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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宴

      年底,宫廷夜宴。

    张家小辈首次带兵大获全胜的消息早已传开,群臣都向张甾道贺,连李承沣也在夸奖张家人才辈出。

    年节将至,李承沣在宫中大宴群臣,酒过三巡,大家都是一派面红耳热。

    一曲舞毕,宫人又端着盘子上菜一轮。

    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将鱼羹放在萧远面前,默默为他斟满了酒。

    那人垂着头,却抬眼看了萧远一眼。

    见萧远注意到后,他瞬间恢复如常,恭敬地退走了。

    萧远摩梭着酒杯,勾起一抹浅笑。

    人到了。

    趁着一曲终了,新曲未开的空挡,萧远施施然站起了身。

    他冲着李承沣的主位长作一揖。

    “陛下,年关将近,辞旧迎新,臣恭祝陛下龙体康健、福泽绵长,也祝大周风调雨顺、河清海晏。”

    李承沣见萧远站出来心里就发紧,听他这几句场面话更是直觉他还有后文,却不知道萧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先应付着。

    萧远直起身,理了理袖子,重新拱手,道:“今年诸事纷繁,波折不断,臣以为当趁着年底将今年的事物做一个了断,来年才好万象更新。”

    果然,萧远绝不会无端献殷勤。

    张甾听到萧远的提议,微醺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丝清明,心里不断地往下沉。

    也许是多年政坛沉浮练就了敏锐的嗅觉,张甾预感到萧远要找自己的麻烦。

    “丞相,今年还有何事悬而未决?”李承沣问道。

    “确有一事。”

    萧远不慌不忙地说:“先前陈罕将军求援,朝廷才知晓这些年分拨给西北的军粮竟是被人贪墨甚至偷梁换柱为霉变的陈粮。当时情急,只顾着派张玘率军驰援,如今西北安定下来了,

    那欺上瞒下的贼子也该伏法了。”

    “萧大人这么说,便是查到那贼人是谁了?”李承沣问。

    “确实。”

    说着,萧远莞尔,“臣以先一步将那人拿下了,如今人就在殿外。”

    “也许陛下或者右相大人想要见见他。”

    “那便带上来吧。”李承沣认命道。

    逐风压着一个衣着考究的年轻人走上殿。

    “琮儿!”张甾认出了那人。

    “萧远!你这是何意?”张甾见自己的长孙被萧远抓住,一时间又惊又怒。

    而且,居然是琮儿,萧远都知道些什么?

    张甾心里升起巨大的惶恐,他甚至觉得萧远已经把鄯州的事全都查清楚了。

    但是怎么会呢,他明明一直在京中,从未离开过啊。

    这一个多月来,京中也未有什么人事变动,萧远不可能突然把手伸到西北去。

    除非……

    “每年朝廷下发的军粮钱饷都是有数的,户部账册清清楚楚,哪怕是原户部尚书赵廉那般贪得无厌的蛀虫都知道这笔钱轻易动不得,动了军粮,边疆要出乱子的。”

    “但架不住还是有人动了心思。”萧远说着,环顾四周,视线尤其在张甾脸上流连。

    “这心思在先帝朝就开始了,先帝对军务看得紧,那人不敢在先帝眼皮底下染指军粮,便想了个法子,等粮饷运到天高皇帝远的西北,就偷梁换柱。”

    “京官难做,京中总有许多双眼睛盯着,想做什么都不甚方便,但到了地方上就不一样了,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州府,在自己的地盘,也是绝对的只手遮天,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

    萧远每说一句,被逐风擒着的张琮的面色就灰白一分,等萧远全部说完,他已经抖如筛糠,若不是有逐风拉着,恐怕就要委顿于地了。

    “张府君,你说本官说的可有理?”萧远转过头,噙着一丝笑意问张琮。

    “不!不是的!你血口喷人!冤枉啊,皇上,臣冤枉啊,萧丞相巧立名目陷害臣啊,皇上您要为微臣做主啊。”

    张琮被萧远问到脸上,打了个寒颤,好像突然醒悟过来一般,高声喊冤。

    张甾也站出来,似乎要为亲孙说话:“萧大人,您所讲的手段实在骇人听闻,不知您可有什么证据吗?”

    张甾断定萧远绝不会掌握什么证据,毕竟张玘去西北一趟,应该已经协同张琮把所有的痕迹都解决掉了。

    但凡是皆有例外,张琮已经站在这里了,张甾也不知道萧远到底查到了多少。

    “证据?”萧远顿了顿,“确实,那人心思缜密,倒是没留下什么证据。”

    萧远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有位朋友去州府做客,倒是恰好有点发现。”

    萧远从座位上拿出了一个锦囊,打开来,里面装着一把普普通通的米。

    “这是何物?”李承沣端详了片刻,发问。

    “这是稻米。”

    “朕知道这是稻米,只是丞相拿出这些稻米是何用意,这是证据?”李承沣问。

    “陛下圣明。”

    萧远解释道:“这是湖州稻,是南越常见的稻米,在大周只有与南越接壤的四个州县有种植,而这把稻米却出现在西北鄯州府君的私库中。”

    “小张大人府里上上下下吃的都是这种湖州稻。”

    “所以呢?”李承沣追问。

    “我竟不知萧大人管得这么宽,别人家里吃什么米萧大人都知道。”张甾冷哼一声。

    “湖州稻一年三熟,产量大但口感差,向来是朝国库屯粮的主力,西北市面上可不流通这样的稻子。”

    “琮儿还不能用些南方的稀罕物了?”张甾回呛。

    “是啊,府君大人千里迢迢,收些次大米。”萧远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仿佛无声嘲讽。

    “据臣所知,户部连年拨给西北的粮饷都是国库中的三等粮,也就是湖州稻,张琮府中有许多这样的存货,恐怕来路不正啊。”

    萧远没有执着于和张甾争辩,而是直接向李承沣言明。

    “臣以为,张琮盗取朝廷军粮、中饱私囊一事已经明了。”

    “萧大人所言,还是有些牵强了。”李承沣看了看张甾,忍不住出言维护。

    “陛下再看看这把米,这分明是今年的新米。”

    李承沣当然不认得新米陈米,他把锦囊交给臣下,他们都没有异议,想必萧远所言非虚。

    “去年大周南越一战,南方四州均受到战事波及,今年湖州米大大减产,当地百姓勉强果腹,上缴国库的粮税不过原先的一成。臣查阅户部出入账册,今年收入的湖州米,已经全数划拨给西北大营了。”

    “张大人不会说南部四州的百姓拼死也要把口粮省下来卖给鄯州府君吧?”

    萧远说完,张甾脸色铁青。

    萧远见张甾哑口无言,脸上闪过一丝厌恶,马上又被微微笑意所取代。

    “哦对了,”萧远好像突然想起来,“托张玘小将军的福,全歼了突厥残部,有人在打扫战场的时候发现,突厥鞑子随身带的干粮,就有我们的湖州大米。”

    这话一出,席间霎时落针可闻。

    不知是谁忽然起的头,赴宴的大臣间开始窃窃私语,嗡嗡声中,张甾清楚地听到有人说到“通敌”、“叛国”的字眼。

    天旋地转。

    张甾觉得胸口气血翻涌,眼前紧接着就是一黑。

    他踉跄了一下,勉强稳住身形。

    这时候,他更不能倒下。

    张甾忍不住看向漩涡中心的张琮,只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瘫倒在殿前,满头大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不中用!

    张甾在心里暗骂。

    察觉到张甾的目光,张琮突然像过电般醒悟过来,全然不顾这是在君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爬过来。

    “祖父,救救孙儿……”张琮泣不成声。

    “哦?”萧远挑眉,“原来张琮倒卖军粮给突厥人这种通敌叛国的事还有张大人参与吗?我还以为张大人光风霁月,是大周栋梁呢?”

    张甾死死地盯着萧远,许久,闭了闭眼,仿佛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琮儿……”张甾艰难地开口,“你真是太……不懂事了。”

    “身为大周子民,自当事事以大周、以陛下为重,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能做出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张家没有你这样的……你这样的乱臣贼子。”

    “祖父!”张琮没想到张甾会说出这种话,他感觉到了,祖父这次好像要舍弃他了。

    他可是张家的嫡孙啊。

    “皇上,臣教子无方,竟出了这样一个不忠不孝的孽障,臣请罪。”

    张甾哽咽着缓缓下跪。

    张甾这是丢卒保车,舍弃一个嫡孙固然痛苦,但若是为此把整个张家拖下水,才是真的大事不妙。

    张家盘桓政坛几代人,一般的小错皇上也许会卖个面子,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处罚一下也就揭过了。所以哪怕萧远把张琮搬出来当面对质,张甾也没有过多恐慌。

    私吞军粮虽事大,但不足以动摇张家根基。

    真正能扳倒张家的,只有叛国谋反这样的大罪。

    萧远显然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这般穷追不舍。

    张甾早已吩咐下面人毁掉了所有证据,前前后后一干事项皆是几个心腹口耳相传,他绝不会像前户部尚书赵廉那样留下个阴阳账册把自己送上黄泉。

    没想到,竟是这实打实的粮食,让萧远抓到了把柄。

    为今之计,只好尽量把伤害降到最小。

    张甾输给萧远一招,他一定会记得。

    “张琮贪污军粮、勾结外敌,证据确凿,但看在张家百年……”

    “西北将士尸骨未寒!”

    李承沣话没说完,就被萧远打断。

    “陛下,那帮突厥人吃着大周的粮食,挥刀砍向我们大周的子民。被突厥人屠戮的妇孺,遭突厥人抢掠而冻死的饥民,他们的冤魂还在徘徊。”

    “西北数万阵亡将士的热血还没凉透,陛下难道就要轻饶害死他们的凶手了吗?”

    在萧远的步步紧逼之下,李承沣只好让步。

    “那依萧相所言,该当如何处置?”

    “里通外国者,按律当斩。”萧远一字一句道。

    “萧远!”张甾怒喝。

    “张家没有这样的乱臣贼子,右相所言可还记得?”

    萧远眯着眼睛,张甾觉得自己好像被猛兽盯上了。

    他忍者滔天怒火,一口牙几乎咬碎,终于把话吞进肚子里去。

    “丞相……”

    李承沣阴沉着脸,也不知是在唤他的哪个丞相。

    萧远拿起他的传国玉佩,上面的“李”字笔锋锐利,暖白色的玉质透着温润的表象,敛去几代人历经的血雨腥风。

    “先帝赐臣宝物,命臣监国辅政,就是为了尊扬法纪,清正朝纲。”

    萧远把玩着玉佩,骨节分明的手指拂过铁画银钩的花纹,尘封多年的国之重器,杀伐尽显。

    ……

    张琮被人从大殿上拖下去,歌舞重新升平。

    旧年最后的夜晚,血泪洗刷病骨陈疴。

    曲终人散之后,张甾仿佛凭空老了十岁,一身破败不堪的皮肉好像从内里烂透了,就要挂不住骨头架子而流到地上。

    萧远离开前,特意向张甾道了声喜,恭喜张家子侄斩获战功,就像开宴前其他臣子们说的一样。

    施施然转身,暗红的身影烫在张甾的眼底,燃烧着灼灼恶意。

    “萧大人!”张甾叫住了即将离去的萧远。

    “萧大人的朋友,对西北战事如数家珍,可真是凑巧啊。”

    “张大人是想问我是怎么查出的令孙吧?”萧远顿了一下,说:“好像不该说令孙,张大人可没有这样的孙子。”

    “萧大人……”张甾咬牙切齿,“明人不说暗话。”

    “我可没有往军方插手的意思,张大人莫要冤枉本官。”

    萧远推开张甾拦住他的手,“倒是不怕告诉你,全仰仗陛下的监军明察秋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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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远:拉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