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与十七房虽说是邻居,可沿着屋舍还要绕大半个圈子才到杜家院门前,萧怀素自然没让杜延德跟着她一块走,每次送到十七房的院门口便让他止了步。
杜延德还是半大的孩子,若是送了她回去再折返,她还怕他会出什么事呢。
“快回了吧,得空我再来!”
跨出院门口,萧怀素回头对杜延德笑了笑,又摸了摸他露出帽檐的额发,“延德最近很乖,大表哥都表扬了你呢,回头表姐给你画张小像,当作新年的礼物,好不好啊?”
萧怀素如今的绘画手法偏于写实,画人物肖像尤其逼真,杜延德恰巧在杜延昭的书房里瞧见了便一直央着她想要一幅,只是她没抽出空来,眼下答应了便要做到,对小孩子可不能赖皮。
杜延德眼睛一亮,赶忙点头,想了想又有些不好意道:“表姐,能不能给咱们画一张全家福?”
萧怀素微微有些诧异,“为什么要全家福?”
“姐姐说……说她怕以后不能在我身边,所以我想要记住她的样子,还有爹的样子,”杜延德红着眼眶,抬起头来看向萧怀素,一脸期待道:“只有表姐的画画得最像,所以……”
“好!”
萧怀素笑着点头应下,又伸出手指与杜延德打了个勾勾,“那说好了?”
“说好了!”
杜延德兴奋得猛点头,“谢谢表姐!”
“傻孩子,快回去吧!”
萧怀素拍了拍杜延德的肩膀,这才带着巧儿转身离去。
“小姐,这延德少爷倒是机灵,您的画别人可是求都求不到的,他倒是一次都要全了。”
巧儿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就像一只快嘴的鹦鹉。
萧怀素瞅了她一眼,心思一转,不由笑道:“那我也给你画一副?”
“小姐可是说真的?”
巧儿一怔,随即面上浮上一抹喜色,兴奋地围着萧怀素说个不停,“那您看奴婢要不要换身衣服?再重新梳个头发?哎呀……”双手抚在脸上,“也该重新匀个面才是,不然这都一天了,精神头肯定看着不好,天色也黑了,要不小姐咱们等着白天再画可好……”
巧儿说了一堆,再回神时发现萧怀素已是走到了前面,她赶忙快步追了上去,急声道:“小姐等等!”
“你不用换衣服梳头发了,就是闭着眼睛我都能画出来。”
萧怀素转头看了巧儿一眼,眸中闪过一抹促狭的光芒,经不住捂唇一笑,“喏,你这模样不就是活脱脱的一只能说会道的俏鹦鹉,我就指着鹦鹉画不就得了?!”
巧儿顿时又羞又恼,只跺着脚道:“小姐太坏了,惯会欺负人!”
萧怀素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夜色中显得尤其清脆,再一回身望去,她的瞳孔倏地一缩,仿佛不可置信一般,紧接着整个身形也顿住了。
只见得杜家院门外正立着一道身影,藏青色的长袍及至脚踝,露出一双深色的长靴,腰间缠着黑色云纹的玉带,只在两侧垂下了长长的丝绦,一双眸子犹如星子般璀璨,化作一道幽深的光芒静静地投了过来。
巧儿正追着萧怀素而来,料不及她竟突然停住了,这一下便撞在了萧怀素的肩膀上,立时“哎哟”一声向后弹开。
萧怀素措不及防之下被巧儿给撞得向前踉跄了几步,眼看就要扑倒在地,眼前却是倏地闪过一道人影,一双手臂已是稳稳地扶住了她,再一抬眼,便已撞进了那双幽深的瞳眸中,她不觉红了脸,低低地唤了一声,“宁六哥!”
“站好了!”
宁湛稳稳地一扶一带便将萧怀素的身形给稳住了,这才脱手退后两步站定,“怎么这么晚才回?”话语沉静,却足见关切。
“去隔壁十七房里坐了坐,和延慧表姐聊得起劲便忘记了时辰,”萧怀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情却是有些紧张,双手垂在衣摆上轻轻地绞着,“那宁六哥又是打哪来?”
巧儿揉着摔疼的手臂走了过来,一双眸子都浸了泪,欲哭不哭的模样,这才苦着脸对着宁湛行了一礼,“见过宁六爷!”又转头看向萧怀素,“小姐没事吧,婢子不是有意的。”她爬起来见着宁湛是扶住了萧怀素的,只有她摔得够呛,眼下那两丫瓣还疼得慌呢。
“还好宁六哥在,不然也摔着了,”萧怀素嗔了巧儿一眼,“你这丫头那般冒失,可是摔疼了?”见着巧儿红着脸点头,这才道:“待会回去上点药,让秋灵好好给你揉揉。”
“是。”
巧儿应了一声,便站定在萧怀素身后不说话了,只一双眼睛带着好奇地看向宁湛,似是有些好奇他为什么这个时辰还站在院门口。
“从你们老族长那里才回。”
宁湛淡淡地说道,眉宇间飘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征粮之事他已经问过老族长,老族长原本还想再推一推,可他却是说了重话,再拖下去便是延误军机,到时候可要对不起了。
老族长这才一惊,也意识到眼前的少年并不是说的玩笑话,再想想宁家军素来的声威,以及宁氏父子杀伐果断的性子,便赶忙应下说是明日族中再商量一次,很快便能给他们答复。
三天,这三天一定要有个结果,再等下去已不行。
可宁湛一想着这结果出来,或许就意味着他们要离开杜家村,心中又升起一阵不舍,到了杜家院门前更是徘徊了一阵,迟迟没有入内,却不想竟然碰到了萧怀素主仆,倒真是一个意外之喜。
“老族长那里?”
萧怀素秀眉微蹙,宁湛这一说她便知道是什么事了,“征粮的事要有结果了?”
这些大人的事情她并没有参与,但也知道杜老夫人前前后后被江氏给请去了三次,多半就是商量这事,只是迟迟没个定论,只怕是九皇子他们那方等不及了。
“三天之内,应该有个结果。”
宁湛点了点头,目光又往四周扫了一转,村里的房子低矮,不见绣楼高阁,只有院墙深深,无数朦胧的橙色微光在各家院门前次递点亮,暮色中犹如一盏盏指路的明灯,让人觉出一点回家的温暖。
也许只有在这个地方他才能有这种感受,宁湛不禁生出一丝向往。
“喔。”
萧怀素低低地应了一声,嗓音闷闷的,脚尖不由自主地拨弄着地上的小石头。
这么说,宁湛他们也快要离开了?
当然,这是在他们征粮顺利的情况下,若是不顺呢?
萧怀素心思刚一动,随即又否认了这个想法。
宁湛这次便是为了这件公务而来,若是差使不顺想必他回去也无法交待,她只希望两方都能够寻求到一个平衡点从而达成一致意见,不要因为这个起了冲突或是其他。
巧儿似乎也觉出了气氛不对,赶忙低垂了目光,连呼吸都放慢了节奏,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俩人沉默了一阵,便听得宁湛开口道:“正想出来走走,又怕乱走迷了路,萧小姐能为我指个路吗?”
萧怀素抬起了头来,“你想去哪里?”
宁湛唇角微牵,“想去河上看看,上次见你就是在那里,你们这群女孩子玩起冰嬉来倒是半点不输给男孩。”
听到宁湛提起冰嬉那天的场景,萧怀素不由唇角弯弯,“那天你看到我取胜了?”
“看到了,”宁湛点头,丝毫不吝啬于夸赞,“飒爽英姿,让人印象深刻!”
萧怀素一听便红了脸,目光垂下,轻咬唇瓣,“祖河那里隔得远,小路也多,还是我带着宁六哥去吧,也少走冤枉路!”
“那就有劳了。”
宁湛自然是求之不得,对着萧怀素微微拱了拱手。
巧儿在一旁听得急了,忍不住插嘴道:“小姐,天色晚了……”
萧怀素转头看了巧儿一眼,她立马便住了嘴,便听得萧怀素道:“就在村子里,出不了事,再说宁六哥又是家中的客人,主母若是知道我将客人晾在一旁,少不得回去还要说我几句,”顿了顿又道:“咱们快去快回,耽误不了多久。”
“这……好吧。”
巧儿想了想,只有苦着脸点了点头,不过她也相信宁湛不是坏人,只不过……只不过眼下这种情况太诡异了,连她都觉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
宁湛与萧怀素走在前面,巧儿不远不近地跟着,还好暮色已深,各家各户都关了院门,没有人还会在这寒冬腊月的晚上出来溜达,倒没几个人留意到他们。
“宁六哥,”萧怀素唤了一声,脚步未停,便见得宁湛微微侧了头,问询地看她,这才道:“这次若是征粮顺利,你们就要离开杜家村了?”
“嗯,”宁湛点了点头,目光又直视前方,“还要去刘家村,这次要走四个村落,只怕要过了正月才能折返。”
“喔。”
萧怀素应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宁湛心里其实也有些紧张,这算是他第一次和萧怀素单独相处,虽然后面还跟着个丫环。
今日萧怀素又绑了两个大辫子,一顶妈虎帽压在头顶上,看起来活泼可爱得紧,倒是少了她正装打扮时那份严谨与拘束,让人觉得不是那么不可靠近。
“萧小姐……”
宁湛想起个话头,却觉得一开口嗓子眼便有些发痒,嗓音自然就断掉了。
萧怀素抬起一双明眸盯着他看,突然便笑了起来,“我都唤你宁六哥了,要么你唤我萧三妹?”
宁湛心思一动,压低了嗓音道:“那没人的时候,我唤你怀素,可好?”一双眸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你……”
宁湛知道她的名字并不让萧怀素感到意外,不过这是不是说明他早就在关注她了,还借机打探了一番?
“随你!”
萧怀素抿唇一笑,心里却有几分欢喜,脚步不由快了几分,竟是越过了宁湛走在了他的前头,又回头对他招了招手,笑容灿烂,“宁六哥,走快些,不然你待会再回转时当心咱们家院门都落锁了!”
宁湛眉峰一扬,步伐迈得更大了,倒是让追在后面的巧儿跑得气喘吁吁。
一路走到祖河那里,萧怀素这才停下了脚步喘气,走路的时候不觉得,走到了才想歇上一歇。
暮色中,平坦的冰河上反射着点点莹亮的光芒,就像铺尘着一张厚厚的雪毯,一股凉风吹来,萧怀素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到了!”
萧怀素转头看向宁湛,他正踏步而来,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了脚印,与她的脚印相伴相随,一大一小交缠而过,一路延伸到了她跟前。
“这里太冷了,你先回去吧!”
宁湛点了点头,虽然他也希望萧怀素能一直陪伴着他,可能走这一路他也知足了。
“冷倒是不冷,走这一路我手脚都出汗了呢!”
萧怀素笑着呼出一口热气来,双手反转在宁湛跟前比了比,果然那双柔嫩的手心上已是微微汗湿。
“那一次的事……你别放在心上。”
宁湛踌躇了半天,这才开口道:“邓家小姐在你们离开西安府之后便已经远嫁,而我三哥也被罚留在军营里……”
“嗯。”
萧怀素目光垂下看着脚尖,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那你……”
宁湛只觉得喉咙咕噜一声,有些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唾沫,他不知道他想问些什么,可他又清楚自己想知道什么,一时间心情矛盾至极。
萧怀素抬头看了宁湛一眼,为他的窘迫暗暗发笑,这才轻笑一声,咬着唇瓣说道:“我外祖母倒是很喜欢你的,只是你们家的情况太复杂了,想想就头疼……你是不是怕我会因为你家里其他人做过的错事而不理你啊?”
宁湛怔了怔,而后缓缓地点了点头,他的确有这方面的担忧。
又听得萧怀素的声音响了起来,很轻很柔,像飘忽的羽毛轻轻挠在心上,他只觉得全身上下一片酥麻,“其实我一点都不怪你,相反还要感谢你,若是没有你,指不定那次我就溺在湖水里了,你帮我……帮我们的够多了,你和他们是不同的……”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地低了头,红晕爬了满脸。
好吧,两世为人她都没有涉及过情爱,是一心扑在工作上的女狂人,根本不知道情爱或是喜欢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可遇到宁湛之后,似乎一切都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