听闻朱雀上神复生,但当真在主峰见过她的却极少。

    朱雀上神这个名号,于多数人而言,尚且是个虚无缥缈的传说。

    除了长潋和霓旌每日过来走动走动,同她说说话,云渺宫几乎与世隔绝,但夜深时,独坐殿中,她总觉得心头空落落的。

    明明以前也时常坐在这,却从未有过这种感受。

    四周太安静了,殿内灯火阑珊,显得窗外银河尤为璀璨,静谧就像无形的钩子,勾动着久远的记忆。

    一合眼,仿佛就能听到少年的嬉闹声。

    “师尊!师兄刚才拿石头抡我!”

    “你先动的手!恶人先告状!”

    “你砸得那么狠!我都磕出血了!师尊你看”

    “你!你臭不要脸!我没出血吗?师尊您评评理!这小子无法无天了!”

    “师尊师尊!这些花好不好看?”

    “这些海棠花是采来送你的呀,师尊喜不喜欢?。”

    “师尊,你看看我呀”

    “师尊!师尊!”

    醒来之后,过往记忆愈发清晰,不知是不是得了情根的缘故,万般思绪涌上心头,她一时间有些混乱,睁开眼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记忆里的人都去了哪里。

    听说已经离开昆仑八年的那个人,现在哪里。

    她揉了揉眉心,趁着时辰还早,打算出去透透气。

    如今的昆仑山较之她作为云渺渺身殒魂消时,已大为不同,与数千年前,她记忆里的高远神山也不一样。

    山间繁华开遍,林中鸟兽欢鸣,处处可闻笑语,人世间的七情六欲与世外的高洁洒脱交融着,纠缠着,满是烟火气,满是人情味儿,一下子将她从冰冷的九重天拖进了万丈红尘。

    这样的景色本是极为热闹的,可看着看着,又觉得缺了点什么。

    即便世间再繁华,再热闹,都替代不了的那个人。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听到他的消息了

    俯瞰下去,渺远山道,蜿蜿蜒蜒,如九曲长蛇,嶙峋石道间,行过一列仙门弟子朝着侧锋而去,行色匆匆,一身金光灿灿倒是惹眼得很。

    陵光微微蹙眉。

    中皇山的人?这时候来昆仑山作甚?

    迟疑片刻,她从主峰崖边跃下,如鹰隼乘风而起,跟了上去。

    那一列中皇山弟子显然不是突然造访,直奔除了云渺宫外,最大的祁连殿赶去。

    他们到殿外时,霓旌和步清风等人已在等候,长潋与长琴,陆端华二人端坐殿中,苏门山楚长曦,北海少阳山孟府主竟也在此。

    如此大的阵仗,这几日竟没有丝毫消息传到云渺宫去。

    侧锋离主峰倒也不远,但有心瞒着,她也的确无从得知。

    中皇山的人她从前见得不多,认识的除了司幽当初借舍的大弟子钟离阙之外,也只有几个时常出入的弟子。

    司幽善后向来妥善,离开钟离阙的身体后,顺手给他续了口仙气儿,将断断续续的记忆也都像模像样地补全乎了,故而他走之后,钟离阙依旧是“原来”的性子,中皇山的人也不曾起疑。

    钟离阙这次也来了昆仑,只是为首的却不是他,而是位鹤发老者。

    昆仑各处,她都如数家珍,避开步清风等人的视线轻而易举,待翻上屋顶,揭开一片瓦,随手捻了一只灵蝶放入殿中。

    道友来访,昆仑本该以礼相待,不说茶点佳肴,客套几句总还是要的。

    然今日,四方仙府齐聚,却无一人有心思寒暄。

    一早便到了的楚长曦和孟柝的脸色都不大好看,许是之前已经同长潋他们说了些什么,四下气氛格外凝重,至中皇山弟子步入,更是叫人如鲠在喉。

    “既然人都到了,那便开始吧。”孟柝冷冷地提醒。

    开始什么?陵光困惑地皱紧了眉,只听那老者道。

    “我等听闻昆仑陵光上神复生,我等本应前来道贺,然事与愿违,祸不单行,人间又起波澜,我等此来,不为别的,只为替那些惨死于魔尊重黎之手的无辜百姓,向昆仑要个说法!”龙钟之声,丝毫没有年迈之象,倒是比许多正值壮年的人更为稳健。

    可这番话却令陵光感到诧异。

    惨死于魔尊之手的无辜百姓?重黎做的?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问天台上,那双欢喜与悲切交织,期望与悔恨相融的眼,觉得有些荒唐。

    长潋面色发寒,手掌紧紧捏着扶手,隐忍着。

    楚长曦先开了口:“的确有传闻说魔尊曾师承陵光上神,可也有传闻说魔尊早已被逐出师门,与昆仑断绝往来,上神才苏醒,容音道长便到昆仑来兴师问罪,可是无礼之举?”

    “此事非同小可,已有两座镇子的百姓遇害,如今陵光上神既然回来了,我等于情于理都该问一句。”容音正色道。

    长潋眸光一沉:“这几日发生的事方才楚掌门同我说了些,听闻中皇山弟子曾亲眼见到我那师弟,今日祁连殿没有外人,容音道长有话不妨直说。”

    “既然如此,老朽便开门见山了。”容音道人回头使了个眼色,钟离阙会意地将一片残布呈与长潋手中。

    残布上沾染着斑斑血迹,还留有一缕熟悉的气息。

    长潋接过时就变了脸色。

    “这片残布上是谁的气息想必上仙比我们更清楚,是不是我们冤枉了魔尊,上仙心中有数。”容音强压着愤怒,从头道来,“两日前,中皇山几个弟子下山除妖,途径朝云城,受京司所托,去城外山中铲除作乱的妖邪。却不曾想不曾想到会亲眼目睹一场惨祸,寨中百来户人家,竟无一活口!那魔尊当时立于尸体旁,手中长剑染血,显然是被撞破行凶,仓皇逃走!”

    “容音道长,如今仙魔二界的关系好不容易有所缓和,魔族亦有向善之意,这话可不能乱说。”楚长曦郑重地提醒道,“魔尊的本事三界谁人不晓,在尔等弟子面前仓皇而逃,这话你说出来不觉得荒唐吗?”

    容音面色一沉:“若非证据确凿,我岂会胡诌!那魔头一路向北逃窜,又接连有两座镇子遇害,难不成是我门下弟子跑去杀人,嫁祸与他不成!”

    “道长且冷静些,此事。”长琴将二人隔开,免得因几句话喧闹起来。

    陆端华转头看向长潋,道:“掌门,确有此事,如今不仅是中皇山弟子在追杀魔尊,还有不少小门派集结起来,与魔族相抗,魔族那边已经闹僵了,这样下去,只怕又掀事端。”

    长潋点了点头:“可有重黎下落?”

    “暂且没有。只知其朝北边去了,至于而今人在哪,不好说。”

    “继续追查,务必找到他所在,将人带回来问个清楚。”长潋沉声吩咐。

    “将人带回来?”容音蹙眉,面露狐疑之色,“魔尊重黎的本事在座诸位想必都领教过,他若是存心与仙门作对,岂会那么容易被我等生擒?”

    “倘若魔族真有心向善,何以这么多年都隐瞒魔尊行踪?若非居心叵测,早有预谋,为何不敢堂堂正正与我等对峙?为何要逃?心虚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霓旌一股子心头火蹭蹭直冒。

    他们若是知道尊上这八年的行踪,怎么可能落入如此被动的境地?遥岑为尊上的事与仙门起了争执,她听说此事都是措手不及,更不必说之前的屠村案了。

    尊上从前的脾气是差了点,却也不至于无缘无故嗜杀成性,定是栽赃嫁祸!

    眼下暂且不宜与仙门再起冲突,她忍住了与之争辩的冲动,默立一旁。

    “依你当如何?”楚长曦问。

    容音道人眼底掠过一抹狠厉:“魔族劣性难改,这些年不过惺惺作态,哪有什么向善之心!自古仙魔势同水火,与其将其带回来听任狡辩,不如就地正法,彻底断了这祸根!”

    “你!”霓旌气得差点没忍住冲过去给他一脚!

    幸好长潋及时按住了她。

    可这一声,却提醒了容音道人。

    “若老朽没记错,这位姑娘还是帝君护法,魔族骨干,留在昆仑圣地,迟迟不去,意欲何为?魔族奸猾,假仁假义蛊惑人心,长潋上仙难道忘了我们从前吃过多少亏,竟纵容这魔族女子登堂入室吗?”句句诛心之言,凿凿震耳。

    “容音道长。”长潋面色铁青,掸去袖上茶珠,缓缓起身,温润如玉的眉眼仿佛凝了一层薄霜,透出了不悦之意,“重黎乃昆仑弟子,自当由本门带回,细细审问,莫说他杀人一事还未查个明白,便是他真的杀了人,便是他把天捅穿了,也当交由我师尊处置,外人并无资格置喙。昆仑愿与诸位一同彻查此案,寻其行踪,唯独一点,无论是妖是魔,重黎必须活生生回到昆仑山。”

    “至于阿旌”

    他顿了顿,看向霓旌,忽然伸出手将人拉到自己身旁。

    “这是我的人,留在这并无不妥,我在昆仑山纵容自己的徒弟,还要得谁的应允不成?”

    此话一出,噎得容音和一众中皇山弟子瞠目结舌,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这成何体统!”容音气得面色通红,双手不住颤抖,却也的确没有立场责难于他。

    这是昆仑山,不是中皇山。

    陵光上神已然苏醒的当下,何人敢造次呢?

    “体统和这姑娘的身份暂且不论,要紧的是先寻到魔尊行踪,孰是孰非,自有分晓。”孟柝阻断了争执。

    “容音道长和上仙都消消气罢,若真如中皇山所言,找不到魔尊,只怕会有更多无辜之人遇害。与其在这逞一时之气,不如尽快把正事解决了。”

    闻言,众人纷纷附和。

    容音虽有气,却也不得不承认,二人言之有理,叹了口气,绷着脸还算客气地赔了个不是,暂且揭过这一茬。

    “北地荒芜,魔尊为何偏偏往北走?”楚长曦忽有此问。

    众人陷入踟蹰,有人道是受仙门追杀,慌不择路,也有人说一路向北走也有不少村落,远离帝都,行凶之时或可掩人耳目。

    种种说法,作舍道旁。

    最终,由楚长曦与长潋盖棺定论,各派弟子兵分三路,从正北,西北,东北三条路寻去,一路以庇护百姓为先,发现任何蛛丝马迹,立即以灵鹤传书告知汇合,查明原委之前,切忌鲁莽行事。

    至此,房梁上的灵蝶振翅而起,于瓦片之下悄然消散。

    待祁连殿中众人陆续散去,只剩二人,霓旌瞄了眼仍旧被牵着的那只手,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师父,那什么”她舔了舔唇,磕磕巴巴地问,“你方才说你的人是什么意思啊?”

    如此模棱两可的话,累得她心绪不宁了好一会儿。

    “字面意思。”他淡然答道。

    “今日的药是不是还送去云渺宫?”他忽然问。

    霓旌陡然回神,的确到了服药的时辰了:“这就去。”

    长潋叹了口气:“我同你一起去一趟吧,看看师尊的情况。”

    “今日的事,还是瞒着师祖吗?”

    犹豫半响,他轻轻“嗯”了声:“师尊才醒不久,不宜劳神,重黎的事我自会看着,等人带回来,再告知师尊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