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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3节

      他别开视线,嘁了一声:“麻烦,知道了,本尊悠着点儿。”

    他放开了她,一同站在了早已化妖的苏绵锦面前。

    重黎瞥了眼她手中的不染,又看了看自己的无愧,从前还真想过有朝一日,能与她并肩应敌,却没料到会在这等状况下成了真。

    苏绵锦发出了尖锐刺耳的笑,那张脸除了眼睛,连鼻子嘴巴长在何处都看不清了。

    最后的美梦破灭后,站在那的只是个彻头彻尾的妖物,满含怨恨的空壳。

    宅子里的血藤被云渺渺烧了个干净,却还有近半暗藏,只待此时从她四肢百骸涌出,如无数淬毒的蛇,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森然獠牙。

    然,即便凭借血藤屠杀全城,脱胎换骨而化妖,苏绵锦的道行也不过数月,能咒死楚家后裔,已是极限,这具身子,不久之后也会因承受不住妖气而崩毁,这点本事落在重黎眼里,压根不值一提。

    离开了精心布置的幻境,她什么都不是。

    苏绵锦的怨恨从一开始为了楚旻晗,到被囚禁十年,其实已经变了质,说白了,她现在是为了自己而报复,楚旻晗已经变成了一个借口,漫长的折磨,是会让一个人变成连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样子

    不过就像渺渺说的,苏绵锦所遭受的,旁人无法感同身受,

    还是那句话: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第五百九十五章 :他会是自由的

    苏绵锦将血藤藏在了自己体内的确在意料之外,但当真动起手来,也不过是迟早的结果。

    这些血藤挡不住不染的火,也拦不住魔尊手里的无愧,没有旁人盯着,他终于能放开手脚。

    毁去血藤,苏绵锦本身并非他们的对手,重黎一把将她摁在瓦砾中,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不过到底是记住了云渺渺之前的嘱咐,没有直接下死手。

    云渺渺俯下身,看着苏绵锦的脸。

    散尽了体内血藤后,她的容貌也渐渐恢复成人,只是即便没有那些狰狞可怖的虬枝,她也再没有当年教人一见倾心的美貌了。

    满是刀痕的脸,眼角,嘴角都变了形,正迅速苍老下去。

    似是看出她的诧异,苏绵锦冷笑了一声。

    “这张脸较之方才,是不是也不遑多让?”

    “你”云渺渺陷入犹豫。

    她却坦然:“没人害我,是我自己动的手,苏旻煜爱的是我这张脸,那我就彻底毁了他,他算计一世,什么都得不到,哈哈哈”

    她笑得得意而放肆,脸上的疤痕也跟着颤动扭曲气来,女为悦己者容,她反倒觉得这样更满意些。

    一面笑,一面却在咳血。

    她这副身子早已被掏空了,即便他们不来,她也很快会化为一滩血水。

    多年的折磨,已经让她从骨子里变成了面目全非的模样,若不是那场美梦,她连楚旻晗的样子都快想不起来了

    为他而恨,呵,她哪来的资格说出那样的话?

    他是干干净净的。

    她却脏得连自己都厌弃!

    她咒杀皇族,让楚旻煜和他所有的子嗣不得好死,说到底不是为了十年前的楚旻晗是为了她自己啊!

    多年怨恨,久积弥厚,她不甘!

    便是粉身碎骨!魂飞魄散!她也要让楚旻煜遭到报应!也要让他尝尝家破人亡,不得好死的滋味!

    “得知我爹娘被斩首的消息时,我已经怀了身子,楚旻煜灌了我几日安胎药,硬是让我把孩子保了下来”她目光凄惶地望着云渺渺,“那个畜生他骗了我,他不仅害死了楚旻晗,我的亲人,也都接连从我身边离去,我什么都做不了,而他居然还有脸抱着我入眠,我每晚都想杀了他!看到他的脸我就想吐!”

    “你可知那种苦楚,我忍了十年才有这样的机会,我一点都不后悔!”

    云渺渺看着她赤红的双目,叹了口气,将话扯了回来:“给你这些血藤的人,是不是叫崔珏?其他几座城的状况,是你的手笔,还是另有数人以身饲妖?”

    她摇了摇头:“我不知他叫什么,他只是告诉了我如何用这东西,至于死后的人化为妖尸的事,我是之后才知道的,其他城池如何,与我何干,我连北若城都走不出去你们要杀便杀!横竖那诅咒无法可解,最后能拉皇族陪葬,我这辈子也不亏了!”

    “死到临头嘴倒是硬!”重黎纵横仙魔二界多年,什么硬骨头没见过,就她这样拿捏着情仇自视无惧的,若是个男子,早被他打断手脚,挨个儿剔骨了。

    云渺渺暗暗叹了口气,心知多半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那些妖尸由这些血藤而生,你便是无意操纵,应当也能左右其举动,你既然这么恨楚旻煜,恨他给予你的一切,为何那些妖尸出城追杀时,独独留下了阿湛的命?”

    一个十岁孩童,一路从北若城逃到朝云城下,居然只是胳膊受了些轻伤,仔细想来的确不可思议。

    苏绵锦低笑了一声:“你觉得我会救他?”

    “阿湛是你的儿子,你厌恶他,打骂他,可下杀手时,当真忍心?”

    “我都没有心了,哪来的忍不忍心?”苏绵锦的胳膊掉了下来,血肉模糊的切口还藕断丝连,甚是可怖,她却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也没有任何遗憾了似的,了无牵挂地笑出了声,“我不晓得自己是如何看待那孩子的,从生下他的那日,我便心死了,他要怎么长大,也轮不上我置喙。”

    “那个阿盈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每顿饭里都被她下了药,多数时候连笔都拿不稳,琵琶也只能尘封箱底她对那孩子说,我是个薄情寡义的女人,不知餮足,得寸进尺,说我一点也不想要他哈哈哈哈!这话也没错,我就是不想要他!”

    那双近乎如枯涸的滩涂般无神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狠厉与决然。

    “不过,与其让那个阿盈将他带到楚旻煜这个混账东西身边,变成和他一样的人,我还不如先杀了他!便是侥幸活了下来,没有阿盈,谁都不会信他的身份!在外头流浪也好,寄人篱下也罢,只要他不姓楚!”

    说到这,她忽地悲切起来,苍白的面容,从狰狞中荡开一丝微不可查的安然,低声喃喃。

    “只要他不姓楚,这辈子都是自由的”

    重黎虽将她制住,手劲儿还是有所收敛的,看着她的四肢逐一脱落,眸光微沉,对云渺渺摇了摇头。

    尽管早已料到苏绵锦的下场不会比城中百姓好到哪儿去,但此情此景,亲眼目睹,多少还是有些难受。

    她就像是已经知晓自己的死期后,拉着一个人说完了这辈子所有的话,自私也好,狠毒也罢,她本就在深渊中,不过是有幸遇到了一个楚旻晗,让她活成了人样儿。

    她半生的恨,无论是为了谁,都极为丑陋。

    可她没有后悔过,所以最后不得好死,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你见过那孩子了?”苏绵锦眸光灰蒙,正一点点丧失五感,周围的血藤也在迅速枯死。

    云渺渺顿了顿,郑重道:“有幸结为师徒,他如今就在宅子外,你若是”

    “不必了。”她咳了数声,断然回绝,“我不想见他,他也不想见我,倒也省了许多麻烦,反正我到现在,都没想好应当对他说什么我没资格做别人的娘,他投胎到我肚子里,也算倒霉,下辈子还是换个温柔干净的女子吧”

    她漠然叹息,放弃了所有挣扎。

    重黎稍作迟疑,终究是放开了她。

    苏绵锦平静地躺在尖锐的碎石上,尽管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但此生从未有一刻,如当下这般安宁。

    “你要找的那位青衣公子,应当不是寻常人,我触不到他的手,不过他时常会望向东面。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她忽然开口,说完了这么一句后,便合上了眼。

    看到这,阿湛的身份大家应该都猜出来了吧?苏绵锦对这个孩子的确是厌恶的,痛恨的,但即便自己被折磨了一辈子,她到最后,还是留了阿湛一命,希望他永远不要冠上楚家的姓氏,希望他一辈子都自由自在,不要活得像她,这也算是她作为一个娘,最后的遗愿了

    第五百九十六章 :妖尸背后的笛音

    云渺渺愣了愣,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无声地叹了口气,起身退开半步,示意重黎也离这个千疮百孔的女子远一些。

    妖气随着血藤的消失而逐渐飘散,正月里第一缕春风,吹动了枝头第一朵粉白的桃花。

    混乱的思绪穿过无数逝去的光阴,被洗尽了经年累月的尘埃与怨怼,终回到了初见的地方。

    她也曾是个心如明镜,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举着阿爹买的纸鸢,欢欢喜喜地跑过苏府绵长的游廊,庭院里开满了如雪的白梦香。

    碧瓦青砖上,挂着昨夜返潮的雨露,还有燕子三两,衔泥筑巢。

    窗下坐着她的阿娘,年幼的慕安坐在阿娘怀里,还没长齐牙口,便急不可耐地啃着手里的糕点,瞧见她跑来,便咯咯地笑,奶声奶气地唤着“阿姐”。

    她轻盈地转着圈儿,欢欢喜喜往前跑。

    春去冬来,寒暑更迭,没有家破人亡的悲惨,也没有颠沛流离的苦楚,从孩提之年,到云英待嫁。

    而后有一日,媒婆上门来,给她说了门亲事,她隔着薄薄的纱帘,偷看到了未来的夫君。

    衣冠楚楚,一表人才,他一眼便瞧见了她躲在后头,还冲她眨了眨眼,惊得她羞红了脸。

    后来再遇,西子桥头,他说,他叫楚旻晗,是楚家的二公子,书香门第,苏小姐多指教。

    往后,没有朝堂夺嫡的尔虞我诈,亦没有家仇国法的为难,他们成亲,拜堂,生儿育女,儿孙满堂。

    她的一生,平安顺遂,没有惊心动魄,只有细水长流。

    花甲之年,缠绵病榻,苍老的夫君守在身旁,儿孙们哭哭啼啼地跪了一地,只有他还在对她笑。

    他说,小锦儿,你且在奈河桥上等一等,等我来找你。

    她很欢喜,逐渐模糊的视线里,又望见了当年的纸鸢。

    它飞到了天上,随风展翅,自由自在。

    她想要抓住它,于是伸出了仅剩的右手,在空中紧紧地攥住了那条,其实并不存在的长线,面目全非的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阿爹,阿娘,慕安,我回家了”

    望着瓦砾中那摊血水,云渺渺沉默了良久。

    重黎看了她一眼:“就这样?没什么想说的?”

    面对一个屠杀了全城的女子,她居然这般平静?

    她叹息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罢了。走吧,先料理那些妖尸。”

    她转身才迈出一步,便打了个趔趄,被他眼明手快地扶住了。

    “怎么,还有别的伤?”

    她摇了摇头,无奈地笑:“只是刚从幻术中醒来,还有些不适应。”

    他皱起了眉,忽然问:“你之前如何知晓院子里出了事,赶来的时机都恰好?”

    之前雾气那么重,无论是听还是看,都不太可能,他寻她的时候也在思考此事,能想到的,便只有进去之前,她往他身上动的“手脚”了。

    “你之前给本尊用了什么法术?”

    她叹了口气,这个法术是用来做什么的,她并没有告诉他的打算,师父当初教她时,其实也只是让她多学一点东西,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可随意动用。

    说得直白些,这法术跟风筝线似的,只不过他受伤,她也能感觉到同样的疼罢了,但反之,他是感觉不到任何不适的。

    不能防患于未然,只能留个“心眼儿”了。

    她清了清嗓子,含糊其辞:“宅中都是浓雾,以防万一,在您身上加了个小护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