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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他虽然不太擅长感受人的情绪,但并不是傻子。

    半晌后,他小心地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杨枝本来想说什么的,或者装成自己根本没有不开心过,一脸讶然地问你怎么这么说,你多想了吧?或者承认自己生过气,然后理直气壮地质问他你出来怎么都不问我去不去,是不是不把我这个姐姐放在心上?

    总之,看上去要格外地体面地挤兑他一下才行。

    但她看着图南,想了想,又想了想,她这是在干什么?

    她何必拿自己的感情为难他,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想出门历练而已。

    杨枝思考的时候,脚下的剑已经飞过了连绵的群山,掠过树林和鸟群,她眼前蓦然出现了成片的水稻田,快到傍晚,夕阳下的稻田和池塘都染上了一层粼粼的金光,天高地广,目之所及一片开阔。

    看着脚下的风景,杨枝忍不住地眨了眨眼。

    许久之后,她扭头,对着图南,真心实意地说:“我有一会儿确实生你的气,但现在已经好了,图南,我有太长时间都没有出来了,你看,这里风景多好。”

    她见到这些田地村舍的时候,不由得就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些年。那时她还是个凡人,生活在泥地里,每天快日落时都会沿着一条弯曲狭长的小路,踩着黄泥地,手指拂过草叶,一步一步地走回家。

    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吧。

    这一晚,他们睡在了一片稻田间的空地上,杨枝早早地把法阵设好了,所有人都入眠后,她仍没睡,一个人支着胳膊望了许久的夜空。

    遥远的蛙叫和流水声,近处的菖蒲和茅草香,还有那些人安稳均匀的呼吸,这些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很好的夜晚,杨枝渐渐地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他们继续朝着秘境赶路,却不再御剑,不是不能,而是他们进入了妖兽活动较为猖獗的地区,还需要另外执行沿路清缴妖兽的任务,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杨枝才对山外的世界有了比之前更深刻的认识。

    现在的妖兽比三年前更难对付,那时的妖兽更多都是毫无灵智的畜生,只是靠躯体的力量一味的撕咬,虽然对于寻常人来说难以对付,但总归还有一条活路。但现在,它们的群体中似乎普遍地生出了一些灵智,在打斗和狩猎人类时都狡猾了不少,即使修士与它们对上也需要一番应对,更遑论寻常人了。

    第四日,距离秘境还有一日路程,这一行人刚刚结束和妖兽的一番缠斗,众人皆气喘吁吁地原地修整。

    杨枝布阵时,她身边的一个青年语气凝重地说:“妖兽一日多过一日,人一日少过一日,如此一来,天长日久,地上还有人吗?”

    有人苦恼地回答他:“但能有什么办法?人力有限,我们只能做到这些了。”

    另一个青年边擦剑边说:“我们虽然奋力杀妖,但总归力量有限,或许等到成仙那一日,有劈山填海之力,便可扫清妖邪了。”

    最初那个人却叹息一声:“只怕这些人,等不到那一天。”

    沉默片刻后,不知是谁说:“等不到也没办法,谁让他们没有生出仙骨,无法修行,这都是命。”

    语气无奈,听起来却有些刺耳。

    “……”

    命吗?

    杨枝低着头,捏着手里的石头。

    用着一个字来评价一个人一生的所有际遇好像太轻飘飘了,对个人来说,那是真实的欢乐和痛苦,但是,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们尚可幻想成仙之后的一番作为,她这种资质驽钝几乎成不了仙的人又该怎么做?

    杨枝正想着,却听见一个人说:“师姐,别布阵了,我刚测算了今夜有雨,我们得找户人家投宿。”

    说话的人是昆仑弟子安汇,剑法之外专修卜卦,算**兮旦福不太擅长,但天气变化却十拿九稳。

    杨枝于是收手,一行人不得不站起身来,撑着疲惫的身体临时找地方投宿。

    但这里其实有些荒凉,他们走了半个时辰,这才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村落,上空飘着炊烟,看来是有人居住的。

    他们来到一户人家的门外,杨枝上前敲门,敲了几下之后才有一个男孩子不善的叫喊:“谁啊!敲门干什么?”

    杨枝提起声音道:“我们是修仙之人,路过此地,希望能投宿一宿,小弟弟,能不能开个门?”

    男孩子却大声道:“管你什么修仙之人,我家里这段时间不招待外人。”

    他正说着,却被一个柔和的女声打断了:“虎子,你说什么呢?有人来求助当然不能拒绝,你爹教过你的东西,他刚一去世你就全忘了?”

    “可是……”

    “没有可是。”

    说着,院门打开了,一个头上插着白花,手里抱着三岁小女孩的妇人站在门边,眼神疲惫,努力地对他们笑了笑:“抱歉,孩子不懂事,你们可以进来。”

    杨枝看着她头上的白花不由得问:“您家里……”

    妇人眼里流露出一丝哀痛:“前几日,我夫君因妖兽偷袭而死,昨日刚出头七,你们要是介意的话,去别的人家也可以。”

    杨枝稍微有些迟疑,不是她介意这家死过人,而是觉得这家几口人既然仍在悲痛中,他们这么打扰似乎不好,而且,刚刚出声的那个小男孩正站在门口,满脸不高兴地看着他们。

    要不然换一家?

    她还没说话,她身后的何芳明却抢先一步,站在她面前,对着那个妇人一礼:“既然嫂子这么说,那便多谢了,我们也不会白住,这些东西算作食宿费用。”

    他把一小块银子塞进了妇人的手里,而后就大踏步就走了进去。

    如此,杨枝也不好说些什么了,跟着其他人走了进去。

    但她在心里却暗暗觉得奇怪,何芳明这个人,几日同行下来,她对他也算是有了个基本的了解,若不是现在旅途之中条件受限,他就是个十足的讲究公子。

    这户农家的条件从门外略微一看就知道不太好,他居然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定下来?

    她想不出来缘由,只能暂且搁置疑问。

    晚饭后,杨枝和往常一样开始布阵,布阵之前首先要对周边情况作出充分的了解,她来回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发现院子后面有一个小池塘,面积不大,水很清澈。

    她站在池塘边暗自思忖,这个池塘不知道是怎么形成的,如果是地下水渗上来的,那便不用操心,但如果下面和其他水域连着,就需要小心会不会有那种会水的妖兽从下面偷渡过来,得另外设一个小型阵法,封住水面。

    她想了又想,觉得左右不过多摆几块石头的事情,还是别偷懒了,万一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发生了,那就悔之晚矣。

    布完了阵,她回到房间,此时的图南已经躺在地上闭着眼睛了。

    这里房间紧张,那群男人怎么挤都挤不下,就把图南扔了出来,让他在杨枝的房间打地铺,说是反正他们一起长大,师姐弟之间必然是“思无邪”的。

    杨枝也不好意思拒绝,拒绝了反而显得她不对劲了。

    房屋狭小,她跨过图南的腰身爬上床,躺了下去,听着图南在她身边均匀的呼吸声,没多久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深沉,只是半夜时,她却蓦然睁开了眼睛。

    不对劲。

    有东西从里面挪开了她放好的石头,破坏了阵法。

    她神情严肃地坐起来,而后狠狠地踢了沉睡的图南一脚。

    图南:“……”

    作者有话要说:  一脚踢到屁股上!十环。

    *

    我本来准备让杨枝跟着妇人睡一间屋,半夜感觉不对劲,爬起来去窗边看,没看几眼妇人站在身后问她怎么了。但是想想我又不是写的恐怖,稳一点稳一点,我最怕鬼了。

    第22章

    黑灯瞎火里,杨枝也看不到自己踢到了图南哪里,只听到他一声闷哼,大概吃痛了。

    她一边连声地说抱歉,一边又一次毫不犹豫从他身上跨了过去,走到窗前,小心翼翼地打开窗。

    和临睡前的院落完全不同,现下院落里一片雾气弥漫,不用说远处的屋舍了,简直伸手不见五指。这个季节,这个时候,哪里会起这么大的雾,更何况,雾里还若有若无的掺杂着丝丝的妖气,怎么想都不正常。

    杨枝正看着,身后的图南也爬起来了,走到她身边,声音冷静而笃定地说:“有妖物入侵了。”

    杨枝却转身扯住了他的袖子:“不对,不一定是入侵,方才我在睡梦中感觉到有东西把我布下的阵石移开了,我不确实阵石是谁挪动的,但那个人必然一早就在院子里。”

    杨枝又看了几眼,把窗关了,问他:“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应该怎么办?你在门外的经验比我多,你说。”

    图南从身后干脆利落地拔出剑,握在手里,一双玉石般的眼睛望着她,不假思索地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出去清理。”

    杨枝:“……”

    她没有用言辞来拒绝他,只是从戒指里掏出了几大张护身符,也拿出了自己的剑,放在他眼皮子底下,而后才仰头道:“我如果总在屋里等你,我带它们出来是做什么的?”

    她不是不懂事的人,知道自己能全身而退才想出门。

    图南垂眸看她,玉雪般的脸颊不动,没有吐出半个字。杨枝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怕他硬要留她在这里,她不想跟他因为这种事情吵架。

    她却没想到,下一刻,耳边便传来衣料摩挲的声响,她一愣神的功夫,手已经被图南拉住了,他已经转身牵着她朝外走,脸色不变,语气也只平常:“这么大的妖雾可能会让人迷路,用凡人的话说就是鬼打墙。你拉紧我,不能松手。”

    他的性格从小就很冷,但手心却很热,她牵着的时候只觉得那股热气好像能通过掌心传过来,由皮肤入侵筋脉,一路逆流而上,冲得人不自觉地脸颊发红。

    杨枝默默地把头偏了偏,假模假样地说:“你用手牵我会不会影响你的行动,我拿个绳子在咱俩手腕上一绑不就得了。”

    图南已经用另一只手把门推开了,语气平淡地说鬼故事:“你不怕扯着绳子找我的时候,扯过来一只邪物?”

    杨枝:“……”

    图南:“放心,只有一只手也能保住你,”

    杨枝:“……你只剩下左手能用剑了!”

    图南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走吧。”

    杨枝觉得自己的脸好像更红了,非常难为情,她恨恨地在心里吐槽。

    小屁孩,装什么大头蒜。

    按照睡前的记忆,两人先朝着其他人的房间走去,想要和他们会和,但白日里几步就走到了的地方,他们走了好一会儿却一点儿影子都没见到,明摆着就是鬼打墙了。

    正在想办法的时候,杨枝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女子的哭声,她指了指方向,两人没走几步,居然看到了那个戴着白花的妇人。

    她正在一间房屋的门前迷茫地四处张望,好像在寻什么,一边找一边哭,哭得太厉害了,口齿含糊不清,杨枝听了许久才明白过来,她一声声喊的是“宝儿”。

    正想着,妇人一抬头,看见了他们两人,一时间眼中好像闪着光,一抹眼泪飞快地跑了过来,焦急地问:“你们看到了我家宝儿没有,就是白日里我抱着的那个小姑娘,我睡觉醒来没看见她,一拉开门就看见这么大的雾,根本找不到她的踪影。她去哪儿了啊!”

    她说着说着,又大哭了起来:“我夫君上旬刚被妖兽抓走,他只给我留了一儿一女,若是丢了一个,我去阴曹地府里该怎么和他交代?”

    她放声大哭的时候,杨枝却和图南对视了一眼。

    妖雾弥漫,又有什么东西破坏了阵石,这个院落里左右不过这些人,不是他们便是这家人干的。

    这家人是妖兽化的?

    不像,妇人身上根本没有一丝妖气。

    思索片刻,杨枝对着图南使了一个眼色,图南点头,不过转瞬间,他立刻拔剑出鞘,把剑抵在妇人的脖颈上。

    妇人大骇,被吓得脸色发白:“你你你,你们做什么?”

    杨枝:“你是不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