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信首先“看”到第一间是主卧，挂着一张泛黄的结婚照，照片一男一女，男的虽然一张大麻脸，可是五官还算英挺，不怒自威，女的非常秀美，却紧锁眉头，笑容有些勉强。

    这应该就是高家三兄弟的父母——北河沿高家的高材生高石林，考古之父李济的学生齐榭林的女儿齐文琪。

    主卧充斥一股子戾气，简单到极致的卧室除了床之外就是一些非常简单的用具，如藤条热水瓶、搪瓷脸盆、几只樟木箱和几只鞋盒，触目惊心的是一只脏兮兮的痰盂居然就塞在床底下，里面还有好几只老鼠的干瘪尸体。

    墙上居然插着弩箭，看起来像是有人闯入被射杀在墙边。

    何信转头“看”向隔壁，那是一间书房，却出了凌乱的书桌和几本被践踏过的语录之类没有一本书。

    书都在，何信看到了。

    书房和主卧之间有两堵墙，中间有一个五十公分的夹层，居然利用小楼不规则的外形，巧妙的将这个夹层隐藏的很好。

    这让何信猛地联想到宋家的地下室。

    果然这个夹层里都是各种文献资料，还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摊开着一本笔记本。

    何信靠在夹层外面，似乎是在看高建东打扫，其实在看笔记本上的内容。

    “……危险越来越近，我恐怕再不能继续我的工作，齐爸爸的嘱托看样子很难完成了……老大不行，懂事但是读书不行……我这辈子唯一对不起的人是文琪姐，要不是我那晚上急着去弄枪，她也不会被人……我要是走了，他们三个该怎么办啊？”

    笔记不长，却记述了很多的尘封往事，可以看得出他对于“齐爸爸”、“文琪姐”的深厚情感，以及对自己前途的悲观，对三个孩子的眷恋，对自己未能完成工作的遗憾。

    何信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要是这本笔记拿出去，那么很多的事情就必须翻案。

    更让何信好奇的是高石林说的什么“工作”是什么？

    这间夹层里藏着的资料，都是一些笔记，何信来不及细看已经感觉到里面浓郁的人类学底蕴。

    何信震惊了，齐榭林就是燕大当时的人类学权威，他是李济的学生，而李济是被西方广泛认同的华夏考古学之父。

    近现代考古的开端一在于周口店，一在于殷墟。

    李济就是殷墟的主要负责人，整整十年时光的殷墟考古让华夏最早的都城展现在世人面前。

    不过李济有清木背景，受当时的清木校长邀请，李济在清木执教，这是历史上首次以现代科学方法为基础的考古学课程。自此，华夏考古学作为一个独立的学科正式建立。

    燕大当时邀请了李济的得意门生齐榭林教授到燕大任职，和当时的龙剑铭成为一时瑜亮。

    齐榭林教授提出的“古代原始文化相互作用圈”是一个开放型的大课题，如果他没被害死，就会成为燕大考古学的一个里程碑式的人物。

    所以，何信一看到这些资料上的内容，就确认这是齐榭林教授的珍藏。

    难道整理和继续齐榭林教授的研究就是高石林的工作？

    何信艰涩的问：“你父亲的书房，你们都不能进，那么就这么生生等着里面的书刊资料烂掉吗？”

    高建东一愣，沉默了好一会说：“我爸爸说过，要是我姥爷被平反了，这些东西就可以拿出来。”

    我的老天……何信几乎是大吼：“齐老早就在二十年前就平反了！”

    齐榭林教授年轻时就成为李济先生的助手，跟着他一起出访，还曾经接受过弗利尔艺术馆的兼职，建国之初李济没有留下，之后数十年考古界几乎不提及此人，混乱年代他的儿子都甚至和他划清界限，只有齐榭林教授致死都说自己是李济的学生。

    高建东立刻傻掉了。

    何信就解释，李济的确从59年开始就收到批判，而且齐榭林一早就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右派等等，不仅被剥夺了科研和教学的权利，后来连人都被禁锢关押，死在劳改农场，可是等到混乱一结束，他就被平反了。

    只不过他全家都没了，高石林也被枪决，没有人承认高石林和齐文琪的夫妻关系，自然也就没有人通知三兄弟。

    另外李济当时没有被认同，直到11年清木那边正式创设“发现中国李济考古学奖学金”，至此李济也就算是在国内被承认了。

    高建东根本不懂，只是被何信说懵了，喃喃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何信将这事想了想之后，才对高建东说：“这事事关重大，解决了这件事情，你家的事情也就迎刃而解了。”

    何信看看院子里刺目的白线，要是这里的东西被认定是齐榭林的遗物，而且还是这么保存完整的，那么高石林即使再罪大恶极，也有其立功的一面。

    急冲冲的回到学院，何信向龙剑铭汇报，将发现夹层和里面高石林的笔记、齐榭林的遗藏都推到高家三兄弟身上。

    龙剑铭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他丝毫没在意自己的失态，而是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何信。

    这小子是不是老天派来戏弄我的？

    龙剑铭沉吟片刻，走到三早书桌前面，默默的铺开宣纸。

    等着他示意的何信立刻过去研墨。

    半晌之后，龙剑铭写下一幅中堂，上面是四句话。

    “一堆枯骨、一片碎陶，捡来即为黄金。”

    “百闻不如一见，靠别人不如靠自己动手动脚。”

    “宁犯天下之大不韪而不为吾心之所不安。”

    “无用之用是为大用。”

    “知道这是什么吗？”龙剑铭写完，没有收笔，而是问何信。

    何信老老实实的说：“这是李济先生提出来的考古人四大境界。”

    龙剑铭点点头：“换纸！”

    何信将这副四尺中堂放到一边，又换上一张。

    龙剑铭再次写下三句话。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