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茶微苦,比当年在咸阳时喝的茶,何止差数倍,但象郡资源贫瘠,虽然这几年自己将象郡治理的还不错,但象郡多山少出产,自然资源缺乏却是无可改变的,有茶喝已然不错,哪像王府之外的贫民,只能以白水解渴。
想到这里,扶苏不由摇了摇头,思考这几年自己是不是待人太好了?近年来为了开发百越等地区,父皇流放了不少犯人来象郡,其中不少是六国遗族或是百家子弟,其中不乏博学之士。
自己不忍心见这些读了一辈子书的人,就此沦落苦海去开山种地,本着爱惜人才的原则,救了不少人,让这些人都安排在文职工作上,没想到他们心里,竟然有了这样的想法,真是大胆至极。
造反?独立?象郡远离中原,人口不足,出产贫瘠,大多数地区连道路都不通,要啥没啥,自己拿什么去和中原王朝比拼?长公子之名号?父皇还活着呢!
被扶苏端茶送客的那群人,在离开象王府之后,并没有就此散去,反而三三两两各使眼色,接着看似各自散去,实则又暗地聚在了一起。
这一回,他们所处之处,乃是屈氏一族的族长家长。
自从数年前,胡亥以“乱拳打死老师傅”的心态,完全不尊重自春秋以来贵族之间的游戏规则,联合那些小贵族还有贱民,将屈景昭三家从楚国自建国以来的神坛上揪了下来,按在地上拳打脚踢不算,还将屈景昭三家流放数千里,理由是“杀鸡给猴看,让那些不愿意迁入咸阳的富户知道,不愿意搬入咸阳,你们就准备去百越喂蚊子吧。”
“秦灭六国,楚国最冤。昔日怀王入秦,最后却落得身死异国,尸骨还乡;后秦将白起,毁我宗庙、陷我国都。秦楚之仇,不共戴天。楚南公也曾说过,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现在天象已明,荧惑守心,这是上天都在助我楚国。”
“可是楚国不但宗庙被毁,而且宗室大多也……那些秦狗干得可真狠!无论男女老幼统统杀死,真是一点人性都没有。”
和上辈子六国宗室不但大多没死,还能住在六国宫殿里活泼乱蹦斗鸡走马不同。这辈子可就惨多了,没恢复记忆之前,胡亥就警惕着这群人在犯身作乱,虽然不好意思直接杀了,但都找个罪名塞去修秦皇陵了——毕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皇帝的坟,不陪葬几个活人怎么拿得出手呢?既然是陪葬活人,那就不能小气了,数量上不能超越前人,质量上就不能小气了。
六国君主以及宗室贵戚殉葬,面朝皇陵的方向,以跪礼之姿永远臣服于始皇帝面前,象征东方六国永远臣服于大秦,想想都是一件很……让东方六国的人抓狂的事。
不过抓狂归抓狂,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时间能冲淡一切的恩怨情仇。
顶多过个两三代之后,就不会再有人会因此而怀恨在心,大多数人只会觉得,“陛下么么哒,陛下好霸气威武,这样的主意都能想到,真不愧是我男神”云云。
胡亥将其中利弊对嬴政说清楚之后,心里大喜的嬴政,立刻用嘴上说着“那多不好啊,被人传出去我们虐待前朝遗族,会拉低我们秦室的逼格”,手上盖玉玺比谁都快的举动,告诉了胡亥啥叫“政治家的脸皮”。
在胡亥恢复上辈子的记忆,将子婴车裂、数千嬴氏宗室皆为项羽所杀的怨恨忆起,正好又碰上他老爹已经不怎么管这种小事,又找了个理由,令天下大索,将六国宗室里比较远的那一种,也抓来了咸阳为奴。一来监视、二来发泄怨气。
至于女人,后妃和宗室媳就在嬴政恋恋不舍的目光中,嫁给了那些因为战争,而错过了找媳妇年龄,或是曾为国建功,但体有残疾的退役军人——还只能是普通退役军人,太有军权的还不行。公主或族女,为了防止秦宫出现亡国公主复仇计或是前朝公主之子上位计,大约这辈子就只能老死于咸阳宫,注孤生。
虽然很残忍,但从斩草除根这个角度来说,效果十分之好。至少不会再出现,上辈子秦末农民起义之时,传说中被残暴的秦始皇杀掉的六国后裔,竟然在一瞬间比雨后的竹笋还多这种情况。
你们不是大秦很残暴吗?那我就残暴给你们看。
“幸而苍天有眼。楚姬夫人不但是楚女,而且还是楚王之嫡女,长公子扶苏除了流着嬴政那个暴君的血之外,也流着我高贵的楚国芈姓熊氏血液。再加上扶苏一向仁德善良,或是他能成为秦国太子,我大楚宗庙复兴也不是无望。”
“屈老言之有礼,扶苏公子自小从儒家名师学习,最守儒家礼法,又最是善良仁慈,若是他为太子,必不会让我等轮落至此。”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一开始还会谈谈怎么复国,怎么让六国昔日的光辉重现,但谈着谈着,就变成了怎么让自己摆脱这种贫穷的生活,怎么回到故国继续过那种花天酒地、万人景仰的生活。
他们是生来就践踏于千万人之上,血液里流着最古老最尊贵的贵族,有姓有氏有名,而不是那些连姓氏都没有的贱民。
“大家安静安静,且先听我一言。今日我等也去拜访了扶苏公子,发现扶苏公子仁厚善良并非谣传,但正因为扶苏公子太于过善良,纵然胡亥残忍无道,亦不肯刀剑相迎,所以不管我等怎么劝说,扶苏公子都不肯为首,登高一呼,实在是为之奈何啊!”
听闻此言,场中一时安静了下来,春秋战国时的阴谋家们,此时都还很纯洁,没有被“陈桥兵变”、“皇袍加身”之类的故事洗礼过。
说实话,如今秦始皇还活蹦乱跳的活着,这些人虽然阴谋想复国……或者说是想重享荣华富贵久矣,但没有谁敢对一统天下的秦始皇有任何想法。纵然他现在已经是个半百的老人,虎死威犹在,更何况这只虎还没有死,因此自然没有人敢攻击他。
这一辈子,荧惑守心所有的炮火,都集中在倒霉的皇太子殿下身上。
说多了都是泪!皇太子殿下用手背抹着眼里的小眼泪,泪眼汪汪的跟自家老爹诉着苦。
而小猪仔则在旁边,一边用手指刮脸,一边说“羞羞羞,父王真不要脸,这么大的人还哭哭,不害臊!”
死小孩!有爹就行了?要脸做什么?更何况,孤要是要脸,还能生得出你?
第182章 弑君
自从小猪仔能爬会走之时,就以一天摔八跤的纪录,向大家宣告说,虽然他长得很萌很可爱,但他真是熊孩子的孩子,简直“小小熊”。
为了防止这只小小熊摔跤,小猪仔经常玩的地方葡萄宫、太子宫、嬴政寝宫等各处,现在都以厚厚的长绒地毯铺地,这样小猪仔就算摔跤也不用担心他会摔疼。
现在小猪仔三岁了,走路渐稳当了,比木地板滚起来更舒服的长绒地毯,反而成了某个熊孩子打滚耍无赖的好地方。
“你羞不羞?”嬴政半倚在榻上,手拿着一卷书,看着正在地上滚得忘乎所以,似乎都忘记自己为啥来滚的胡亥,揉了揉眉心,开口说道:“这么大一块,还好意思滚?滚得一点都不可爱好嘛!小猪仔,你去滚个可爱的,让你父王自卑一下。”
正坐在地毯上拿个七巧板玩的小猪仔,抬起头看了嬴政一眼,又转过头看了看自家父王,一脸嫌弃的摇了摇头说道:“不要!丢人!我可是大秦皇孙,怎么能干这种没脸没皮的事?”
嬴政歪头看了胡亥一眼,胡亥羞愧的低下头,随即又抬起头,元气满满的笑着说道:“既然你们都不愿意丢脸,那么丢脸这种活只有我来了。谁让我是二呢!”
胡亥一语双关的说着。
至于后来胡亥这段话流传到民间,这个段子又被那些小说家发扬光大,千百年后“二”这个词在汉语词典上正式有了“二货”之类的解释,这就是题外话了。
看着胡亥一脸灿烂的脸,嬴政只觉得自己都快要被熊孩子,咧嘴笑时的白牙给闪瞎了眼睛,“有事就说事,别在这里卖萌行嘛?”
“我不卖萌,我就想……”胡亥往小猪仔身边挪了挪,然后将小猪仔挡在自己面前。
“父王,你犯错误了吗?”小猪仔看着忽然抱着自己,亲得不得了的胡亥,这明显是犯了错误,拿自己当挡箭牌的节奏啊。
“哪能是我犯错误了?我会犯错误吗?怎么可能?”胡亥这么说着,手上却越发用力,似乎怕被自己当抱枕用的小猪仔,一不留神就跑了。
小猪仔一脸沉思的点点头,奶声奶气的说道:“父王你都这么说了,那肯定犯错误了。皇爷爷,看在仔仔的面子上,父王错误要是犯得不太严重,咱们就原谅他算了。”
“好!看在仔仔的面子上,如果不太严重,咱们就原谅他。”嬴政放下手里的书,坐直身体,微笑看着胡亥说道:“说吧,熊孩子,你又犯什么错误了?”
“我真没犯错误,犯错误的是……扶苏哥哥。”胡亥缩了缩脖子说道。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据象郡郡守来报,象郡异动频频,流放到象郡的六国遗民后人,还有那些不服大秦的百家子弟们,经常有事没事就聚到一起喝酒聊天,甚至有时候还会妄议国事,说什么“荧惑守心,太子不贤”之类的话。
说到这里,胡亥再次强调,信科学反迷信,我对这种星象表示压力一点也不大,就看老爸你压力大不大了。
“哼!朕少年之时,慧星数次过天际。有一年还是嫪毐谋反之时,朕怕过什么来着?”嬴政一脸气愤的说道。
异象这种东西,还是熊孩子说的对,于我有利的,那就叫异象;于我无利的,那就是一自然景观而已。
确认自家老爸精神挺好,斗志也挺足之后,胡亥继续开口刚才的事。
正因为象郡异动频频,胡亥加派了大量人手监测象郡。终于有那么一天,密卫来报说有武艺高强之游侠,自象王府出来后,直奔关东而去……
时间再追忆到四天前,有使者从关东夜过华阴平舒道,走到半路之上,忽然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个人,相貌古怪,手中还拿着一块玉璧。
“来者何人?”使者骑在马上大声问道。
“为吾遗滈池君。”来人大声说道:“今年祖……”
来人话还没有说完,忽然看见一张撒开的渔网向他飞来。
卧槽!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来人在心里暗叫一声。
幸好他武艺高强,轻身之法尤其不错,身体后跳连续几个后空翻,竟然躲开了渔网。
“汝等凡人,竟然……”来人站直身体,正想开口装逼几句,刚说了半句话,就听见空中传来“嗖嗖”的利箭破空之声。
来人脸色一变,做为一个曾侥幸从三十一年那场对游侠的围杀中逃脱的人,他对这种秦国军队专用强弩的破空之声,已经十分敏感。
但敏感归敏感,这种敏感并不能助他逃过强弩的攻击。
几乎在一瞬间之间,来人只觉得肩上、脚上,都被一股大力刺穿。
“哼!滈池君?装神弄鬼之辈!”使者身后的武官,看着中箭倒地之人,冷哼一声,开口说道:“滈池君,我们可等你好久了。”
“诸位,这是何意?”使者一脸惊恐的看着自己身后,原本跟小绵羊一般,但瞬间却化身为狼的武将,开口问道。
“大人不必担心,太子殿下知道有反贼意图对大人不轨,所以特意派我等来保护大人而已。”武官重复着胡亥把自己一行人,硬塞给使者时说的话。
“是……是这样吗?”总感觉哪里不对的使者,干笑两句,开口说道:“太子殿下真是深谋远虑啊。”
虽然感觉出哪里不对,但人在官场混,哪能不识相。
我们这些当官的,当然老板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喽,难道还能要加班工资吗?
就在使者考虑自己是不是应该去要个加班工资之时,远在咸阳宫的胡亥,也是一夜未眠的等着樊哙等人的消息。
上辈子,沉璧事件就是这个时候,发生在这名使者身上;可这辈子蝴蝶翅膀扇的那么用力,他实在没把握还会发生一样的事情。
毕竟这不同于陨石落地,自己这只蝴蝶再怎么扇也无法改变,肯定会在某年某月某一时分某在落地,失之毫厘,差几千里。
使者身份,上辈子早在沉璧被嬴政查了个底朝天;这辈子为了预防沉璧事件,他更是早早的让赵高派人盯着这家伙。
盯来盯去,这家伙都是家身清白,毫无问题。
后来要了楚国,出了庙堂,游了江湖,认识了一些江湖游侠,询问他们可有办法在夜里弄出这种忽然出现,然后又忽然消失的方法——当然,武侠小说胡亥没少在后世看过,可这种现实里不是没看过嘛。
没想到在咨询了一些人之后,重赏之下出段子手……并不,点子手,还真有人向胡亥透露了一些江湖之中,擅长于轻身之术的高人,如果借助一定的道具和黑夜的视角欺骗,做到所谓的“来无影去无踪”并不算难。
既然确定是人为的因素,而又想不到更好的主意,来阻止这件事的发生,胡亥只好用笨方法,派人紧盯着使者,看这一次的历史会不会还这样发展。
如果依旧这样发展,那自然是好的;如果没有……
胡亥把玩着手中的玉璧,理论上这应该是二十八年时,嬴政渡江时所沉之璧,但是当时他跟嬴政说,为了表示对江神的诚心,想亲自去沉璧。
此等小事,嬴政自然无不应准。
胡亥也确实去沉了一块璧,但他去使了个调包计,换了一块早已准备好的,有特殊记号的璧。
如果那璧真被捞上来了,因为已经调包的关系,这块有特殊记号的璧,自然不会再被鉴定为二十八年的沉璧;如果那璧并没有被捞上来了,而是假造了一块的话,自己手上这块就用得上了。
虽然,要怎么跟父皇解释,“爹,人家不是故意偷你的玉璧,人家就是觉得好玩”这个事呢?嗯,抱上小猪仔吧,养他千日,今朝也到了为爸爸挡口水的时候了。
于是,胡亥将小猪仔高高举起,挡在自己面前,然后偷偷探出半边头,看着嬴政说道:“父皇么么哒,你没事吗?”
“尚可!没被你气死!”嬴政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胡亥,没好气的开口说道:“你以为你把小猪仔挡在你面前,朕就不会骂你了吗?天真!小猪仔是能堵住你的耳还是能堵住朕的嘴了?”
“天真!天真!”被自家老爸高高举起的小猪仔,气嘟嘟的重复着嬴政的话。
自从嬴政回宫之后,因为胡亥工作比较忙,嬴政再没有幼子,而成年的诸子又多已出宫居住,结果十天里到有九天,小猪仔是跟着嬴政在一起的,爷孙俩的感情不知道多好,一时之间竟然把胡亥都比了下去。
再加上小孩子大多崇拜又强大又威武的男人,嬴政一统六国赫赫功绩在手,而胡亥……不说也罢,一个权二代而已,小猪仔对自家爷爷那是已经脑残到无药可治。
对于这种情况,胡亥只能说……小猪仔,你papa可是从始皇帝手上谋得帝位,然后又把这个天下在三年里玩脱,最后成为千古第一号昏君代表的杰出人物喔。
“我这不是天真,我当然知道用小猪仔挡在面前,即挡不了你的唠叨……教训,也堵不住自己的耳朵。”胡亥偷偷看着嬴政,见他心情似乎挺不错的样子,又继续说道:“我只是想挡挡口水而已。人家跟我说,口水溅在脸上会长麻子的。我就想了,我这么帅,这么一张帅哥脸,怎么能变成个麻子呢?小猪仔就无所谓啦,反正他是小孩子,麻不麻什么的,颜也就这个样子了。”
嬴政“呵呵”一笑,虽然看着熊孩子用和自己年轻时很像的脸,猛夸这张脸颜值有多高,有多帅多好看之类的话,很容易让他内心飘飘欲飞,但看一眼小猪仔就知道。自己和熊孩子,顶多也就是普通人里长得好看的那种,小猪仔才是好看人里也长得好看的那种。
“别说废话!有什么话你就说吧!今天浪费了这么多口水,总不能是来讨论长相的吧?也不怕自取其辱!”嬴政走下榻,没好气的将小猪仔从胡亥手里夺过去,正想让赵高将小猪仔带回太子宫,却发现宝贝孙子一直揪住自己的胡子,大有皇爷爷敢把仔仔交给赵高,仔仔就揪光皇爷爷胡子之势。
无奈之下,嬴政只好继续抱着小猪仔,听胡亥的汇报。
“嗯……经过审问,在坠星上刻字的人,还有冒充滈池君之人,都是楚人。”胡亥看了嬴政一眼,近年来嬴政的身体可是越来越不好,别看他现在笑嘻嘻的模样,可太医说嬴政一定要保持愉快的心情,情绪不能太激烈,否则随时有中风的可能。
上辈子,嬴政到是没中过风,最后的死因也不是因为中风,而是药吃多了,据胡亥现在认真回忆,到有几分像重金属中毒。可上辈子,嬴政也没有因为自己的事,而一夜白发,心力交瘁,精神大受刺激啊。
哎!说来说去都是自己不好!胡亥自责的想着,越发担忧,嬴政听了自己接下来的话会怎么样。
“楚人?”嬴政冷哼一声,刚想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之类的话,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胡亥一向讨厌楚人,在他看来楚人作乱那是作死,整个就一巴不得你作乱,正好我有借口斩草除根的家伙,怎么会因为区区几个楚人作乱,而犹豫不决呢?
“还有什么?一并说出来吧!”嬴政将怀里的小猪仔松开,任他坐到一边去玩,半倚在榻上,闭上眼睛,表情微微有些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