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节
她茫然地皱起了眉,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明明是在梦里,这股海棠花香,是不是也太真了?
“重黎?”她试探着唤了一声。
半梦半醒的声音,又轻又软,透着一丝不确定,令他浑身一僵。
他这么忽然一停,困意又涌了上来,她能想起的,只有昨晚这个时辰,他端到她面前的那一大盅排骨粥,睡意朦胧地往他怀里钻了钻,口中含糊咕哝。
“不饿就别吃宵夜了”
这一句,终于令他也想起了恨意之外的事。
记忆,是想起来了。
可孩子,怎么来的?
他从前,哪来的胆子碰她?
在想清楚之前,后头那只乌鸦追了上来,他啧了一声,加快脚步。
踏入崇吾宫的大门时,其实云渺渺已经被颠醒了,不晓得谁又触了这祖宗的霉头,她方才悄悄眯着眼看过去,半边的缠枝灯都翻得七零八落。
得多大的火气,才能砸成这样?
她惜命地缄口不言,却被他带进了内殿,随后赶来的桑桑,被毫不留情地关在了门外,一道禁制落下,便连声儿都听不到了。
“醒了还装什么。”
他的声音回响在这间漆黑的屋子里,怀中的人顿时一僵,睁开了眼。
还未缓过神来,一道冰冷的东西扣住了她的腕,又沉又硬,还偏偏捆在她受伤的胳膊上,不等她问一句为什么,便被拷在了床头。
她有些夜盲,比寻常人更难以在黑暗中视物。
一阵簌簌声后,她感到有人坐在了她身旁的床沿上。
“不是软禁吗?”她低声问。
“本尊改主意了。”不似平日凶巴巴的口吻,甚至好像带了一丝戏谑的笑,教人背后发凉,“如今什么感觉,说来听听。”
她默了默,抬眼看向身侧的一片昏暗:“您这是打算杀我了?”
他呵了一声:“杀你?本尊费那么大劲儿把你救活,就这么杀了,岂不可惜?”
闻言,她看了看自身,在令丘山受的伤诚然严重了些,但与他而言,算费了什么神吗?
从黑暗中伸出的手,无声地落在她头顶。
僵持良久,又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
黑暗中再度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她想,他大概是躺下去了。
她站在床边,像是被遗忘了一般,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扶着床帏,挨着墙一点点坐了下来,摸了摸手腕,好像是铁链,只是好像更细一些,她试着挣脱,顿时针扎一般疼起来。
榻上再没传来任何动静,那祖宗似是睡着了,但她也不敢去确认,犹豫地望了几眼,便不动了。
熄了灯的崇吾宫有些冷,她小心翼翼地摸索了一会儿,扯到一床毯子,裹在身上。
他今日这莫名其妙的火气是怎么来的暂且不论,总而言之,先度过这一夜再说。
她合上眼,极不安稳地试着睡过去。
重黎睁着眼,静静地望着飘动的床帏,耳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似是在笑他如此大发雷霆,却是恨着一个早就没了记忆的人。
这一路,他也想过该如何处置她,可便是用这世上最残酷的方式折磨,让她生死不能,又有何用?
于他,又有何意义?
折磨一个什么都记不起的怂包,痛快吗?
不过是显得他更加荒唐可笑罢了。
她得记起来,得想起她从前加注在他身上的一切,想起他有多么恨她,他所做的,才不是一人独角,顾影自怜。
从云端跌落,跌进比他还低的尘埃中,他很想听听,那是什么滋味
他无声无息地下了榻,借夜色为掩,走到她面前。
龙族的眼算不得好,但入魔之后,倒是愈发清晰,便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他也能清楚地看到她的脸。
不像。
一点都不像。
独独那双眼,真是一点都没变。
无情偏又多情相,仿佛能将一切都看透了,却不会留下一丝怜悯。
有的,只是该与不该,是与不是。
他最是讨厌的,便是她这副无情的样子。
黑暗中,他的手无声地揪住了她的衣领,压抑着,挣扎着,恨之入骨却又还有一丝不甘。
“为何要屠尽九川!为何要这么对我!你说啊你看着我啊!你这个混蛋!”
咬牙切齿的低吼,夹杂着压抑的哽咽,湮没在长夜之中。
脑海中今时寸草不生的令丘,与曾经漫山海棠的九川。
本是一处,却面目全非。
九天玄火他怎么会认错?普天之下,只有朱雀尾羽才能燃起!
得知此事后,他才晓得,自己那些年到底信了个怎样的人。
她不会改的。
他很清楚。
她就是这样,谁都不能动摇,固执得可恨。
可正因如此,他偏偏想看看,她在他面前低下头来。
他慢慢松开了手,靠着墙睡着的女子不适地皱了皱眉,再睁开眼,望见的还是一片黑暗。
抚过领口,却皱作一团,还染着微弱的暖。
四下好像没什么动静了,只有她头顶开着半扇窗。
回想起重黎方才的眼神和冷笑,还有那些不明所以的话,她没敢睁眼,但总觉得再留在这,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于是,缓缓地,扒上了窗台。
正思索着如何解开腕上的锁链,身后忽然响起阴恻恻的一句。
“敢跑,本尊只能打断你的腿了。”
她心头一颤,默默放下了已经抬到半空的左腿,拢了拢毯子,再度挨着墙根坐下。
最近都没有留言评论,你们是不爱我了吗
第二百一十一章 :无愧
夜尽天明,霓旌属实放心不下昨晚被那么带走的云渺渺,但想起尊上昨日的脸色,就一阵发怵。
诚然她刚来崇吾宫时尊上的确有时候让人害怕,但好些年都不曾见过这般冰冷的眼神了,回头一句说错,保不齐她也得跟着遭殃。
思来想去,她去煮了碗安胎药,打算借着换药的机会,去瞧一眼,确认人还活着就成。
她端着药踏进崇吾宫的大门,一眼瞧见翻了一地的缠枝灯,原本要进去扫撒的仆婢都缩在门外,战战兢兢地望着里头还在砸门的黑乌鸦,那杀气,谁敢上前。
“护,护法大人”仆婢们端着茶的手都在抖,方才她们壮着胆上前问了句,险些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雷活活劈死,简直吓得够呛!
“你们先退下吧。”她挥了挥手,迈入了正殿,“桑桑?”
都快把门挠下一层皮来的乌鸦终于停了停,回过头来,眼中怒火未消,甚是吓人。
“哦哟,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她朝那门瞧了眼,爪痕一道道,木屑剐了一地,甚至还有几道焦痕,换了她屋里那扇,怕是已经被拆成几块儿了。
她试着朝里头瞄了瞄:“你不会在这挠了半宿吧?”
桑桑一脚踹在门上,劲儿倒是不小,可惜没能撼动门上的禁制。
她探了探,好家伙,足足叠了三层,小殿下砸门的时候也没见尊上这么大手笔。
她正打算敲门,门后忽然传来脚步声,而后,门便开了。
重黎的脸色,比起昨夜好不了多少,所幸那股子恨不得大开杀戒的戾气稍稍褪了些,跟在他身后的红衣小姑娘这样看去,没缺胳膊少腿儿,还算安然无恙,只是头发有些乱,想理一理,却被扯了一下,这才看到她手腕上缠着一截墨藤,另一端被重黎握在手里。
“主上!您没事吧!”桑桑已经飞了过去,这回倒是没被阻拦,然而当它想替她解开那墨藤时,却是浑身一僵,“无愧”
她难以置信地怒视着他。
“重黎你!你居然用无愧绑她!”
重黎淡淡地斜了它一眼:“怎么,绑了又如何?”
“你别太过分了臭小子!”它怒极。
它亲眼看着这把无愧是如何交到他手里,望他心怀仁善,无愧天地。
是给他的生辰礼。
他居然!他怎么敢用来捆她!
云渺渺倒是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桑桑又为何发这么大的火,低头看了看腕上的墨藤。
昨夜一片漆黑,她还以为是铁链之类的玩意儿,今晨一瞧,却是一截藤枝,可惜没等她细看,便被他拽了起来,这墨藤如活物一般,由不得她反抗。
重黎没再看它,目光落在霓旌身上。
“你来做甚?”
霓旌将手中的托盘往他跟前递了递:“属下是来给这丫头换药的,按您昨日的吩咐,还煮了一碗安胎药。”
沉默了须臾,他掐了个诀儿,将腕上的墨藤化去,回头看着眼珠子滴溜转的云渺渺。
“不染可随主意愿显形或消失,那一截还在你腕上,劝你别动歪心思,否则”
他眸中闪过一抹深意。
“无愧打人可是很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