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片刻后,翻译说:“草原上的人不喜欢虚假的语言,南朝对吐谷可汗能有什么好处,你要讲清楚些。”
太子的人说道:“南朝的认可能让吐谷可汗在北疆之地位更得人们赞同。”
翻译传达后,火罗一阵哇啦哇啦的声音,翻译解释道:“我父王统一北疆已势在必行,不必依靠南朝的承认。若是南朝真有诚意,就该容商人向北疆运送粮谷和铁器,我们可以用皮毛交换。”
太子的人忙说道:“公开交换,恐不被皇上所准。”
火罗激烈的说了许多话,翻译说道:“火罗殿下说,若是真的缔结盟交,你们就要为北戎提供粮食和铁器,以示诚意,否则免谈盟约!”他的语气极为严肃,表示火罗在这个问题上一点不含糊。
太子人迟疑着:“这个……我得去与太子殿下商议一下。”
火罗继续叫嚷,翻译说道:“火罗殿下要南朝每年向北戎提供至少十万石粮谷……”
“绝对不行绝对不行!”太子的人吓得连连摇手,粮食禁运北方,还十万石?一万石都难!
火罗不用人翻译,就看出了太子的人说的是什么,大声又说了几句,翻译说道:“火罗殿下说了,如果南朝没有这样的诚意,我们明日就离开,不必谈什么盟约了!”
火罗一直气不顺。
他自幼与父亲在北戎连年征战,多少次从生死间杀出遍地血腥,取得了胜利,深觉只要尽情杀戮,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吐谷可汗接到太子的邀请信,就让火罗前来,并不是以缔结盟约什么的为主要目的,而是让这个儿子好好看看南朝。
火罗这一路行来,南朝风物尽收眼底,除了北疆有沈家军常年驻守,北部和中部有陡峭的山区地段外,富庶的中原都是一马平川!北戎若是踏土中原,南朝根本无力抵御。还谈什么盟约?北疆大局已然初定,吐谷可汗必成北疆霸主,兵马多年征战,正是该乘热打铁,下一步征服南方!
所以火罗的态度就非常强硬,一副爱谈不谈的样子。
太子的人想到如果不能说服火罗放下架子,明日到了朝上,他这么傲慢无礼,肯定会激怒皇帝。皇帝一向唯我独尊,觉得北戎不过是未开化的外夷,岂容火罗如此嚣张?必然不会再提什么盟约,而是要加强边防,防备北戎。那样的话,沈家军就会更加强大,镇北侯……三皇子……
想起太子说要除掉镇北侯,其他的都不用考虑。又想起那些办不好事的人,不仅自己的命保不住,若是太子一怒,一家老小都活不了了……
想到这些,太子的人出了一脑门子的汗,用袖子使劲擦了汗,小声说:“这个,我会去说服太子,每年,私下,记住,是私下!为火罗殿下运去二十万斤粮谷。”去年谷价极为便宜,二十万斤粮谷用不了几个钱。
翻译与火罗说后,对太子的人开口:“五十万斤!还有武器!铁器!”
太子的人又出汗了,结巴着说:“武器和铁器,都会运一些……一些,粮谷,大概,只能三十万斤了。”
翻译再次开口:“武器万件,铁器万斤。”
太子的人使劲摇头:“不行,不行,武器千……六百件,铁器三千斤。”
翻译向火罗说后,火罗摇头。
太子的人擦着汗:“这些还可细谈……细谈……火罗殿下正当青春,还未婚配吧?缔结盟约后,殿下回去可请吐谷可汗出面,向我朝皇帝求娶公主和番,以示两朝欢好无间。我朝公主美貌,当是佳妇之选!”
翻译告诉火罗后,火罗横肉扯动了一下,又说了几句话。翻译说道:“火罗殿下是草原上的雄鹰,受众多女子仰慕,得到南朝公主的爱慕也是理所当然。若是没有粮谷三十万,武器千件,铁器五千斤,你现下就离开吧!”
太子的人叹了下气,说道:“好吧,我会去与太子殿下说,该是能满足火罗殿下的要求。可是,这些,都得等到殿下与皇帝定了盟约后才能算数。若是殿下惹怒了皇上,这些都无法再做商量。”这是用东西勾着火罗对皇帝恭敬。
翻译与火罗商议良久后,翻译对太子的人说:“既然如此,火罗殿下明日一定会对南朝皇帝恭敬,以示友好。”
双方告别,张家兄弟也趁着人群往来的杂乱离开了驿馆。
他们回到府中,张允铮马上找出纸笔,将方才听到的对话一一写下,张允铭黑着脸色,愣愣地坐在一边。
张允铮快写完了,才抬头看了张允铭一眼,问道:“你怎么了?”
张允铭闷闷地说:“我不舒服。”
张允铮边写边说:“是因为太子的人提了和番?我们不是早就知道了?运粮食和铁器什么的倒是没听她说过,看来小骗子也有不知道的事……”
张允铭现在满脑子就是和番:皇帝子息不旺,就两个公主,太子的人提和番,自然不是为了太子自己的妹妹做媒。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小肥鸭的计策十分毒辣,但是却不得不行。”
张允铮写着字冷笑:“你原来竟然还想不这么干?”
张允铭慢慢摇头:“就是四公主,也不该去和番。北戎那么彪悍,火罗那么躁狂,谁都不该和番……”
张允铮几乎是狞笑了:“是你让她和番了?我让她和番了?火罗自己都没提和番!她要怨,就怨自己不怀好意的哥哥吧!”
张允铭再次感叹:“那个小鸭子的心太狠了,你一定要小心。”太子只要动了害人之心,就必然害自己的妹妹,这种何尝不是一种恶毒?
张允铮撇嘴:“她又不会害自己人,怕什么?”
张允铭说:“可前提就是不要去害她。”
张允铮皱眉:“干吗要去害她?”
张允铭叹气:“这不就说说吗?也不是害,比如,日后娶了她的人,大概就不能纳妾了。”
张允铮面带恶心的表情:“你看爹纳妾了吗?而你,正妻还没娶就想着纳妾了?真是越大越猥亵!”
张允铭生气了:“我说纳妾了吗?!这只是一个比方!那个小肥鸭现在才几岁?就能定下这李代桃僵之计,长大后一定是个心机深沉的毒妇,这种女的谁敢要?”
张允铮把笔往桌上一放:“她救五公主还有错了?你是想让五公主去和番吧?!假仁假义的东西!替你解救五公主还担个罪名!那就别行此计!袖手看着太子把五公主送去和番,你现在就去抬一大堆妾进门!没人管你!”
张允铭也怒了:“你胡说什么?!我说要让五公主和番了吗?!”平时都是张允铮先动手,这次被张允铮骂狠了,张允铭竟然先动手了,一拳向张允铮招呼过去,张允铮一抬手隔开,两个人先是在屋子里打,张允铮边打边说:“你要是敢把我刚写的东西弄脏了,我就去把你的书房砸了!”
张允铭嘴里说:“砸就砸!也不是第一次!”可还是与张允铮边打边挪到了院子里,两个人练到气喘,才觉得出了口气,罢手各自去睡觉了。
平远侯听说这两个兄弟出去了半宿,回来不睡觉还打了一架,又骂了好几声“不省心的小崽子”。他离开了客厅,脚步轻轻地走入卧室,到了床边坐下,自语道:“他们有大事瞒着我。”
两个人隔天就出去一次,虽然两个手下的小厮怎么也不敢透露什么,可平远侯的人来报,这些夜里他们守着张允铭买的那个旧宅子,并没有见到人。那么两个人这么夜里出去,是去哪里了?
如果是张允铮一个人出去溜达,平远侯还不会这么焦灼。可一向成熟省心的张允铭也一同出府,平远侯就心头乱跳了。这个大儿子心思灵活缜密,十分像自己。他若是这么有规律地夜行,这事情肯定是件极重要的。
李氏正睡着,自然没听见平远侯的嘀咕。平远侯临入睡时,终于决定哪天趁着他们出去时,搜搜两个人的地方。
太子的幕僚离开火罗后,不能进入东宫去见太子,一夜不敢睡,等到次日凌晨,宫门一开,马上进宫求见太子。终于赶在太子上朝前,匆匆地把火罗的对粮食铁器的要求都说了一遍。太子听着觉得还可以接受,不及细想,胡乱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就急忙去上早朝了。太子的人这才放下心,觉得自己的命是保住了。
北戎的使节队拜见皇帝,对方是个次子,皇帝觉得本朝对应的该是三皇子,这次,提前就把三皇子抓住,不让他出宫,并让人带着他列席在一旁。
三皇子因为沈家军常年与北戎对抗,有时经常会听到沈家兄弟讲起战场上的事情,私人情感上就对北戎深有偏见,根本不想见北戎的来使。被皇帝逼着前来了,站在一边也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礼仪地相互问候之后,北戎的使节们向皇帝献上了吐谷可汗的书信,连带北疆猎到的狼皮、红狐皮、黑熊皮,几把镶了宝石的猎刀,和一把强弓。
为了向皇帝演绎这把弓的厉害,火罗在呈献之前,特意伸手拉开弓弦,圆如满月。然后才把这弓放在了托盘上献上。
三皇子正心中不快,见此情形,往前跨了一步,对皇帝行礼道:“请父皇容孩儿试试此弓之力。”
虽然三皇子的举止有些无礼,但此时皇帝却随意地说道:“你好久不练了吧?去试试吧。”
三皇子十七岁,比火罗年轻些,身体还未完全长成,该还算是个少年,但这些年与沈家兄弟骑马狩猎,弓马娴熟,肩膀宽厚,臂力发达。他上前拿起弓,向旁边一伸手,站在附近的谷公公忙递上了一个扳指,三皇子谢了,一运气,将弓拉至满圆。朝堂上众大臣同声喝彩,三皇子吐气松肩,放回弓弦,将扳指还给了谷公公,将弓放回献盘上,对皇帝施礼道:“孩儿献丑了。”
皇帝深感在北戎面前有了面子,淡淡一笑:“吾儿算是孔武。”
三皇子冷着脸说:“此弓仅属平常。孩儿曾在镇北侯府试过一张黑色大弓,以我之臂力,仅能拉开一两分。”
听到镇北侯的名字,皇帝微皱了下眉头,可是当着北戎使者的面,只好震一下国威,说道:“那是老镇北侯的乌木雕弓,岂是能随便拉开的。”
三皇子无表情地说:“看来是孩儿不自量力了。”
皇帝也说着没有温度的场面话:“皇儿不必妄自菲薄,只需继续努力。”
三皇子规矩地行礼道:“多谢父皇鼓励。”
满朝上下,没有人敢上前说三皇子的好话,因为皇帝就没有热情地表扬三皇子,而除了面色青黑的火罗外,太子背对着皇帝面向大臣的脸色也明显阴沉不快。
三皇子退回,双方开始客套,三皇子不耐听,站在那里神游天外,想着怎么去找镇北侯的沈坚和沈卓,告诉他们自己拉开了北戎送的弓,有机会得再去试试老镇北侯的那张乌木雕弓……
火罗自从三皇子拉开弓后,就一直心中冒火:拉开弓算什么?!你能在马上开弓射箭,箭无虚发吗?你能在战场上挥刀厮杀,让敌人的鲜血将战马都染红吗?满大厅的人除了这个仅仅能拉开弓的少年,其他的人没一个能站直的!这帮软塌塌的南人,有什么可骄傲的?!总有一天自己带着铁骑马踏京城,将这些哼哼唧唧不正眼看他的汉人都拦腰斩断!……火罗紧闭着嘴唇,被远景所鼓舞,又想到被许诺的那些粮食,终于没有发作。
翻译对皇帝说了好多事先准备下来的恭敬言语,皇帝因三皇子拉开了弓,在北戎人面前没有丢脸,加之北戎的人看着受了挫,没敢再张狂,他心情很好,对使节队说了些愿意承认吐谷可汗为北疆之主的话,然后命兵部与北戎使节们探讨盟约事宜。
退朝后,皇帝叫太子到了御书房,问道:“皇儿怎么看北戎要结盟约这事?”
太子为此已经做了多次演练,忙说:“此时吐谷可汗正准备着统一北疆,他行兵勇猛,所率都是化外野蛮之师。若是父王不想出征北疆与他为敌,还是该早早与其交好才是。我朝与他签了合约,双边无战事,百姓得以休养生息,朝廷也可不费粮草钱箔。”
皇帝点头道:“皇儿说的有理,此乃平稳之途。若是那些来使有轻慢之心,那就是他们心怀了不轨之意,现在看来,只是那个火罗有些争强好胜之意,其他的,都还算恭顺,当是诚心与我朝交好。”
太子暗道庆幸,亏得自己让人事先去安抚,答应了火罗那些条件。现在看来,他要的东西并不算多,自己如果不同意,岂不因小失大?
皇帝忽然问道:“听说你昨日派人去见了北戎的使节?”
虽然知道自己的许多行动都在皇帝掌握之中,而自己也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太子还是暗暗地出了层冷汗,忙回答道:“就是去教导那些北戎使节拜见天子所应遵循的礼仪,孩儿那日去郊外迎接他们,深觉这些人毫无礼教,举止无状,恐他们惊了圣驾。”
皇帝点头说:“北戎化外之地,其民茹毛饮血,的确粗鄙不堪!若非我朝不喜兵事,朕何须给这些人脸色?好在他们看来虔心顺服,也省了许多麻烦!”皇帝一辈子没去过北面,自古中原被称为中国,乃正中正统之国,天下独大,唯我独尊,四方均为蛮夷,实不足为道也。
太子忙说道:“父皇治国英明,我朝正在盛世,那些域外野民如何能不虔心匍匐?”
皇帝淡淡一笑,说道:“你三皇弟不理国事,还是你与他们周旋吧。”三皇子虽然拉开了弓,可是对自己的态度太冷淡!皇帝心中不爽,就继续让太子出面理事,算是冷落三皇子,别让他或者别人以为他在殿前灭了北戎的威风就能得了自己的青睐。
太子忙谢了,告退出来。
北戎使节见了皇帝后的一天,严氏请沈汶过院喝茶。
沈汶一进院子,就发现严氏的院子里连一个侯府的人都看不见不说,严氏陪嫁的丫鬟婆子也没几个人,院子里空空荡荡的,与其他院子里人来人往的热闹很不同。
看到沈汶疑问的眼神,严氏小声说:“人多嘴杂,人少好管。”
进了屋子,严氏的贴身丫鬟鲫鱼来上了茶水,然后就出去守着了。
沈汶微皱了眉毛说道:“二嫂还是在外面稍微露一下……额……你的本色?不然,院子守这么严实,会让人猜疑。”
严氏点头,说道:“好,我得让大家觉得我是因为有点疯疯癫癫地才这么藏着掩着。”
她接着低声为沈汶转述了这些天沈坚张允铭他们监听的大概内容,沈汶早就知道前世北戎和南朝这次结盟了,太子也扔出了和番的主意,看来历史在这个部分还是如前世般发展着。
沈汶仔细追问道:“是太子的人提的和番?”
严氏想了想说:“是,你二哥读了那边的记录,说写得特别详细,一句一句的,跟当时在场听着似的。他怕带回来被人看见了,读了就还给人家了。他给我复述的,是太子的人先提的。”
沈汶点点头,又问道:“二哥他们什么时候去?”
严氏小声说:“该是今天晚上。”
沈汶记下了,然后告辞,回了自己的院子。
严氏记着沈汶的话,接着就去了柳氏的院子,闲聊间,当着一屋子的丫鬟婆子,严氏说了前世那著名的沈坚“身材很好,但是听说大哥的身材也很不错”的话,唬得众人纷纷掩嘴,柳氏也羞得脸红。严氏见状才离开了。
这以后侯府里就传开了:二夫人实际是个口无遮掩的人,严家用陪嫁的人努力保守这个秘密,可严氏不堪束缚,裁减了人,她的真实性子就暴露了出来。这之后,严氏院子里再严实,也是严家下人亡羊补牢的一种表现了。
当夜,沈汶换了夜行衣,在暗处等着沈坚沈卓出了侯府,也追着他们往北戎的驿馆去了。
她虽然流连了千年,但因为痛恨北戎,在死后从来没有想过去学习他们的语言。而且北戎得了中原后在短短的百年内就被推翻了,最后龟缩成了一个少数民族,连语言都几乎灭绝,沈汶后世也没有机会过多接触到她敌视的北戎语。
因为太子的人已经与火罗联系上了,后面会有密谈,防卫定是严密,她怕自己的两个哥哥轻功不够好,前来给他们掠阵。
沈坚和沈卓夜里到的时候,太子的人与火罗已经交谈许久。这次的相谈十分要紧,交谈初始,北戎使节队的兵士和太子的侍卫,将驿馆里里外外地查了一遍,可那时天才黑,沈坚和沈卓还没有到。等到两方面谈了有半个多时辰了,周围的巡逻多少有些松懈,沈坚和沈卓到了,就这么歪打正着地进入了内院。
沈汶远远地看着自己两个哥哥的身影,按照自己的评判,多少有些笨拙地上了屋脊,然后趴到了正屋的屋檐处,才暂时放了心。她周围巡查了一遍,发现有许多人团团围着正厅。担心沈坚他们撤出时会有麻烦,她飞身出院,到左近的民居巷中,抓了一只野猫。沈汶用意识力捏着猫的脊椎处,等它昏厥,才提着猫回到了驿馆。
这时,在屋檐处的沈坚和沈卓正听得紧锁眉头。
京城的口音说道:“……盟约签后,每年太子会委托商旅,为北戎送粮谷、武器和铁器。”
经过与火罗的交谈,翻译对答道:“武器最好是弓箭、床弩、破城锥等,以助我父皇征战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