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哪怕自己将神魄如数渡给皇叔，也不一定能将他残魄护住。

    就算成功，皇叔的七魂六魄要想恢复，恐怕还需很长一段时间。

    毕竟，他是神谕！

    不过没关系，好歹让她看到了一丝希冀。

    “皇叔。”她注视着榻上的人，柔声道，“我们已经错过了一个八万年，往后千万年，歌儿再也不想与你分开了。”

    一颗热泪，悄然滑落。

    只要皇叔能苏醒过来，不管千年万年，她都等得。

    胸腔中的鲜血，不断翻涌，她又咳嗽了好几声，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还是不愿松开他的手。

    “主人！”

    玄离担忧万分，伸手抱住她的身子，浑厚的玄力，一点点注入墨清歌体内。

    主人虽是半神之躯，但也经不住这样三番两次的折腾。

    再这样下去，论谁也会吃不消的。

    迷迷糊糊之中，墨清歌靠在玄离肩头上，口中还断断续续地轻喊着：“皇叔，皇叔……”

    她好像又做了一个梦。

    梦中，花海漫天，斑斓缤纷，白衣飘摇，逆风而来，他勾唇轻笑，一如往常那般惊鸿。

    只是，她怎么也抓不住。

    眼看着那抹白影，离自己越来越远，最终化作飞羽，消失殆尽。

    醒来时，墨清歌混混沌沌，眼眶依旧是湿润的。

    “皇叔，皇叔！”

    睁开双目，映入眼帘的，是玄离那张冷漠绝尘的脸。

    失落之意，瞬间到了极点。

    “主人。”

    玄离在床边照看了她许久，见她醒来，急忙关切道：“你怎么样了？”

    墨清歌眸色黯淡，轻轻摇了摇头，神情也随之急切了许多：

    “皇叔他……”

    “妖神的残魄，已被你护住了，主人不要担心。”玄离知道她想问什么。

    墨清歌咬了咬下唇，这才放心了些。

    “主人。”玄离将汤药端来，难得柔声道，“玄离知道你很难过，但终归还是要保重自己的身体，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

    妖神能不能复活，尚且未知，他真担心，主人再出什么岔子。

    “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墨清歌的语气，平静了许多。

    因为相信皇叔会醒，就算是为了他，为了木木和肚子里这个未出生的孩子，往后，她也不能再轻贱自己。

    听她这么说，玄离也就放心了许多，靠近了些：“主人，玄离喂你。”

    说罢，汤匙喂至墨清歌唇边。

    她微微启唇，没有拒绝，苦涩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心底。

    心头，不由得又微微一颤。

    “主人，你怎么又哭了？”玄离抬手，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心如刀割。

    “没什么。”她恍然回过神来。

    只是突然想起，皇叔在时，每每哄她喝药，都是温柔细语，都会提前买好糖，想方设法让她乖乖喝药。

    再也回不去了……

    “以后，还有玄离在你身边。”玄离的声音很低，仿佛在呢喃自语。

    恢复了正色，墨清歌看了他一眼，出言道：“玄离，你虽是我的器灵，但如今，也已经能够独立而行，摆脱玄纹镯，我想，我也不该这么自私，只将你限制在自己身边。”

    她想，自己该还玄离自由了。

    “主人，我是自愿的！”玄离的态度，斩钉截铁，“玄离别无他想，只愿留在主人身边，像以前一样，希望主人，不要赶玄离走……”

    如今，他也只有这么一个牵挂了。

    “我知道你的心意，但你也应该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而不只是屈尊这一隅，将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交给我一个人。”墨清歌低声道。

    玄离，也应该有他自己的路，而不只是为别人而活。

    “玄离心甘情愿。”他态度坚定。

    八万年前，当他还置身妖域，追随妖神时，便对被软禁的月神顾盼流连、一眼万年。

    妖神陨落后，他也随之而去，大概也知道，自己再没什么牵挂了。

    直至玄纹镯的出现，直至主人的出现，才让他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玄纹镯和主人，是他此生唯一的守护。

    墨清歌勾唇轻笑，不语。

    既然是玄离自己的选择，她尊重便是。

    兴许，待时过境迁，经历了事情多了之后，玄离的心态又会改变许多。

    …………

    翌日，卿夜来了妖神殿。

    步入妖神寝殿时，他的眼眶是红着的，神色看起来有些失落。

    只见墨清歌一袭月白长裙，小脸苍白地坐在床边，纤细的掌心握着一把檀木梳，一言不发地替榻上的人梳着墨发。

    闻见动静，墨清歌才微微侧目：“卿夜君……”

    她缓缓起身，半晌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卿夜云步轻移，走近了些，视线落在床榻那具冰冷的尸体上，险些没能抑制住自己的情绪，脑海中一片轰鸣。

    良久，他强忍着痛苦，开口道：“我都知道了。”

    简短五个字，却十分沉重。

    墨清歌咬了咬下唇：“卿夜君，倘若你要恨我，我绝无异议。”

    她想，卿夜与皇叔情意深厚，他应该很恨自己吧。

    卿夜自嘲笑了笑：“我恨你又能如何？”

    恨她，师弟便能起死回生了吗？

    他缓缓走近了些，靠近墨清歌，神色漠然，突然伸手，摘下了自己头上的发簪。

    三千青丝，倾泻而下。

    飘摇的墨发，配上那清秀风华的五官，绝对称得上是一个标志美人。

    墨清歌瞪大双目，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你、你……”

    她大脑一片空白。

    大概从未想过，卿夜君，竟然会是女儿身！

    这个信息量，实在太大了。

    恐怕连皇叔也不知道吧。

    “没错。”卿夜打断了她的话，“数千年来，我一直女扮男装，一来是为了在族中行事方便，二来，是可以与师弟更接近……”

    墨清歌微微错愕。

    她苦涩一笑：“没想到，卿夜君对皇叔的心思，隐藏已久，且这么深。”

    卿夜自嘲笑笑，接着道：“墨清歌，你知道吗？一开始我想不通，明明与师弟相伴千年的人是我，他都不肯多看我一眼，却偏偏对你动了心。”

    “卿夜君……”

    墨清歌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里一阵沉重。

    她原本以为，卿夜君与皇叔，是师门情深，情同手足的感情。

    到如今才知，为了与皇叔更接近，她竟不惜女扮男装数千年，毫不在意自己医仙阁少主的位置，只想一心一意陪在皇叔身边。

    哪怕得不到回应，哪怕知道不可能，也千年如一日，义无反顾。

    她的爱，太深沉……

    “不过现在，我慢慢释怀了。”转而，卿夜看了她一眼，平静道，“你与师弟的情意，是我永远也比不了的。”

    “所以，我希望你能振作，而我，也会彻底放下……”

    “你舍得吗？”墨清歌问。

    那也是她爱了千年的人啊。

    卿夜笑了笑：“总不该，将心思始终放在一个不可能的人身上吧。”

    她垂眸，看了眼榻上的人，眼眶通红，良久才出言道：“放弃你，是我此生最大的不舍，但绝无后悔。”

    虽不舍，但从未后悔。

    墨清歌伫立在一旁，心弦也跟着一并缭乱：“卿夜，你能这样想，便再好不过。”

    将心思放在一个不可能的人身上，确实不太值得。

    希望，她是真的释怀吧。

    “墨清歌。”卿夜微微叹了一口气，“今日我放下，并非是因为师弟殒身，也并非为了成全你们，只是……我自己想放下了。”

    丢下这句轻飘飘的话，她最后看了一眼榻上未醒的人，潇洒转身，只留下一个苦涩的笑。

    师弟，这一次，我是真的放下了。

    但与你所经历的一切，余生，我都会加倍珍惜。

    墨清歌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泛起一阵微微的波澜。

    往后，希望各自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