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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挂断电话,岑矜立即拨给吴复,从她搬出婚房开始,她就没有联系过他。

    第一通,吴复拒接,她又打出第二通,这一回,终于连上。

    耳畔不再是熟悉的昵称,只有开门见山的生疏:“什么事。”

    岑矜手按在被子上:“我们资助的小孩,你就推给我一个人?”

    “这是你爸妈的主意。”

    岑矜呼吸变得紧促:“所以?”

    “谁开的头,谁去收拾烂摊子。”

    “你不是参与者?”

    “我们都是,”吴复好整以暇:“所以我把结束权交给你,当然你也可以继续当个好人。事实证明,你父母的迷信活动封建思维并不管用,我们婚姻一样很糟。”

    岑矜胸线起伏,气到眼眶泛滥:“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事实。”

    岑矜要被火气胀满:“就不管他了?不觉得残忍吗?”

    “他是我们的亲生儿子吗,矜矜,”来情绪时,吴复仍会下意识唤她小名,因为长年累月的习惯在短期内无法更改:“我看过合同,资助人如有意外变故,可提前结束资助关系。我跟你不管,自然会有别人接手。”

    原来在他眼里,这些曾经充盈着情感的白纸黑字,都是随时能够终止的冰冷契约。

    岑矜联想到自己,周体发寒,吐字近乎颤栗:“吴复,你真不是个东西。”

    吴复:“我还在忙,没空吵架,挂了。”

    一声,那端彻底没音,岑矜气到胸痛,她捏起拳头,抽动鼻腔,逼迫自己重整情绪,而后回拨给李雾。

    对方很快接听,但已经换人,听起来年长许多,有些粗哑,讲着她几乎听不明白的方言。

    岑矜懊恼起来,焦急问:“用你手机的那个男孩子呢?”

    “走了哈,”男人说:“还有事啊?”

    岑矜瞥了眼时间,如被闷棍一击,克制不住滚下泪来,只说“没事了”,就按断通话。

    傻坐了会,岑矜平躺回去,试图将那些泣意咽下去。

    她双手交叠,将手机贴在胸口,心伤又迷惘。

    早两年他俩刚订下婚期时,吴复就出了车祸,虽有惊无险,但也让家中长辈忧心不已,生怕结婚当天再生事端。

    起初她跟吴复不以为意,后来她第一次怀孕掉了孩子,父母寝食难安,开始花高价求助所谓的命理大师,而吴复也变得疑神疑鬼,就顺了二老主意。

    大师给的化解方法,就是让他们夫妻俩去南边资助个小孩。

    岑矜迫不得已,被生拉硬拽着,跟去了胜州的偏远山村。

    村里有个为他们量身定做的贫困生,那孩子刚初中毕业,负担不起之后县城高中的学费。他家世又惨,打小父母双亡,与偏瘫的爷爷相依为命,一边照顾老人一边读书,日子是非常人所能忍受之苦。

    见有贵人主动上门,村委主任殷切不已,直说李雾成绩好又懂事,领着他们去他家看人。

    男孩家里贫困得有些出人意料,仅一间低矮简陋的土砌小平房,家徒四壁,头顶悬挂下来的一颗灯泡是此间唯一电器。

    “那小孩人呢。”吴复问。

    主任也纳闷,吐着一口拙劣的普通话:“我也奇怪,李雾呢,李雾!”他喊着他名字往里间走:“老李头——你孙呢……你躲这里头干嘛呀。”

    岑矜跟着回头,也是此刻,她与门缝内一双眼睛对上目光。

    ……

    整个流程确认的很快。

    最后主任还拉着孩子跟他们合影,就站在那间比吴复高不出多少的小土房前面。

    思及此,岑矜打开手机相册,翻看起17年的相片,不多久,她找到那张合照。

    当日烈阳灼眼,她与吴复分列左右,吴复的笑脸被映得极白,而她双目微眯,也弯出笑意。

    那个叫李雾的孩子,就站在他俩中间,比她矮了半头,面无表情,是唯一一个没有笑容的人。他下巴微敛,但非怯怕镜头,那双眼直直看过来,黑白分明,隐含着与年纪不符的执着锋利,隔着屏幕似能将人望透。

    少年的眼神过于有力,好像能将人从冰湖中捞起,岑矜放大看了会,亦被点着,身体里聚起团热量。她按灭屏幕,翻身下床,边往卫生间走,边就着皮筋绑紧散乱的长发。

    她要去那座山,她要再拉他一把。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写姐弟恋了!不过这次比较慢热,而且男女主皆非完美人设,希望大家多给他们一点时间!!

    第2章 第二次振翅

    两旁青山延绵,岑矜手握方向盘,心头无缘跑出一些悔意,她出来的太冲动,孤身一人,什么都没准备,也没任何周详计划。

    但车已行至高速,回头路就不再那么好走,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

    导航报出胜州二字时,岑矜的忐忑就被窗外风光冲淡了,她见到了久违的景象,蓊郁山头奔涌入眼,天蓝似海,仿佛置身油画之间。

    她要去的,是胜州一个叫云丰村的地方,上回来已经是一年多前,还是吴复开的车,所以岑矜没有多少印象,好在有导航指引,她走得还算顺畅。

    下了高速,穿越镇子,再小心拐过几道窄小山路,就到达目的地。

    一辆全白的轿跑忽然停在村口,好像借地休憩的高贵天鹅,惹得过路村民纷纷打望。

    有个黑瘦小孩跑来车前,踮起脚,探头探脑从前窗往里瞧,还没看清里面人长相,就被家长骂骂咧咧提着后襟走远了。

    岑矜淡淡一笑,开门下来,拦住一位提桶的老头,“叔叔,请问你们村委会在哪?”

    她根本不记得那孩子家的具体位置,只能先去求助当年的主任。

    老头腾得停步,被她素白的脸晃了下眼,抬手颤巍巍指向一个地方。

    岑矜抿笑道谢,又上了车。

    就这一会功夫,车前又聚来一帮看热闹的小朋友,好似一群叽叽喳喳的灰麻雀,岑矜开窗叫他们让行,他们不动,只站作一排冲她憨笑,好像在看天外来客,岑矜没辙,只得摁了下喇叭,一声长鸣,气势十足,小雀们终于嗷嗷四散。

    去村委的这一段,岑矜开得极慢,一是因为这边刚下过雨,道路泥泞,磕磕绊绊;二是村里小孩着实胆大,对车毫无畏心,不时会窜来路间,鬼探头是日常,稍一分神可能就要闯祸。

    岑矜快两天没睡,全靠来前的一杯咖啡提神,丝毫不敢大意。

    好在快到村委办公室时,路面开阔了些,也铺上了平整水泥,她总算能喘口气。

    村委办是她尚有记忆点的地方,还跟之前一样,一间刷白的平房,院里国旗高挂,随风舒扬。这里与都市厦宇自然不能相比,但放眼整个山村,已经是非常体面的建筑了。

    岑矜一下车,就见门口站了个戴眼镜的女生,她束着马尾,面容还有些青稚。她困惑地看着她。

    岑矜朝她走过去。

    女生问:“你找谁?”话语间,还用余光扫了下不远处的车。

    岑矜直叙来意:“严昌盛严副主任在吗?”

    女生愣了愣,反应过来:“你说的是严村长?”

    岑矜眨了下眼:“他升村长了啊……嗯,我就是找他。”

    女生努嘴摇头:“领导都去县里开会了,明天中午才回来。”

    女生领着她往办公室走:“你找他什么事,我是村里的后备干部,可以先帮你登记下。”

    跨过门槛,岑矜说:“还挺急的,我开了四个小时车赶过来,待会还得回去。”

    “啊?”女生诧异:“你从哪过来的?”

    “宜市。”

    女生猛得回头,话里难掩激动兴奋:“宜市?我在那念的大学。”

    岑矜眉尾微扬:“f大?”

    女生微赧:“我哪考得上,在湖大。”

    岑矜一目了然:“也不错,来这当村官了?”

    女生笑了笑:“算是吧,我老家在这,毕业就回来了,”同在一个城市待过的机缘瞬间拉近彼此距离,她对这个突然来访的女人放下戒备,端来椅子招呼:“你先坐,我帮你联系。”

    岑矜坐了下来,从手机里翻出那张旧照,想直接询问这女孩李雾现下身在何处,可一抬眸,女孩已经在用座机拨号。

    她们相视一笑,没再说话。

    女孩还是注视着她,面前的女人有着她最想成为的样子,她穿搭简单,如自己一般的白上衣牛仔裤,可她看起来截然不同,整个人纤细、素净,像一朵白茶,不争不显,却无法忽略,有着她这辈子可能都无法企及的高级——这种高级,对这个女人而言毫不费力。

    岑矜再次抬起头来,见女生痴痴盯着她,不禁挑了下眉:“联系上了吗?”

    女生慌忙放下听筒:“没,可能在开会,静音听不到。”

    岑矜起身走过去,将手机屏幕展示给她:“你认识这个男孩吗?他叫李雾,也住在这里。”

    女生聚神辨了会,认出照片中人:“他啊——他爷爷刚过世是吗?”

    “对,”岑矜谢天谢地:“前年托严村长牵线,我成了他的资助人,他最近遇到了点麻烦,我就想过来看看,你知道他目前住哪么。”

    “知道的!”女生仰脸:“我带你过去。”

    岑矜莞尔:“我要怎么称呼你?”

    “程立雪。”

    “谢谢你,程小姐。”

    女生喜笑颜开,这一次,发自肺腑。

    ——

    有程立雪带路,岑矜安心了许多。远离村子的核心,山路又变得敷衍局促,开车肯定不便,深一脚浅一脚踩压过糊成一片的草茎烂泥时,岑矜只能庆幸自己穿的是运动鞋,不然真不知道要怎么熬过这段路。

    沿途,岑矜努力无视脚下,让自己眉目舒展,问程立雪:“他现在住他姑姑家是吗?”

    “对啊,”程立雪对这种路况习以为常,微微偏回头来:“他遇到什么事啦?严主任对他很重视的,爷爷一走就把他托给他姑姑了,就怕人孩子孤苦伶仃过得不好,住亲戚家好歹能照应着点。”

    岑矜沉声:“他现在在哪读高中。”

    “应该是浓溪县高。”

    来时路上似乎在导航里听过这个校名,离这儿并不近,岑矜问:“他平时住校吗?”

    “应该不吧,这里没多少小孩住校的,家长眼里住校就是躲在外面偷懒,还得多花钱,谁家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