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若婷从混沌中醒了过来。

    她挣扎着坐起，扶着欲裂的额头，环目四顾，这才发现自己在一片葱葱茏茏的密林中。

    午日透过树叶缝隙，投下斑驳点点的光影。而前方不远处倒着名少女，双髻垂髫，粉红襦裙，手握碧青佩剑，竟是自己嫉恨牙痒痒的小师妹——乔荞！

    “乔荞怎么会在这里？”楚若婷呼吸了一口冷冽的新鲜空气，这才彻底清醒，“不对！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明明……明明已经死了！

    死在本派掌门的剑下！

    冰凉的寒霜剑刺透她的胸膛，四肢百骸都覆上的冰霜。血液从伤口汩汩流出，自己无力地倒下，鲜血在身下汇聚成一汪殷红，倒映着大师兄不忍的双眼，掌门无情的神色。而她恨了一辈子的小师妹，睁着无辜的瞳仁，瑟瑟发抖地依偎在谢溯星怀中。

    呵，原来这就是同门啊！

    到头来八十年的情谊，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不管她做过什么好事，他们从来都不会放在心上。他们所在意的，只有小师妹乔荞一人。

    只要乔荞在，她楚若婷永远都是陪衬。

    修为是陪衬，长相是陪衬，就连她全部的人生，也只是陪衬。

    死后的世界，楚若婷甚至记得清清楚楚。那里光怪陆离，繁华无比，拥有宽阔整洁的柏油道路。她的灵魂在空中游荡，时不时还要躲避一种铁皮大鸟。后来她飘进了一栋高楼中，那是一家书肆，虽然字体和她所学的不大一样，但仔细辨认的话，还是能读懂其中的意思。

    好巧不巧，她正好看到了一本名为《乔荞修真记》的书籍。

    风适时吹起书页，楚若婷看见了自己的名字，还有许许多多熟悉的内容。她赶紧飘过去，用意念翻动书页，认真看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看完了整本书。

    双手无法抑制的颤抖，捂住双眼，嚎啕大哭。

    可惜她已经死了，哭得再声嘶力竭，也无法流下一滴泪。

    原来，她只是《乔荞修真记》中无足轻重的角色，一个在女主乔荞初期，处处与她针锋相对的炮灰！她修为不如乔荞，长相不如乔荞，性格也不如乔荞可爱讨喜，她出现在书中的作用，只是为了卖蠢以凸出女主的善良天真！

    怪不得，她那么努力修炼，还是比不上乔荞的修炼速度；怪不得，她谨慎言行，还是无法让掌门师兄喜欢。

    原来一切都已经注定好了。

    乔荞注定是主角，是天道的宠儿，她楚若婷注定是女配！

    凭什么天道如此不公？

    乔荞害得她父母双亡，到头来，连恨乔荞都不允许吗？

    想到临死前，楚若婷视为亲父的掌门给了她一剑，她蹲在地上无声呜咽。

    如果能重来一次，她绝不会再对旁人给予希望，她父母的仇，她要亲自来报！

    念头刚刚升起，楚若婷的灵魂便忽然遁入一片虚空。虚空中无数流星闪烁，楚若婷尝试伸手，却好像摸到了一片竹简。竹简触碰到她的掌心，瞬间隐没不见。再睁眼，便身处密林，前方还躺着晕倒的乔荞。

    ……这场景，怎么如此熟悉？可惜她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楚若婷眨了眨眼，难道，上天怜悯她上辈子悲催，给了她报仇的机会？

    仇人就在眼前！

    楚若婷眼瞅着四下无人，召唤出本命法宝苍云鞭。她凝视着昏迷不醒的乔荞，握紧长鞭，眼中隐含热泪：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楚若婷催动灵气，正欲挥鞭，丹田处却传来钻心的疼痛，痛得她眼前发黑，整个人像被抽走了脊梁骨，软倒在地。

    刺痛酥麻一阵阵蔓延至全身，痛感强烈又熟悉。

    楚若婷鼻尖汇聚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啪嗒”滴在手背上，如火灼烧。

    她心跳漏掉半拍，脸色倏然苍白。

    ——终于想起来了。

    这地方如此熟悉，是因为经历过！

    当年在青剑宗，她刚刚突破练气六层，便要去挑战玄华山的叁级妖兽迷夜蜂。原本她不会如此莽撞的，可大师兄荀慈寿辰将近，乔荞为其准备的礼物是一颗能解几十种毒的玲珑珠。她不想被乔荞比下去，便想猎一只迷夜蜂，拔出它的尾针送给荀慈。

    迷夜蜂的尾针，能解百种毒，这样一来，乔荞的玲珑珠便上不得台面了。

    仗着年轻气盛，楚若婷提着苍云鞭孤身前往玄华山。

    途中还碰到了乔荞。

    乔荞问她去哪儿，楚若婷当然不会回答。可令楚若婷没想到的是，乔荞立刻将此事告诉荀慈。荀慈担心楚若婷一个人遇上危险，便叫上叁师弟李峰一起寻找。

    乔荞懵懂好奇，便偷偷跟了过来。

    楚若婷实力与迷夜蜂不相上下，她竭尽全力地与其搏斗了两个时辰，精疲力尽。最后紧要关头，眼看着可以用最后一张阵法符困住迷夜蜂，却被突然闯来的乔荞打乱了布局，迷夜蜂冲出迷阵，尾针放出黑雾，两人双双中毒。

    迷夜蜂品级不高，但毒奇淫无比，发作快，毒素强，即便是元婴期的前辈，没有解药的情况下，也要压制半个月才能彻底消散。

    楚若婷记得，当初自己和乔荞同时中毒。李峰和大师兄发现了她们，大师兄犹豫了一会儿，抱起了乔荞，而她，则被五大叁粗的李峰箍在怀里。

    楚若婷修为低，四人都没有解药，毒一旦发作，人半刻钟内必五脏碎裂而死，只有依靠双修之法，通过泄身，将毒素排出。

    接下来的事，是楚若婷最痛苦不堪的回忆。

    李峰像一座铁塔压在她身上，让她无法喘息，身下的疼痛，让她对乔荞痛恨到了极点。

    如果不是乔荞，她与迷夜蜂胜负难料。

    就算输了，大不了被毒死，而不是……而不是被李峰给……

    四人双双消失了叁天。

    叁天后，大家默契不再提起此事，当做没有发生过。可李峰这个王八蛋，食髓知味，用这件事来要挟楚若婷，逼迫她与他日日夜夜发生关系。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掌门察觉事情不对，找到乔荞，乔荞忸怩了一下，便道出了实情，当时掌门身边还有不少弟子。顿时，青剑宗炸开了锅，所有人都在议论楚若婷和李峰。

    李峰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喝醉酒大肆宣扬，说什么长老的女儿又如何，还不是在他身下婉转承欢云云。

    屈辱感铺天盖地涌来。

    楚若婷遇见的每一个同门，都在她背后指指点点，说她是淫娃荡妇，说她不检点，说她下贱……楚若婷甚至不知道她是如何渡过那段时光的。

    她的人生污点痛苦不堪，在《乔荞修真记》中，只轻描淡写了一句：楚若婷平时总欺负善良的乔荞，没想到反而有被人欺负的一天，真是恶有恶报。

    恶？

    她有什么恶呢？

    好在，如今一切都不同了，李峰和荀慈还没出现，她还有机会改变。

    楚若婷抬起手，狠狠的抹掉眼泪。

    “都说我是恶人……从今往后，我就让你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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