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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节

      “不对啊。”

    贺知洲挠挠头:“如果当年的修士都葬身沙海,镇民叛变的这则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

    “当年的十六人中,唯有一位名唤‘刘修远’的符修侥幸存活。”

    温鹤眠敛了眉目:“只可惜他同样身受重伤,于数日后于家中重病身亡。”

    所以还是都死了。

    林浔听得心里难受,晃眼一瞧,才发觉陆晚星已不知何时到了身边。

    她看上去很是好奇,轻笑着朝他扬起下巴:“你们怎么都一动不动的?是不是——传说中仙门修士的传音入密?”

    林浔蔫成了茄子,低低应了声“嗯”。

    温鹤眠倒是面色不改,缓声开口问她:“姑娘方才所用,可是体修的技巧?”

    陆晚星终于显出了一丝羞怯的神色,摸着鼻子点点头。

    贺知洲不明白了:“你一个好端端的女孩,学什么体修?”

    “不学体修,你给我买剑买琴买符咒吗?”

    陆晚星瞥他一眼:“我一来没钱,二来没修真门路,在大漠里捡到什么学什么呗。”

    “没钱?”

    贺知洲把她从上到下扫视一遍,语气更是不敢置信:“仅凭你给我们亮出的那把剑,就能保你三生三世十里黄金,你还说自己没钱?”

    陆晚星把嘴一撇,刚要出言反驳,却听得天边一声惊啸,好不容易散开的黑雾再度凝结,浓郁得模糊了视线。

    “你们快看,沙丘上有人!”

    一名沙匪骇然大叫:“那、那是——”

    贺知洲寻声望去,在倏而大作的风沙里,见到两道修长的影子。

    其中一人以黑布掩面,看不清模样,而另一位……

    猫瞳黝黑,面目白净,虽是他从未见过的面孔,却莫名透出几分熟悉之感。

    他感到身旁的小姑娘在剧烈颤抖。

    “那是……”

    陆晚星死死盯着沙丘上的人,整个声线都在颤,嘴唇苍白得失了血色:“那是我哥。”

    她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死去的哥哥。

    第113章

    风声在一点点加大。

    最初像是远在天边的呢喃絮语, 继而变得密密匝匝,如同春蚕一口口啃食桑叶,磨得耳根发痒。

    到后来愈来愈大, 愈来愈响,好似万千魑魅魍魉一齐放声嚎哭, 惹人惊惧非常。

    大漠之中狂风呜咽不止,沙丘之下的众人却被沉重死寂全然笼罩, 只能听见几个沙匪颤抖着的剧烈喘息。

    良久, 有人哆嗦着道了句:“右边那个,是陆朝吧?”

    “不、不可能!”

    钱三握紧手中染血的长刀,咬了牙道:“陆朝早就死了,整个镇子的人都见过他的尸体……这是个什么鬼东西!”

    陆朝, 应该就是陆晚星兄长的名姓。

    “当心。”

    温鹤眠轻咳一声:“右侧那位毫无气息, 并非人类。”

    “不愧是温长老,好眼光。”

    左侧以黑纱遮面的男人桀桀怪笑,嗓子像是被火焰灼烧过一般,声线喑哑不堪:“只可惜长老如今已成了废人, 竟需要小弟子护在旁侧,可怜呐。”

    温鹤眠眸光微黯, 并未做出回应。

    “温、温长老?”

    钱三的声调一下子拔上老高:“你、您莫非就是玄虚剑派的温鹤眠老前辈?!我记得您与决明道长乃是莫逆之交——”

    老前辈。

    贺知洲听得嘴角一抽。

    这人是个五大三粗的中年壮汉,温鹤眠则面容清隽瘦弱,以外表来看, 顶多称得上是“青年”, 这会儿却被钱三诚惶诚恐叫着“老前辈”,无论怎么看都有些滑稽。

    陆晚星同样听闻过温鹤眠的大名,仍然保持着手捧罗盘的姿势,双眼浑圆地抬头看他。

    “魔气缠身, 又携有仙门独有的灵气。”

    温鹤眠黑眸幽寂,敛去了平日里的温和笑意,与对方粗冽古怪的嗓音相比,声线有如甘泉回响:“不知阁下是何人?”

    什么灵气?

    贺知洲茫然凝神,却只在那人身上感受到巨浪般层层叠叠的魔息。

    男人显然也没料到,那样微弱的气息竟会被他察觉,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声大笑:“哈哈哈!不愧是你,看来你虽然成了废物,却也好歹有那么点用处。”

    他说着一顿,语气里讽刺的意味更浓:“毕竟是享誉整个修真界的天才啊!”

    贺知洲听得恶心,反唇相讥:“是是是,不像你,一辈子都闯不出个名堂,到头来人家在玄虚派享福,你却可怜巴巴蜗居在魔域外头,连小脸蛋都露不了。说起这个,我还真要感谢你脸上那层黑布,要是没有它,整个大漠的市容市貌都得因为你下跌好大一截。”

    林浔听得一愣一愣,好在性格比贺知洲靠谱许多,一本正经地扭头问温鹤眠:“师伯,您的意思是……他原本是正道人士,后来入了魔道?”

    陆晚星许是想到什么,神色一愣。

    她原本是所有人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瘦瘦小小、修为低微,此时却面色惨白地上前一步,站在所有人前头。

    一阵疾风呼啸而过,黑雾遮掩了日光。

    她仰头看向沙丘之上的男人,用颤抖不已的声线一字一顿开口:“你是不是……”

    贺知洲望着她的背影,不知怎么,心口居然也开始疯狂跳动。

    他总有种感觉,似乎某个被埋藏了多年的秘辛,终于要因为陆晚星的这一声问询,缓缓揭开其中一角。

    女孩单薄的脊背瑟瑟发抖,陆晚星攥紧衣袖,深深吸入一口气,念出那个无比陌生、却也无数次出现在思绪里的名字:“刘……修远?”

    “刘修远?你说当年那场变故里唯一的幸存者?”

    贺知洲一个愣神,满目尽是困惑:“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修真界里假死脱身的事情还少吗?都说他重伤死在家里,可有多少人见过他的尸体?”

    陆晚星语气匆忙,说到后来,已带了几分抑制不住的哭腔,抬手指向沙丘上与她兄长一模一样的男人。

    “看见那个东西了吗?既然他们能在如今造出那样的假人,仙魔大战的时候……怎么就不可以?!”

    陡然听闻这段话的瞬间,有股力道重重撞击在胸口。

    不止贺知洲,林浔亦是面色一变:“你的意思是——”

    对啊。

    无论沙丘上形如傀儡的假人究竟是何物,既然他被做成了陆晚星哥哥的模样,那是不是就能说明……

    当她哥哥还活着的时候,魔族就已经造出了这种玩意儿?

    ……不会吧。

    如果这样的话,那岂不是——

    “你、你们看!”

    陆晚星显出前所未有的激动,浑身战栗着递来手中一直握着的罗盘,声音抖得快要听不清:“这是我和哥哥的罗盘,临走前两人各拿一个,指针所指的方向,就是另一个罗盘所在的地方。”

    罗盘的指针和她的手臂一起剧烈晃动。

    贺知洲明明白白地见到,那根指针,指向着大漠的更深处。

    更为凶险,也更为遥远的深处。

    “另一个罗盘……在大漠里面。”

    一滴眼泪从她脸颊仓促滑落,陆晚星咬了咬牙,哑声说:“那天晚上从大漠里逃回来的人,他身上压根没有罗盘。你们能明白吗?当我面对他的时候……指针一直指在相反的方向。”

    “所以你,”林浔茫然看着她,脑海中万千思绪堆积成山,在此刻轰地爆开,“所以你才会在这么多年里,一直不顾安危地往大漠深处走?”

    原来是这样。

    他一直都在纳闷,既然陆晚星能看出他们一行人修为不低,为何还要那样毫不掩饰地抢走钱袋,在那之后也并未躲藏,仿佛是刻意让他们找到一样。

    如果她就是刻意的呢?

    她修为低微,仅凭一人之力绝对无法深入大漠,只能与强大修士结伴同行。

    陆晚星以为他们是前来寻宝的盗物者,便以这个拙劣的方法作为契机,提出能以向导的身份为众人领路,不成想遭到拒绝,竹篮打水一场空。

    所以她储物袋里有那么多价值连城的宝贝,却执意要一遍又一遍地以身涉险,闯进大漠。

    打从一开始,陆晚星的目的就不是盗物。

    她心里悄悄藏着一个念头。

    一个天马行空,说出来只会被旁人嘲笑和戏弄的念头。

    为了它,陆晚星坚持了十几年。

    “当年战事混乱,我听闻刘修远身受重伤,声称要在临死之际见一见故乡。”

    温鹤眠向来平稳的气息罕见地纷乱不堪,声线越来越沉:“没过多久,就自他家乡传来死讯。”

    言下之意,几乎所有人都没见过他的尸体。

    那段时日正值最终决战,无数修士献身死去,区区一个刘修远的死亡,似乎成了被淹没于大海里的浪花一朵,毫不稀奇。

    站立于沙丘上的男人哈哈大笑,怪异的嗓音像在拿刀锯石头。

    他仿佛比之前更加得意,略一停顿之后,抬手一把扯下面上蒙着的黑布。

    “你们知不知道,当你成功欺骗了所有人,可兴奋和狂喜只有自己知道,什么人都不能告诉,这种感觉有多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