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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节

      半响,他招了招手:“丫头,你且过来。”

    这场景,让人不由想到山间狐妖诱引柔弱书生的传闻。

    她低头看了眼门槛,陷入为难。

    “怕什么,你出来试试啊。”他似是看穿了她的担心,笑吟吟道。

    于是,踟蹰片刻,她缓缓跨出了这道门。

    没有预想中的阻碍,也没有出现任何守卫,她就这么顺顺当当地,站在了门外。

    “过来。”颍川支起了身,眉梢眼角都是坦荡的笑,像是在招呼一个久别重逢的老友。

    稍作迟疑,她走了过去,停在了离他五步远的地方。

    看着她戒备的目光,颍川笑出了声。

    “胆子怎么这么小?”

    “是谨慎。”她出言纠正。

    “行行行,谨慎就谨慎。”颍川也无所谓,拍了拍另一头的椅子,“同我坐会儿吧,莳萝不知跑哪儿去了,女大不中留哦,可怜我这一把年纪的老头子,只能坐在这喝酒。”

    这无奈的口吻,仿佛真的只是个在感慨自己晚年孤独的老爹,再看看他那张祸国的脸,又说不出的怪异。

    似是喝得高兴了,身后的尾巴一条接一条地现了形,毛茸茸的大尾巴裹在身上,瞧着都暖和,甚至还匀出两条来,伸到她跟前,让她盖个腿儿。

    “蠪蛭和九尾狐是同源?”坐是坐下了,但她属实不知该说些什么,至于蠪蛭王的尾巴,却之不恭。

    “还挺客气。”他低笑一声,也没勉强,尾巴一卷,堵住了椅背的缝隙,替她挡了挡风,“蠪蛭与九尾狐算不得同宗,不过世人时常认错,只是曾一同在女娲身边跟随过一段时日罢了,算起来嗯,应是同门了。

    不过那小子懒得很,领命去下界祸国,听闻他化身美人,打算将人家的气数耗尽,可惜魅术不到家,差点被人家就地办了,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溜了回来,说什么都不干了,哎呀呀,那可真是”

    这故事她倒是听说过,伐纣在人间也算耳熟能详的传说了,那位遗臭万年的美人,据说就是九尾妖狐所化。

    “那后来呢,你说服他了?”她听说的故事,到这儿可不算完。

    “哪能啊,那小子冥顽不灵,便是要领罚也不肯再去了。”

    他想起这事儿就好笑,堂堂青丘之祖,躺地上撒泼打滚,飞了一屋子狐狸毛的场面,真该给他画下来,用最好的画轴裱上,就挂在青丘大门口,让那些小狐狸们好好看看自家祖宗当年是个什么丢人玩意儿。

    “没法子,后来我便化作那美人模样,替他演完了这档子破事儿。”

    莫说云渺渺,桑桑也是一愣。

    “所以当年那事儿,后半段压根不是狐妖祸国了?”

    他点了点头:“不过蠪蛭和九尾狐本就生得差不多,应当无人察觉。”

    “你们简直简直胆大包天!”欺瞒神明,暗度陈仓,便是袒护师弟,这也是重罪啊。

    “所以这不是一个贬到青丘种菜,一个去凫丽山养鸡了么。”他眨了眨眼。

    “”无言以对。

    “小丫头,你叫什么?”他托着腮,手里捧着酒,幽幽地望着她。

    “云渺渺。”

    “云渺渺云渺”他低笑了一阵,抬头望着她,“那么渺渺,这儿挺冷,你凝个火给我暖暖身吧。”

    玩笑般的口吻,眼中却泛着温柔的光。

    她不知他究竟何意,犹豫半响,抬起手,凝出一簇浅金色的火光来。

    颍川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再冷的冰霜,都似是因眼前这团火而化尽了。

    “还是这么漂亮啊”他若有所思地凝视着。

    云渺渺皱了皱眉:“什么?”

    “无事。”他不动声色地朝她肩上的黑乌鸦瞥了一眼,却什么都没说,转而看向她,“闲来无趣,想不想听听重黎这小子的往事?”

    她一愣:“你同他很熟?”

    “何止是熟,都认识几千年了!”他哈哈大笑,“刚结交那会儿,他还是个不懂事的毛头小子呢,就晓得练剑,打架,伤了我几个儿子,被我胖揍了一顿,还不服气得很,想偷袭我,又被我反手夯了一顿。”

    “”是他没错了。

    他小啜了一口酒,难得有兴致重提往年。

    “那小子啊,脾气其实没有这么坏,就是争强好胜,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听说孤独的人,才会天天惦记着打架,虽然不晓得他那会儿是不是这样想的,但我看来,很多时候,他承受的可能比孤独更难忍。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他好些年都没再来凫丽山,再出现时,性子就变了。暴躁,易怒,莫名其妙开始砸东西,砸完了,就坐在碎片堆里,抱着自己哭。我偷偷瞧见好几回,没有喊他,怕一出声,他就连哭都不敢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他就像一只刺猬

    一个人站在崩溃边缘,是什么样子呢?

    颍川也不是没见识过那种嚎啕大哭寻死觅活的,大多都是狼狈不堪,将自己折磨的不成人形,如行尸走肉般,混混度日。

    可重黎不一样。

    便是已经逼到了悬崖边,他还是倔的。

    就像他第一次动手揍他的时候,骨头都打断了,这混小子愣是没服过一声软,喊过一声疼。

    他晓得他是谁的弟子,也查清了他的来头,九川妖龙最后的血脉,也当真是稀罕。

    这回的事,他也好好审了审自家那几个小子,事出有因,错不全在旁人身上,但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自家儿子便是再不成器,他这个当爹的也不可能看着他们吃亏。

    不过教训个毛小子有什么意思,于是,他将他关在凫丽山的地牢里,等了好些日子,想等来个管事的,好好说道说道,他虽长居山间不问世事,但也不是个任人欺负的主儿。

    可是这一等就是七日,却是谁都没有来。

    “看来没人要你啊。”

    他走入地牢时,那条臭脾气的小龙,还在瞪他,口中赫赫有声,似是随时会扑上来咬断他脖子的困兽。

    那模样,他觉得有趣极了。

    后来,时过境迁,那个只晓得打架逞凶的小妖龙也长大了,他再回到凫丽山,却像是没了半条命,只是笑着问他。

    “有酒吗,最烈的那种。”

    小妖龙会哭吗?

    至少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想象过,可那一瞬,他却是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他快要哭出来了。

    若是没有那一坛烈酒,若是眼前没有碍事的凫丽山山主,他满盈眼眶的泪,定是撑不住的

    看,他就是这样倔,像一只刺猬。

    只是对着别人的是刺。

    对着自己的,还是刺。

    “他为谁而哭呢?”云渺渺不明白。

    颍川莞尔:“不知道,也许是在哪儿,伤得太疼了吧。”

    桑桑囤积了满腹的怒意,却在听完这些话后,有些难以启齿。

    “龙族最是重情,无论那一族,都一样,中意谁,便把自己的心完完整整地捧上去,要么就收下,要么,就彻底伤透,没有第三条路可选。”他似笑非笑地斜了她一眼,“不过我也就随口一说,万一人家是为心上人哭的呢,多情总被无情恼,哪能不伤心呢?”

    “啊?”云渺渺愣了愣,从这儿望出去,正对着那座画栋雕梁的丹乐宫,“尊上的心上人,不是就在那么?”

    难不成近水楼台,还未能先得月?

    话已出口,轮到颍川一脸茫然了。

    “那儿?你说丹乐宫中住着的那位?”

    “我听说那女子曾救过尊上的命,容貌应当也不错吧。”她想起之前问起时重黎的反应,不好说是不是姿容绝世,至少也是花容月貌,才入得了他的眼吧。

    见她一本正经地猜测,颍川不由愣了愣,旋即笑出了声。

    “丹乐宫那位我见过,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不过啊”他话锋一转,“她是不是那小子的心上人暂且不好说,但那女子,总是动不动就闭关,宠归宠,重黎却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过此人,连她的名字都是从遥岑口中问来的。

    我与那小子相识数千年,只有一回,他失魂落魄地来凫丽山问我讨酒那仅仅一回,我借九尾狐的魅术,从他口中套出了个名儿。”

    他俯下身来,越过她错愕的目光,低到她耳旁,轻声细语,道出了连桑桑都听不清的那个名字。

    重黎回到崇吾宫时,殿中的长明灯烛火一晃,偌大的宫殿,静得出奇。

    他拖着染血的英招剑,一步一步走了进来,锐利的眼扫过四周,却没有看到那个原本应该在这的人,顿时目光一沉,周身戾气怒涨,一剑下去,本就只剩一半的灯火,又灭去少说十余盏,剩下的也都七零八落地震颤着。

    灯盏滚了一地,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回荡在殿中。

    夜深人静,格外刺耳。

    整座大殿,霎时被昏暗笼罩,灯火阑珊,照在他身上,拉长了漆黑的影。

    在他挥出下一剑之前,对面的小屋忽然开了门,一脸错愕的云渺渺手里抓着件袍子,惊魂甫定地望着他。

    有些散乱的长发挂在瘦削的肩头,似是刚刚从榻上匆忙爬起。

    “是你啊。”

    她喘着气,直直地望着眼前像是从地狱刚爬回来的人,除了那身瞧不出任何东西的玄袍,他的脸上,手上,都染着血,像是刚刚厮杀归来,剑锋上还挂着零星的血珠子。

    还未近身,她便闻到了浓郁的腥臭味儿,正思量着要不要问问他这是去哪了,他却突然魔怔了是的,快步上前,一把扣住了她的腕,将她摁在了半开的门上。

    咚的一声,磕得她脑勺痛。

    “嘶”他这劲儿都快把她胳膊拧断了。

    她忍着痛抬起眼,望见的,却是他满溢恼怒的眼。

    “为何不呆在殿中?”他咬牙切齿地问,方才没瞧见她,他先想到的,便是她又逃了。

    她缓了缓:“我,我有点困,去睡了会儿这是怎么了?”

    “重黎!”桑桑飞过来先照他面门来了一口三昧真火,逼他松手,火焰却被他一剑斩断,冻成了一坨冰霜,掉在地上。

    他面色稍霁:“本尊以为你会趁机逃走。”

    毕竟这四周的禁制,都被撤了。

    她干咳一声:“便是我有心逃走,总要先想法子解开这藤吧。”

    闻言,他眯了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