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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怼10

      待渡源稍作镇定,便起身带路,路简背上昏迷的铁柱,一行人出了洞穴。外面天色灰暗,却不是漆黑一片,算时间,应该快要天亮了。

    花爷之前的问题被母蚊打断,又一次问道:“你弱不禁风的,倒是挺勇猛。渡缘城的人害你身体受污,你真的一点不记恨?”

    渡源却红了眼眶,道:“千年之前我没能阻止鼠疫肆虐,反而让自己感染了鼠疫,多亏了蜀大夫救下我,我才有幸苟活至今。也多亏了他,渡缘城的十里八乡才没成为一片荒地。他就是我心目中的圣人,他就是神。我想,我想成为一个他那样的人。”

    渡源丝毫不遮掩对蜀茴的仰慕之情,仿佛一个虔诚的信徒诉说着自己的信仰,黑色的眼眸干净澄澈,神情向往而坚定。

    路简道:“不是说他只救下整个渡缘村吗?”

    渡源道:“当然不是,在救下渡缘村之后,他依旧继续救治这十里八乡的人。”

    路简的疑问也是有理有据,根据传说和花爷的讲述,蜀茴应该只是救下了渡缘镇,也就是当年的渡缘村人。毕竟村子里面的人恩将仇报,换做是他,绝对不可能以德报怨。可细细想来不难理解,蜀茴的儿子被害,妻子发疯,蜀茴依旧守护渡缘镇千年,即便人们背后说他脾气臭医术烂医德差,他也依旧无怨无悔。

    花爷自然是知道,世人将蜀茴放在医圣这座高高的神坛上,并非瞻目敬仰,反而问责绑架居多。那个传说和称号并不是世人对他的赞誉褒奖,相反是恩将仇报的诅咒。他假意不屑,冷嗤道:“哼,他还是没有救下所有人,你不恼恨他?”

    渡源突然激动起来:“不是的十里八乡,上万条人命,仅靠蜀大夫一人,怎可救下所有人。花爷你应该知道的,当年,这里是个神都放弃的地方,只有蜀大夫,他明明,”说道这里,渡源停顿一下,泪水也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哽咽着继续说道:“明明可以走,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可他留下了。”

    听到这里,花爷终于缓和下来,这世上终于有一个人将蜀茴奉为神,却也将他视作人。

    路简感慨道:“蜀大夫要是知道,这世间还有一个你该多好。你为什么不去找他呢?”

    渡源道:“道长,我心中的其实有恨的,我恨当时不能阻止渡缘村人行凶,我恨当年无能的自己,我无颜面对蜀大夫。我希望有朝一日,我变成像他那样的人。千年前蜀大夫守护了这里,虽然我不懂医术,但现在我想靠自己的力量守护着一方水土。”

    他们此时走到黑潭附近,黑潭依旧发出浓烈的恶臭,岸边堆积着渡源与那群年轻人捡出来的垃圾。太阳还未露脸,天色已亮堂许多,虽不像白日但视野清晰无比,路简一眼就看到,被污染得不成样子的土地庙。神仙都应该会些净化的法术,但是看渡源的样子,恐怕虚弱的连最低级的净化术也施不出来。

    路简蹲在土地庙前,此刻也不嫌弃上面附着的肮脏污物,手贴在上面,嘴里念起净化咒语。土地庙上的污物,一点点的褪去,露出一个陈旧简单的土地庙,庙里一个慈眉善目的仙人像,正笑看着路简。

    许是因为土地庙干净了,渡源脸上溃烂褪去,露出原本干净清秀的面庞。从手上的情况来看,应该还余留大片溃烂。渡源欣喜地感激道:“多谢道长相助,渡源无以为报,日后一定每日为道长祈福请愿,祝道长早日修成正果。”

    路简摆摆手道:“别,我现在对修道都不感兴趣,早就不修炼了。我也是从渡缘镇来到,也算受你照顾,你继续守护这里就好。”

    这话不假,路简本身就对自身所习之道产生质疑,当初若不是为了破解织梦仙结界,他怎么也不可能在梦里修炼,还带出梦境。

    渡源点头,许是因为身体受到净化,脸色也好了许多。他道:“一定的,道长是渡缘镇来的,那你知道蜀大夫,现在还好吗?”

    说道这里,路简沉默了,他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渡源,蜀茴再次被渡缘镇人背叛。他思考良久,最后只说:“医馆关门了,蜀大夫的妻儿重新投胎,蜀大夫去守护他们,离开了。”

    渡源微微一怔,再次红了眼,瞬间泪流满面,泣声不止。

    路简以为他因为蜀大夫的离去感到难过,正不知如何安慰,却听见渡源说:“太好了,真的太好了,蜀大夫终于可以跟家人团聚了,他那么好的一个人,凭什么要遭遇那些事,真的是,真的是,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远处的太阳升起,渡源的泪水在阳光下熠熠闪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许是觉得自己流泪太难看,渡源伸出溃烂的双手,企图抹去眼泪,可眼泪越流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渡源一身污泥恶臭,与背后清新宁静的晨光,浑然一体。

    路简赠送了渡源一堆净化符咒边和花爷燕尧一起离去。花爷一向是个来去不受拘束的,刚走出黑潭附近,便道:“瑾儿那边还需要我压制噩梦,也不知道这两天睡好了没有,我先走了。”

    路简想起花爷此行的目的,道:“多谢花爷相助,就是可惜没能让你吃得这进补的妖怪,改日一定带着补品登门拜访。”

    花爷已经转身,听到这话扭头,抬起丑陋的脸,空洞的眼窝端详路简好久,道:“路简,其实我是受悦人所托,才来的。”说完身体一跃,原地消失。

    路简对一路沉默的燕尧道:“你也是受悦人嘱托?”

    燕尧张嘴,那句“我不放心你”终是没有说出口,最后道:“不是,我只是想出来转转。”

    夏日的天亮的早,眼下已是一片明媚,很多人刚刚才起床,渡缘城街上人并不多。路简身上背着一铁柱,为了避免引人围观,更是走那人少的路。到了城中医馆,果然还没有开门,路简也不顾的打扰不打扰,疯狂拍门。

    “谁呀?”门内人被吵醒甚是不悦,听声音是个年轻的学徒,一把打开门,正要发火,一个身体重重倒来,他险些没接住,一看,竟然是失踪多日的铁柱!

    学徒摸了摸脉搏,铁柱还活着!他连忙连滚带爬,跑到里面去叫医生。

    路简把铁柱扔到给学徒就消失,打算跟燕尧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三个身影从远处晃荡过来,一看到路简,把腿就跑。正是平日里跟铁柱厮混的那三个年轻人。

    路简觉得自己不像洪水猛兽,但是三个人把腿跑弄得他很不爽,三两步追上,领着领子把三个人拽到街边一个暗巷。

    路简道:“你们三个人跑什么?”

    三个人不记得自己昨天如何惹到路简,却记得被他好一顿教训,求饶道:“道长,我们已经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道长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们吧。”

    路简真的是冤枉,昨天教训他们的分明是燕尧,但是他们把燕尧忘记,这笔烂账就算到他头上了。他道:“好了,起来了,我知道你们没干什么坏事。”

    路简知道他们三个也绝对不是作奸犯科的料,想来是因为没有姑娘肯嫁给他们,所以平日里喜欢戏弄姑娘逞舌之快,昨日他们截住艳娘,也并没有真的伸手轻薄。想到这里,路简掏出三个御守,给他们道:“这是姻缘符,可以保佑你们助你们得到一段好姻缘,也可早日成家立业。”

    三人一听不仅不打他们,还要给他们东西,这才抬头。三个御守长得奇奇怪怪,一点都不想姻缘符。三人以此接过御守,御守拿到手中的瞬间,不知为何信心大增,总觉得自己能做好任何事。

    三人都感觉到这种明显的变化,估摸着路简没有骗他们,纷纷道谢:“多谢道长。”

    路简道:“好了,你们快走吧,以后不要再戏弄姑娘了,走吧。”

    三人连连称是,对路简再三道谢,才朝着城外走去。

    燕尧看到那三个奇怪的御守,跟他记忆中的求姻缘的东西差得太远了,而且那御守非常丑,一看就是路简自己做的。他问:“那玩意真的能求姻缘?”

    “当然……”路简拖了个长音,道:“不能。那是事半功倍符,有了那个可以助他们早日清理完黑潭的垃圾,他们那么虔诚,把渡源都叫醒了,应该也能充分发挥那符的作用。日后他们若是想做别的事情,也可保佑他们事半功倍。”

    燕尧道:“我听过心想事成,万事如意,还是第一次听到事半功倍呢。”

    路简嘿嘿一笑,得意洋洋道:“那可是我自创的,只此一家哦。”

    燕尧道:“难怪做的那么丑。”

    “……”

    现在白天正适合赶路回渡缘镇,但是路简一晚上没有睡觉,现在只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渡缘城中的客栈比渡缘镇多,路简三两步走到客栈,这次路简准备张嘴要两间客服,燕尧提前出声提醒他道:“我不需要睡觉,你给自己开一间就好。”

    路简本来也没多少钱,听燕尧这么说,也并不坚持。客栈很少见有人一大早来看房的,虽然觉得奇怪也没说什么。路简真的累得不轻,往冷硬的床上一趟,就睡着了。

    又是水声,不过跟上次温柔的水不一样,这水有些粘稠,还伴着疼痛。路简努力让自己睁开眼,入眼是一处富丽堂皇的房间,燕尧站在不远处,一身女子的盛装,满口鲜血看着他。

    他刚想要开口叫她,燕尧却狠狠将他扑倒,他感觉到脖子上传来刺痛,接着有什么液体从脖子处流出。燕尧的身体在发抖,听起来像是在啜泣,可是嘴上却用力撕咬着他的脖颈,狠狠一扯,竟然真的咬下一块肉。

    路简疼得厉害,想要让他住口,抬眼一看,却发现自己大半个身体已经被咬的鲜血淋漓,那粘稠的鲜血流了满地!此刻燕尧已将口中的血肉吞咽,再次向他扑来。

    路简从床上弹起,吓得一身冷汗,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完好无损并没有被咬伤,这才注意到在客栈最便宜的客房。外面阳光正烈,想来是到了午时。

    燕尧正坐在窗台上,百无聊赖看着街边过来过去的行人。听到动静,扭头看着路简。他道:“你醒了,我们今天回去吗?”

    路简刚刚做了一个有关燕尧的噩梦,本来应该怕他的,可是他又想起,梦中的燕尧,隐隐在哭,他在梦中竟然有一瞬想要抱住那个哭泣的燕尧。

    然而有一个想法一闪而过,他之所以能看见燕尧,是不是跟那个梦有关。但是显然悦人也能看到燕尧,记住燕尧,按照这个推论,难道燕尧把悦人也吃了吗?路简扶着头,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摇了摇头想把那个想法甩出脑海。

    “怎么了?”燕尧问他:“做噩梦了?”

    路简推开被子,起身做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燕尧只是看着他,等他回复。路简喝了口水,觉得没有那么难受,才道:“燕尧,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和悦人,还有别人能看到你,记得你吗?”

    燕尧道:“没有了,你也看到了,连花爷那么厉害的人都记不得我。”

    路简道:“为什么?我想不明白。”

    燕尧不知道路简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联想起刚才路简满头大汗噩梦惊醒的样子,也猜到几分。他问:“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或者说,你梦见了什么?”

    路简迟疑片刻,捏了捏手上的杯子,道:“我梦见,你吃了我。”

    燕尧听到这话,轻笑一声,眼神冰冷而残忍,他道:“那不是梦,是真的。我不是说过吗,我生吃了仇人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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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渡源是我临时加的人,我总觉得,蜀大夫需要一个当事人的理解和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