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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节

      她顿时心头一咯噔,立即低下头去。

    “天虞山余念归,参见帝君。”

    “免了免了,本君还是做个鬼差来的自在。”他摆了摆手。

    确信云渺渺果真无碍后,步清风属实担心另一人的伤势,虽说有阿旌姑娘留下照顾,但“钟公子”到底是渺渺的恩人,天虞山弟子,可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徒。

    “有劳帝君照看师妹,在下去去便回。”说罢,他便转身朝外头走去,余念归也慌忙跟上。

    待他二人走出内室,司幽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索然无味地望着床帏,叹息道:“可算熬过去了”

    桑桑瞥了他一眼:“我看你倒是游刃有余啊。”

    闻言,他微微一笑:“别说得我这个帝君真像个吃闲饭的嘛,封补天裂很费心神的,上古神器性子可倔得很,我这么用它,它可暗地里咬了我好几口呢,保不齐哪日一不小心我就被它吞了,小阿鸾你就不担心我么?不然你变回原样,让我靠一下?”

    他说得楚楚可怜,桑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去去去!一介帝君,老脸还要不要了?我担心你做甚?你自个儿的法器,自个儿还不清楚?”它一脸鄙夷,“少套近乎,你那套也就骗骗崔子玉那种傻不愣登的小子了,瞧你这生龙活虎的样儿,受的哪门子伤?”

    司幽撇撇嘴,感慨地摇着头:“之前你明明我说什么都信的。”

    “那是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你还翻出来说!”桑桑恼火地往他胳膊上拍了一巴掌,又想起自家主上还睡着,立即压低了声音,“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还有一条路可以从十八层地狱出来?”

    他无辜地眨了眨眼:“有吗?”

    “少装模作样!看我担心成那个样子很有意思吗?”它方才真急哭了,这混蛋居然一个字都不肯透露!

    他看向安睡的云渺渺,忽而一笑:“小阿鸾,我没骗你,那道门,外头的人是进不去的,没有捷径,爱莫能助,除非里面的人走出来,别无他法,这次有那余姑娘的法器恰好探出所在,实在是了不得的运气。这条路,无论从何处迈出第一步,都会一一走过十八层地狱,将那些苦楚都历经一遍,我原以为没有一人能这样走出来,却没想到,亲眼见识了两回。”

    他的笑容意味深长,桑桑皱起了眉:“两回?还有一回是谁?”

    他嗤地一笑。

    “一个臭小子罢了。”

    桑桑还想问几句,却被他打了岔:“你不出去看看么?重黎这回可伤得不轻。”

    闻言,它翻了个白眼:“我为何要去看那个白眼儿狼,他重伤我还要放鞭炮好好庆祝。”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么记仇,这么多年,怎么没见你真捅他一刀?”

    “我只后悔当年没趁他还是个萝卜头的时候直接掐死他!”

    听着这句咬牙切齿的气话,司幽啼笑皆非:“都多少年了,还是这个口是心非的样儿,当年他要被东华带走的时候,也不晓得是哪个拦着护着死活不放,最后还将东华座下的人打出了云渺宫。那架势,啧啧啧,跟亲娘似的,我都拦不住啊”

    “你!你可住口吧你!”要不是乌鸦毛黑,还瞧不出什么端倪,它这会儿非戳瞎这小子的狗眼!

    许是被气着了,它振羽而起。

    “哎哎哎,去哪?我这么累你居然丢下我?”

    它回头就是一记狠瞪:“再装我打断你的腿!”

    说罢,便飞出了内室。

    幕帘一晃,四下便静了下来。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看了云渺渺一眼。

    “你看看,她其实一点儿也不好骗,你就晓得诓我。”

    他低下头,捂着嘴压抑着咳了数声,昏黄的灯火藏起了脸色的苍白,竟一直没有被发现。他松开了手中折扇,看着掌心的血沫,平静地笑了笑。

    “你倒是自在,还不晓得回来,累死累活这么多年,还没得来一声你哥哥,亏大发了我”

    桑桑飞到外殿,嘴上说着恨不得他重伤不治,飞着飞着,还是跟着步清风和余念归过去了。

    就看一眼那混小子死了没。

    它如是想着。

    步清风与余念归在殿中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了霓旌。

    “阿旌姑娘!”他唤了一声,就见她回过头,匆匆走来,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莫要大声嚷嚷。”她压低了声音,将他们拉到一旁。

    余念归不明所以地望着她:“钟公子呢?”

    她回头指了指:“刚睡熟,可别吵醒他。”

    顺着她的指尖望去,就见墙边椅子上双目紧闭的重黎,这天子殿其实有些冷,风灌进来,掀得垂帘飘摇,他身上盖着件袍子,遮住了一身的伤,只能望见耷拉下来的一只手,手背上还留着灼烧的伤。

    光是看着,都觉得疼。

    “钟公子还好吗?”余念归面露犹豫。

    霓旌摇摇头:“服了药,但伤势不轻,让他睡一会儿吧,渺渺姑娘怎么样了?”

    “只是受了寒,并无大碍。”步清风答道,又朝那边看了眼,问道,“钟公子怎么会进去?之前那孩子可平安无事?”

    霓旌僵了僵:“那孩子啊我兄长已经将他送走了,你们不必担心,他很好。”

    闻言,二人松了口气。

    停在横梁上的桑桑盯着下头的人,眉头紧锁。

    如司幽所言,他这回果真伤得重,十八层地狱,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便走的地儿,他还能走出来,简直是天大的造化。

    “真是祸害遗千年”它冷哼一声,趁着那三人不注意,飞到了柱子后,看了看他的手。

    地狱的炎火乃是各界怨气所化,毒辣至极,与凡间之火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烧,非得钻心刺骨地疼上百来年,便是投胎转世了,身上定然带着残缺。

    阴间素来都是这世间最为公正之处,无关法力高低,身份云泥,受刑时都是一样的疼。

    它叹了口气。

    “混小子,算是还你这次救了主上的人情”

    步清风等人还在议论着此次突然而起的灾祸,无人留意到硕大的石柱后,闪过一阵温软的光,而后,一只白皙纤细的胳膊探了出来,轻轻托起了重黎伤痕累累的手。

    那指尖淌出一滴血,落在伤口处,渗入其中,转眼那手便消失于柱后,宽大的衣袍下,溃烂的皮肉在缓慢而无声地愈合。

    帝君掉马现场,相信应该有不少小可爱已经猜出来了吧?

    第一百六十章 :镜海

    人间叹有苦千万,不及地狱一分,亲眼目睹十八层地狱的场景之前,重黎也不曾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地方。

    这儿没有刀山火海,亦不见冰霜与烈焰,从鬼门到天尽头,全是晶莹剔透的镜子,无论往哪儿走,都能清楚地看到自己。

    狼狈,遍体鳞伤,每一处痛楚,都要你清楚地晓得。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荒芜。

    寂静。

    像一场永无尽头的梦。

    一旦踏入,再回头,却已经寻不到来时的路了。

    除了继续往前走,别无选择。

    他的背实在疼得厉害,只得先将云渺渺放下,换作抱着。

    这儿属实太过安静了,他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甚至是脉搏。

    孤独,或许本身就是一座囚牢,无法可解,无处可逃,就像这些镜子里的倒影,千年万载,也不能从中获得解脱。

    第十八层地狱,原不是个施以酷刑的地方,它赐予的只有无尽的孤寂,在镜海镜山中漫无目的地流浪下去,从无趣到烦躁,从怒火滔天到渐渐麻木,从始至终,都只能看到镜子中的自己。

    厌恶也好,崩溃也罢,再没有什么可期盼,可留恋的,心已死,魂长在,千秋万世,徘徊在生死缝隙间最坚固的牢笼中,一瞬,却似百年过。

    这种感受,在镜海中走了许久后,他便有所体悟。

    四面的镜子里映照着他如今的模样,灵气涣散,额上的龙角若隐若现,连鳞片都渐渐浮了出来。

    他几时有过这般狼狈的时候,不由恼火起来,试着将显现的龙鳞强压下去,却发现镜中的之象并无变化。

    他别开视线,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竟然并无龙鳞。

    疑惑之际,再度抬起头,那镜子里的景象却变了。

    他还是他,一身玄袍却被火烧得到处都是窟窿,手握长剑,狼狈不堪,怀中抱着的却不像是云渺渺。

    荼白的衣,染着大片的血污,青丝四散,落在他胳膊上,轻得像是一片羽毛。

    看不清面容,只望见一只苍白的手,无力地垂下来,几乎要消散的指与掌血肉模糊,寸寸断裂,已经流干了血,留下的,仅仅一缕幽魂。

    镜中的他却还是紧紧地将这魂魄锁在怀里,仿佛抱着他在这世间最后一捧眷恋,为之跋山涉水,为之披荆斩棘。

    为之,无所不能。

    他错愕地朝自己怀里看去,却只看到了昏睡不醒的云渺渺,裹着他的外袍,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这到底什么鬼地方”他背后一阵发凉,不再去看那面镜子,抱着她快步往前走。

    脑海中那个古怪的念头一路将他带到了这儿,但在步入这层后,就模糊了不少。

    与其说记不真切,不如说混淆了。

    这儿是处处都是镜子,所见皆是相差无几的景象,无论怎么走,都分不清东南西北。

    在这儿,流逝的年岁仿佛都停了下来,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走了多久,周遭的景象全无变化。

    他不由怒上心头,举起手中剑,朝着这片镜海劈了下去!

    英招本就是神剑,裹挟着恼怒的一剑震荡四方,无数镜面轰然碎裂,变作更多的镜子溅在他脚边。

    眼前一座镜山被辟出一条山谷,迎面吹来一阵烈风,他终于感到了别的气息。

    确切而言,这气息来者不善。

    他眯了眯眼,抱着云渺渺沿山谷往前走,不再看两侧镜屏,以免神志不清。

    直至他走出山谷,步入一片镜海平原,远远地,望见一团巨大的黑影。

    方才他感觉到的气息与烈风,皆是从这方向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