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节
年少最为小心翼翼的喜欢被毫不留情打碎,他理应恨她的。
可倘若顾昭昭所说的一切都是骗局呢。
如果周倚眉从来对他一心一意,如果他……亲手毁了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人呢?
谢逾的胸口阵阵发痛。
他屠尽她的族人、将她的尊严踩在脚底,甚至亲自折断她握剑的右手,毁去大半修为。
——那姑娘是将他从无尽炼狱里拉出来的光。
周倚眉会如何想他?倘若她知晓这一切都是误会……可不可以原谅他?
如同即将溺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谢逾深吸一口气。
没错。
她之所以会把顾昭昭带来此地解释,一定是想让他回心转意、再续前缘。
毕竟周倚眉爱他,他也爱她。
“觉得我会原谅你?”
瞥见男人眼底的微光,女修的嗤笑愈发明显:“别做梦了。”
她开口时毫不掩饰厌恶之意:“有些人生如蛆虫,便觉得世上其他人也定是污浊不堪,真是有够可笑——今日我来见你的用意,莫非你还不懂么?”
谢逾双目失神,听她继续道:“我恨你,每日每夜都在恨你。我情愿当年放任你重伤病倒、不曾冒着风险为你送去秘典古籍,你若是死了,那便再好不过。”
每个字都像针扎在他心口上。
而在须臾之间,剑光乍现。
周倚眉用了全身气力,谢逾并未躲开。
浓郁的血腥味充斥在鼻尖,周倚眉想闻到它已经太久太久。
她修为被毁、手骨碎裂,只能佯装成柔弱不堪的模样任人践踏,唯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以左手握剑,通过卧房旁侧的小道,前往竹林练剑。
一天又一天,每天都痛不欲生,却也让她在恨意中找到了苟且偷生的意义。
周倚眉想报仇。
她本来是不屑与谢逾多说废话的,如果可以,她宁愿一剑将他碎尸万段。
可她的修为与体力都不允许,要想在今日杀了那两人,必须借助别的法子。
例如让他悔恨交织,疏于反抗。
没有任何风花雪月,也没有怜惜与后悔,周倚眉心底的唯一念头是,和他说话真是倒胃口。
“这一剑,为我。”
剑光如冰,刺入男人右臂。
“这一剑,为我枉死的族胞。”
又是一剑,刺入小腹。
“这一剑……为天下被你所害的无辜之人。”
最后一剑,深深没入胸膛之中。
谢逾没说话也没动。
他在哭。
“我不知道……对不起。”
昔日风光无限的魔君眼眶通红,望向她的目光里尽是胆怯与破碎的深情,哽咽得难以分辨语句:“你杀了我吧……杀了我,也许能好受一些。”
“杀你?我自然不会杀你。”
周倚眉面无表情地看他,说到这里,语气中忽然带了几分笑意:“‘不要你死,我要你生不如死地活,在无尽屈辱里反省曾经的所作所为’……这是你亲口对我说过的话,可不要轻易忘记。”
此时此刻,她将这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了谢逾,以充斥着嘲弄、不屑与嫌弃的口吻,毫不留情。
男人的眼泪越来越汹,周倚眉稍稍一顿,皱眉。
她说:“别哭了,恶心。”
圆镜之后,几人皆是沉默,
宁宁大概能猜出来,凝成这处浮屠境的执念究竟是什么了。
炼妖塔中暗无天日,谢逾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在这一隅天地内,背负满身旧疾蹉跎光阴。
这要是放在法治社会,都能上当日头条新闻: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某谢姓连环杀人凶手终落法网,坦言后悔不已。
据悉,该谢姓男子侮辱罪、故意杀人罪、非法侵入住宅罪数罪并罚,若想关注更多后续发展,欢迎关注法制节目《一线》。
好一出牢底蹲穿的铁窗泪。
谢逾恨周倚眉吗?
斩断骨髓、囚他入塔,当然恨。
可他爱周倚眉吗?
少年时期永远的白月光,更何况是被他那样无情辜负过的女人,答案不言而喻。
他的爱与恨都无处发泄,在牢狱般的囚笼中痛不欲生熬过一天又一天,悔恨、暴怒、前途无望、每日每夜都痛苦不堪。
周倚眉想让他生不如死。
那么谢逾被困在炼妖塔中,心底最为迫切的执念会是什么?
——他想死。
如若在这一日,周倚眉执剑复仇之时便毫不犹豫将他斩杀,今后的一切苦痛都毋须再去承受。
太可怜了。
宁宁做抹泪状:“好惨好可怜,是路过的小狗看见,都会忍不住笑出声的程度呢。”
谢逾脖子以下不能描写的部位,已经血红一片,变得那样不能描写了。
直到此时此刻,他脑海里仍然充斥着爱与不爱的千层套路,奢求得到心上人的少许宽恕。
而周倚眉一把将剧本砸在他脸上。
去你的虐恋情深。
第101章
铁锈般的腥气将房间迅速填满, 血液被黑灰色魔息染成暗红。
周倚眉的几剑用上了全身气力,剑气凝结刺入,在浸入血液与骨髓时轰然爆开, 好似千万缕凛冽的寒风尽情肆虐, 每一缕都带来难以忍受的刺痛。
谢逾不知是因疼痛还是悔恨,双目渐渐染上不自然的血红, 被眼泪一润, 仿佛在眼眶里打转的液体是血滴。
“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停低语,上前一步试图朝她靠近:“我真的不知道,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一直都爱你, 原谅我好不好?你一定还爱我, 你爱我的对不对?”
周倚眉后退避开, 虽然没出声应答, 脸上的表情却一五一十昭示了心中所想。
她分明想说:傻叉,说人话。
白晔摸着下巴啧啧叹气,一对眼珠子差点掉进圆镜里:“周小姐真狠啊!她是怎么做到狠得这么不拖泥带水、狠得如此有魅力?在下佩服佩服!”
宁宁亦是看得心情舒畅:“这才是正常的故事走向嘛!谢逾做了那样多恶, 周小姐怎么可能再度爱上他?如今后悔又有什么用, 从他做的那些事儿来看,这人骨子里早就烂透了。”
她说着神色一顿,目光定定落在镜面上:“奇怪……你们觉不觉得, 谢逾的模样有些奇怪?”
永归应了声:“唔。”
——谢逾身旁的魔气,较之前更加浓郁了。
崇岭镇魔族盘踞,四处都笼罩着淡淡黑气。
那些黑气有如薄雾,算不上多么显眼,然而自周倚眉拔剑到现在这一刻, 谢逾周身的阴翳越来越重,已经强烈得如同实体。
“不妙。”
孟诀缓声道:“心魔滋生、魔气暴涨……你们还记得那场烧灭了整个崇岭的大火么?”
宁宁眼皮一跳。
周倚眉无疑是谢逾心里永生永世的疙瘩,如今当年真相被一一揭开,当他知晓自己究竟犯下了怎样不可弥补的过错,必定导致心魔蔓延。
一旦心魔滋生,在极度崩溃之下……
还会惑乱心神,引得他魔气暴增,沦为只知杀戮的怪物。
白晔惊道:“不好!那周小姐——”
圆镜之中,黑气陡生。
原本哭泣着忏悔的俊美青年双目猩红如血,额头与脖颈迸出道道显而易见的青筋。
黑雾剧烈如实体,猝不及防间,竟直扑周倚眉面门而去!
周倚眉何其机敏,蹙眉向后移开,与此同时挥剑一斩,白光粲然之下,魔气轰然碎裂。
谢逾却对此毫无知觉,两眼无神地与她对视,魔气一凝,手里现出一把长剑。
周家世代以剑为传承,因而当年周倚眉赠予他的秘籍,也多半是极为珍贵的剑谱。
结果到头来,这些杀招却被用在了她自己身上。
剑气混杂着魔息席卷而来,周倚眉眼底尽是视死如归的决意。
今日前来复仇,她压根没有想要活着出去。
——虽然周府里的侍卫丫鬟多数被她击昏,能确保短时间内无人打扰,但崇岭内毕竟还剩下一些驻扎的魔兵,等他们察觉动静,定会布下天罗地网,大肆搜捕她。
无论如何,只要能与谢逾同归于尽,她就已经心满意足。
但她万万没想到,谢逾竟会在此时爆发如此强烈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