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
又是新的一天,红霞自东方缓缓升起,秦子墨拖着沉如千斤的双腿,满大街的晃荡。往扬州的几条线路早遣了快马过去追寻,然沈碧落主仆三人就如石沉大海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一日,他愤恨交加,赌咒发誓,若是将她抓回,必日日绑在身边,一刻不得分离;第二日,他想着这般心狠的女人,若是抓到,倒真要挖开心胸看看,是否真的有心;第三日,他暗念着,她若是能主动回来,就这样吧,只要她仍在他身边,每日能看到她的一颦一笑,一切都好。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她,担心她遇了不测,猜想她现在躲在哪儿,她可吃的饱,她可穿的暖!
一丝丝抽痛从自心脏方向隐隐传来,继而无限扩大,秦子墨脚下一个趔趄,单膝跪地。
“主子!”流觞并几个护卫迅速围拢过来,看着他两鬓豆大汗珠,心中惶恐道,“主子可是哪儿不舒服!”
还未待他有所回应,上方便传来一声凉飕飕的挤兑,“放心,暂时还死不了!”
流觞瞬间瞪向声音来源,那人却是下巴一抬,轻嗤道,“这伤口每日都渗血,顶多是废了呗!”
流觞这才望向秦子墨胳膊,墨绿色的暗纹锦缎上点缀着几颗深色花朵,想来是伤口又裂开了!
“属下恳求主子回府!”流觞跪地道。
其余几名护卫亦跪拜道,“属下恳求主子回府!”
秦子墨看向周围一圈忠心耿耿的下属,眼色复杂。
郑林这才阴阳怪气的说道,“王妃早晚会回来的,可我想,她怕是不会喜欢一个独臂王爷的!”
秦子墨明显一怔,许久才道,“罢了,先回去吧!”
众人松了一口气,郑林这家伙嘴虽够损,但好歹将人劝住了,流觞一个闪身,凑到他身旁,道了声,“多谢!”
那小子一副高傲脸孔,“当不起!”
“他若是废了,我岂不是名声受损!”
流觞脸色一僵,咬牙切齿道,“那还劳烦郑神医随我回府替王爷好好包扎一下!”
郑林这才笑道,“好说,好说!”
流觞有一瞬间真有出手,打的他爹娘都不认识的冲动。
······
陈王府外停了一队侍卫,南襄当得起这等仪仗的没几个,秦子墨心中一喜,该是长乐来了。
这丫头埋怨他三年前失约,没赶回来参加她的大婚,好长时间都没理他,还是他派人搜罗了不少新奇玩意儿给她送回,才恢复了信件往来,只是再不如往日那般亲昵撒娇,什么都与他说的亲密。
毕竟是从小疼到大的小妹,不得不说,心理落差还是挺大的。
洪齐守在门前,一见他回来便迎了上来,“主子总算回来了,公主来了!”
秦子墨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洪齐见他直往墨阁去,紧追两步,“老夫人留了公主用餐,让您回来了便过去!”
秦子墨停了脚步,道,“我先回去换个衣服!”
洪齐这才瞧见他胳膊处有粘稠暗液,心疼的直嚷嚷,“我的小祖宗唉,你又何苦这般折腾自己!”
转头见郑林就在一旁,不免抱怨道,“郑大夫,您也用点好药,缺什么您吩咐一声,老奴去置办!”
郑林在旁人面前糊弄惯了,在这曾经是宫内大总管的洪齐面前,却是不敢胡闹,哪怕他这是暗地里埋汰自己的医术。
他一脸忧伤又恭谨有礼的说道,“洪老,王爷这胳膊需静养,他老这般策马狂奔,草民也很是为难!”
洪齐也知道怪不到他头上,郑家医术了得,并不是口上说说,他不过是心疼王爷,找个发泄口而已。
他亦步亦趋的跟着秦子墨,只等郑林重新包扎完毕,才给他套上外衣,“郑大夫要不帮我家王爷把这胳膊固定着吧,这伤口老长不好也不是个事!”
郑林应和道,“洪老主意甚好!”
两人一唱一和,秦子墨表情有些僵硬,但也知他们是为自己好,清了清嗓子,颇不自在道,“我会注意的!”
洪齐见好就收,替他拍平衣摆上的皱褶,笑道,“老夫人那儿估摸着快要摆饭了,王爷这会儿去正好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
秦子墨“嗯”了一声,面无表情的往清心阁去。
······
满屋子都是欢声笑语,秦子墨踏进阁内,那热闹火速降温。
他脸色有些黑,颇为尴尬的站在门边。
唐可儿抢先起了笑意,迎了过来,“兄长回来了!”
孙嬷嬷并几个奴仆这才匆忙跪下请安,挪凳子,添碗筷,虽忙乱却不嘈杂。
秦子露起身行了个标准的皇家礼,道一声“皇兄”便没了下文。
陈太妃自然知道她哪里别扭,笑嘻嘻的将她拉着坐下,“你这丫头,自家兄妹还这般见外!”又转头怒怼自家儿子道,“哟,这大中午的能见着你,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秦子墨装作没听见,只恭敬招呼道,“母妃!”
陈太妃见他一副死人脸,心中生气,但终究给了几分面子,不想在众人面前苛责他,只心烦道,“得了,别杵那儿了,过来吃饭吧!”
秦子墨应了声,坐在唐可儿身旁,孙嬷嬷眼明手快,又将碗筷给挪了过去。
秦子露脸色有些难看。
陈太妃见状,瞪了儿子一眼,嘴上忙不停的令人将两样秦子露爱吃的挪到她面前,“前两天听说你受了风寒,还招了御医,我遣人过去也没问出个什么,如今看倒是没什么事了!”边说边给她盛了碗鸡汤,叮嘱道,“这冬日天寒,稍微补些没事,别尽听人说什么瘦才是美,身体是自己的,活得舒服快乐才是对的!”
“姨母说的是!”秦子露听话的小口喝完鸡汤,“前些时日有些咳嗽,出来怕过了病气给您,只能将自己闷在府中,今儿一好,怕您担心,便立马过来给您请安了!”
“你这丫头!”陈太妃欣慰的拍了拍她的手,看了看对面沉默不语,埋头大吃的儿子,心中暗叹不已。
果然,女儿才是贴心小棉袄!
众人安安静静用完午餐,秦子墨自觉在这儿扰了画面和谐,只谎称有事,便要告退,陈太妃哪里愿意放他离去。
“你能有什么事,左不过是媳妇儿跑了,追不追的回来还不知道!”
对于儿子的荒唐行为,她本想睁只眼闭只眼,可他如今越发荒唐,失了轻重。京中知晓他娶了妻子的少之又少,大家只知道他在找个女人,什么样的传言都有,更有甚者,说陈王府的小妾跟人跑了,当真是荒缪。
儿媳妇再合眼,总归还是要顾及王府以及皇族的颜面,沈碧落在陈太妃心中的位置可以说是一落千丈,能将他儿子迷得五迷三道,只怕也不是什么幸事。
秦子墨见她脸色阴沉,知她气急,只赔罪道,“儿子惹母妃生气,是儿子的错!”
陈太妃见他如此,怒火只能往肚中吞。
这孩子为了她,自小便入了军中磨炼,身为皇子吃了常人无法承受的苦,却从未在她面前抱怨一次。
他一生冷淡,从未见他对什么事热忱,现如今总算有了可执着之事,她又有何忍心去阻拦。
她散了心中不快,勉强挤出一次笑意,道,“你与长乐也好几年没见了吧,我记着小时候长乐总爱跟着你,你每回离开,她总要哭几天鼻子的!”
长乐被她如此一说,倒有几分不好意思,“姨母,那都是小时候了!”
陈太妃“噗呲”一声,“你这丫头,我还不知道你!”
“三年前你皇兄没回来,你还不是哭了鼻子的!”
“姨母!”长乐被她如此揭短,有些不依。
“长乐,三年前皇兄失约,是皇兄的错,皇兄向你说声抱歉!”秦子墨抱拳行礼。
长乐大婚前,他本欲启程,却察觉边境有异动,遂留下来稳定局势。他失约在前,长乐生气也属应当,只是这三年来他一直驻守西北,这结始终没完全解开,今日当着面说声“抱歉”也没什么可丢人的。
长乐从没想过他会开口道歉,反倒有些手足无措,想想自己之前的任性,又刚刚听闻了他近日的落魄,心里终是有些难安,眼眶微微通红道,“是妹妹任性了,妹妹该跟皇兄说声对不起才是!”
“好啦,好啦,说开了就好!”陈太妃将长乐拢住,好生安慰。
兄妹俩梗在心中的刺也算彻底拔出,秦子墨虽忧心沈碧落之事,但也忍着性子问了妹妹些家常,长乐虽不像小时那般亲昵,但对于哥哥的问题,也一一耐心回答。
秦子墨向来是少话之人,关于妹妹的一切,他早就了然于心,此时能说这么多,完全是带了些讨好心态,家常问题很快便询问殆尽,他开始有些词穷。
长乐毕竟冷淡他三年,此时也没完全热络起来,唐可儿与陈太妃早挪到一旁商量年节事宜,她总不能掺和进去,将秦子墨扔在一旁,是以考虑半响,只能开口劝慰道,“关于嫂嫂,皇兄也别太操心,我听可儿说她是去了外祖母家,想来是长久未见,多住几日罢了!”
秦子墨挤了一丝笑容,点点头。
无忧的身份,只长乐被瞒着,她不知晓这内中乾坤,想当然的就会把问题看简单,毕竟,谁会放着王妃的身份不要!
长乐见他表情凝重,那笑容实在称不上宽慰,只能好心说道,“等明儿驸马从国公府回来,我让他派人帮忙找找,他开了个书斋,人面儿广,想来......”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秦子墨匆匆打断,“张怀之回了国公府?”
长乐被他吓了一跳,有些怔愣,呐呐回道,“是,是啊!”
那厢假意讨论的两人时时刻刻盯着他们这边,此时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
“他今日回的?”据他所知,张怀之成亲三年,从未再踏进国公府,每年老太君生辰也总是将人接出来庆贺,如今长乐还病着,他怎么会回去?
“回了有几日了!”长乐虽不明白他突然关心驸马干甚,但仍旧认真回答道,“二十五那日回的!”
“祖母每年腊月二十五都要去一趟西山寺,听说那日受了些风寒,驸马忧心忡忡,得了消息便立马去了!”
长乐见他表情越发不对,以为他生气驸马没照顾同样受了风寒的自己,遂劝道,“也是我让他去的!”
“祖母在他心中分量极重,我生着病,又不能亲自去探望,他去伺候着也是应该的!”
乍闻西山寺,秦子墨心中一惊,隐隐有个猜测油然而生,他突然站起来道,“走吧!”
“去,去哪儿!”长乐有些跟不上。
陈太妃看他脸色不对,也是一惊,“驸马爷去照顾他祖母,孝心可嘉,你可别犯浑!”
秦子墨微微一笑,眼神有些兴奋,又隐隐夹杂着其他情绪,“我只是想起来还未见过长乐的驸马,正好陪着她过去接人,顺便探望一下老太君,总不能让人觉得我皇家冷漠!”
陈太妃一想,也是这个礼,遂点了头,让人张罗了不少补品,让他俩带上。
长乐喜不自禁,想着马上就要见到驸马,如玉的脸上隐隐烧红,间或催促两声,陈太妃与唐可儿见状,也不免要奚落两句。
三人嬉笑怒骂间,却忽视了一旁秦子墨愈加复杂的神色。
他刚刚出去与流觞确认了几句,心中更添了几层确定。
有些事情,看似最不可能,往往却是真相。
是与不是,走一趟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