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节
沿途树藤缠绕,瘴气氤氲,柳屹暝等人走在其中,脑袋都有些晕晕沉沉的,胸肺间感觉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闷得难受,呼吸也开始不顺畅起来。
“公子,咱们不能再走进去了。越往里,瘴气就越浓重,如今用来遮掩口鼻的帕子上,能够抵挡的药效已经不多了。您还是另想办法吧。”一行人中,一名黑衣人忽然站了出来,劝诫道。
柳屹暝也跟着停住了脚步,扶了扶额,又揉了揉眉心,感觉到一直盘桓在脑袋里的那股晕眩感,整个身子瞬间变得轻飘飘的。
他冲跟在身后的心腹摆了摆手,语气不悦道:“去,把那些人叫过来。”
那心腹犹疑的看了看前方的路,心头蓦地涌起一股恐惧感,瞬间觉得脚步像是灌了铅一样,格外的沉重难当。
他看了看柳屹暝,又看了看站在他们身边的黑衣人,不由得吞咽了下口水,凑到柳屹暝身边,低声道:“公子,以小人的身手和能力,绝对不可能顺利到达那些人所在的地方啊!不如,就让那些人过去吧……”
柳屹暝眼刀儿一横,拿下了揉着眉心的手,冷冷的盯着他,就好像是看个死人一样,格外的瘆人难受。
他挑了挑眉,忽而问道:“怎么?你怕死了?”
那人很想说是,可在触及那双阴柔到了极致的眼瞳时,顿觉自己被一条蛇缠上,那蛇信子正嗞嗞的朝着他吐着,胆子一小,却是再也不敢说什么话,可是也没有如柳屹暝所说的,穿过瘴气直接往前走去。
柳屹暝淡淡扫过一圈,却见那些人只是冷着脸站着,丝毫没有将他放在眼里的意思,心中暗暗咬牙,连忙将自己的心腹往前推去。
那日,他从谟城离开后,并没有得到那个人的任何承诺和帮助,只身带着自己的心腹和暗卫,就来到了岐城。
虽来到这里,也不过只有数日的时间,可顾惜若那个狡诈的女人,竟然私下里玩阴的,让他每隔几个时辰就失去一名心腹,而且做得还悄无声息的。
若不是此次情况特殊,他也不至于做出这个危险的选择,正愁着没人可用时,眼前这些顶尖高手就从天而降。
也就是从那开始,他才知道,原来那个人在暗处安排了人,只是吩咐了他们,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不必出手相助。
他心中虽恨极,却无计可施,只得接受。
不多时,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柳屹暝猛地回头看去,却见他的那名心腹早已是浑身血肉模糊,正被一个满是缠着蛇的人扛着,蛇信子在他的脖颈上、脸上和胸前四处滑动,格外的毛骨悚然。
柳屹暝连连后退,似乎忘记了这个人因何变成这样,忘记了立即让人把他放下来。
就连那些木头似的黑衣人也跟着挪动了脚步,仿佛对这样的情景很是抵触。
“这位便是柳公子吧?”一道粗嘎的声音响在众人耳畔。
柳屹暝紧紧抿着唇,阴柔的眼神在那些穿着奇怪的人里来来去去,尤其是在看到站在最前方的那个人时,眸光微微眯起。
虎皮做的衣衫,简单裹在身上,手臂上缠着一条通体红色的蛇,此刻正盘踞在他的肩头上,蛇信子朝他吐着,隐约能够闻到其中的腥臭味。大腿往下皆是裸露着的,长而卷的腿毛缠绕在那两条腿上,无端的让人感觉到呕吐。
柳屹暝忽然有些后悔了,直恨不得转身就退出去。
可是,那些人并没有给他退后的机会,许是察觉到了他眼里的怯意,位于最前方的那个人振臂一挥,丛林里顿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声,仿佛各种小动物破洞而出,齐齐往他们所在的地方聚集过来。
而柳屹暝等人也没有猜错,随着耳边窸窣声越来越清晰,一种种奇形怪状的毒物已经围到了他们身边,毒蛇、蝎子、蜈蚣等等,自动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他们紧紧的困在了里面。
柳屹暝袖中的手顿时紧握成拳,努力压制着不断涌上心头的恶心和恐惧感,冷声问道:“埃图挞首领,这就是你们的迎客方式?”
“自然不是。”那为首一人,也即埃图挞,用那双满带邪气的眼睛瞥了眼柳屹暝,而后眼神在他身后的黑衣人上顿了顿,忽然挤出一丝难看无比的笑,态度比之方才却好了许多,“柳公子千辛万苦到了这里,不妨先到里面歇息一下?此处简陋,实在是对不住啊!”
话落,他便挥了挥手,柳屹暝眼尖的注意到几抹粉末自他衣袖中挥出,飘散在空气中后,围在他们身边的各种毒物潮水般的尽数退了下去。
柳屹暝松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看那些面无表情的黑衣人,忽然觉得那个人的本事果真是可怕。
方才埃图挞微微停留在黑衣人身上的目光,他也眼尖的捕捉到了。
那么唯一可能的解释是,埃图挞见过这些人,或者是见过与之相似的人,并对这些人背后的主子有着一定的忌惮,这才会突然转变了态度。
一想到在那个人的眼里,自己这个千思万虑下做出的决定,根本就不值得一提,他心头蓦地涌上一层无力感。
再回答起埃图挞的话时,他也变得沉静冷漠了不少,“埃图挞首领,您太客气了。今日,事情紧急,歇息就不必了,还请首领能够助我一臂之力。当然,我也给您带来了大量的淡水,聊表谢意。待事成之后,岐城里独属于你们的东西,比这淡水只多不少。”
埃图挞浑浊的双眼里顿时大放光彩,连忙给身旁跟着的人使了个眼色,随之那些人便走向柳屹暝等人来时的路,不一会儿就扛回了一个个沉重而密封的水桶。
“哈哈……”埃图挞见状,立即开心的叫了起来,缠绕在他身上的红蛇不停的扭动着身子,看得柳屹暝心头一跳,不自觉的后退了几步。
那些人将水桶尽数搬到埃图挞面前,一个个脸上皆是不可抑制的喜气,尤其是埃图挞,直接就忘形的跳到了那些水桶上,打了好几个滚后,才停止了下来。
他摸了摸已经缠绕到脖子上的红蛇,哈哈大笑起来,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冲着柳屹暝走去。
柳屹暝心里对那条红蛇怀有恐惧,只是不想把自己的惧意表现出来,便也装作毫不在意的微微退后,不管如何,始终都与埃图挞保持着一步以上的距离。
埃图挞似乎也懂得他的心思,倒也识趣的没有再上前,站在原地抚摸着红蛇滑溜溜的身体,粗嘎的嗓子扯出话来,“柳公子,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去办。你放心,就为着这些个水桶,我也会为你办好这件事情的。”
柳屹暝连忙收摄心神,淡淡道:“好。既如此,就有劳你了。时辰不早了,还是赶紧准备吧。”
顾惜若可是时刻都盯着他的动静的,此刻怕是早已得到了消息,胡乱猜想起他此举的目的了。
不过不要紧,她不过是个女人而已,躲在段天谌怀里撒撒娇,倒还是可以,要想对付他,还真是不自量力。
今天,他就要给她一个最沉痛的教训。
……
是夜,月朗星稀,天幕辽远。
顾惜若正坐在桌案前,捧着南部边境的地形图,看得频频皱眉。
玉子倾看了看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若若,你把我叫到这里来,又不说话,到底是想要做什么?营地那里,还有很多公事需要处理,若是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回去了。”
说着,他便转过身,拂袖就要离开。
“等等。”顾惜若的视线终于从地形图上转开,拦在了他的面前,神色凝重道,“表哥,今日找你来,是有要事相商。我的人一直监视着柳屹暝,得知他想要逃出城,所去往的方向,却是岐城外那片沼泽所在的方向。”
玉子倾霎时脸色大变,愣了愣后,猛地扣住她的肩膀,急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为何我不知道?还有,他往沼泽所在的方向赶去,意欲何为?”
顾惜若摇了摇头,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现在她恨死了这个“不知道”,以至于如今做起事情来,都变得格外被动无助。
“王妃,或许苏某知道,柳屹暝的目的是什么了。”一直捧着地形图查看的苏靳寅忽然抬眸看向他们二人,拿着那幅地形图的手正在剧烈的发着抖。
顾惜若拧眉看着他,神色冷冰如霜,嘴唇紧抿,唇色如脸色一般苍白,尤其是抓着地形图的手正在不停的颤抖着,手背青筋突出,直让人不寒而栗。
她心神巨震,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苏靳寅,无比艰难的开口,“苏靳寅,你说说,柳屹暝的目的是什么。”
玉子倾蓦然不安起来,尤其是在看到他如此明显的异常时,忽然觉得心跳加快,扑通扑通的跳在胸膛里,似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样,说不出的紧张和瘆人。
苏靳寅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胸腔里的震动,可即便如此,一想到那个可能的结果,他的颤抖又严重了些许,想要控制都控制不住。
“王妃……”
“王妃,属下有急事禀报。”门外青冥的声音响了起来,将苏靳寅颤抖支吾的声音尽数压了下去,他忽然就那么闭上了眼睛,整个身子摇摇欲坠,几乎微风吹过,他都能瞬间倒下去。
顾惜若猛地回头,看到青冥的身子出现在门口,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唇角绽出一抹笑意,迎了上去,却在见到青冥死寂的脸色时,笑意一僵,整个人就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明亮的双眸紧紧的盯着他,神色紧张。
青冥单膝跪地,“王妃,属下办事不利,没能拦住柳屹暝,反倒是被他逃进了那片森林里。如今,属下已经留下了十个人,命他们守在外面,一旦有何动静,定会及时来报的。”
顾惜若小脸儿惨白惨白的,尚且带着一丝希冀道:“可有查出来,他逃进森林里,是为着什么?”
青冥摇了摇头,随之羞愧的垂下。
“王妃,我想我知道柳屹暝的目的。”苏靳寅终于恢复了一点点的力气,比之方才,脸色也变得好了些许,只是那捏着地形图的手依旧在不可抑制的颤抖着,“我们只知道,岐城和鹿城之间隔着一片沼泽地带,其实柳屹暝逃进森林里,并不是为着这沼泽,而是为着住在森林里的蛮荒之人。”
蛮荒之人?
其他三人的脸上顿时血色褪尽,听他这么一说,隐约也想到了什么,可一直克制着自己,不敢去细究其中的因果。
可苏靳寅却暗暗咬唇,也不给他们缓和的机会,直接这么说了出来,“那片森林里,的确住着很多蛮荒之人,靠森林里的动物和盐沼泽里的盐巴过日子,常年缺少水。几年前,那些人曾经踏出森林,侵犯过岐城。当时整个岐城几乎都是四处爬窜的毒虫蛇蚁,死伤的百姓不计其数。明哲带着岐城城驻军抵抗,才把那些蛮荒之人打得落花流水,自此之后再不敢踏入森林一步。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在岐城里生活的人,对那片森林都拥有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感。”
顾惜若闻言,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起来。
想到爬满岐城各个角落的毒虫蛇蚁,她整个身子立即紧紧绷直,长长的指甲嵌入掌心之中,渗出一道道殷虹的血痕,隐约有痛楚传至四肢百骸,却发现,就连疼痛都驱逐不了自内而外的颤抖和恐惧。
玉子倾猛地睁大了双眼,似乎在想象着那样的场景,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无法想象下去,头皮一阵阵的发麻,急急往后退去时,冷不防踩到自己的衣摆,整个人直直跌坐在了地上。
青冥隶属于谌王府的暗卫,多少都清楚一些情报,对此除了最初的震惊和恶心之外,便也很快就反应过来。
但见他骤然上前扯住苏靳寅的胳膊,冷冷问道:“苏大人,你可没说清楚,明哲带着岐城城驻军抵抗蛮荒之人,那么那些毒虫蛇蚁又该如何处置?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苏靳寅被他这么大力一扯,晕沉悬浮的神志瞬间被惊醒,顺着青冥的指引想下去,近乎呢喃道:“那些毒虫蛇蚁是由人控制的。那个人叫做埃图挞,身上盘着一条通体红色的蛇,他似乎有一种药粉,可以驱动那些毒物。”
听他这么一说,顾惜若也慢慢反应了过来,缓缓的蹲下身,将头埋在膝盖之间,有些闷声闷气道:“苏靳寅,那你的意思是,此次柳屹暝这么做,是想要借那些蛮荒之人的手,除掉我们几个了?”
如果真是这样,柳屹暝也绝对是个疯子!
疯子,不要命的疯子!
不想,玉子倾却也紧紧的捂住头,神色极为痛苦道:“不,柳屹暝摆出了那么大的手笔,肯定不会只针对几个人。他这次的目的,可是被我握在手里的兵权。若是他拿不到这个兵权,会不会也想借此机会抢夺过来,又或者,尽数毁掉?”
随着彼此的分析缓缓吐出,四个人像是失去了魂魄的木偶一样,不是跌坐在地上,就是失魂落魄摇摇欲坠的站着,没有一个人能从中正常而快速的反应过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个人满身血腥的跑进来,浑身上下无一处不腐烂,就连走路都在滴着血,一串串的脚印和血渍一直绵延至门里。
顾惜若上前一看,被腐烂不成形的脸惊到,双手猛地捂住嘴巴,不自觉的往后退去,不经意间撞到直立的苏靳寅,整个人顿时跳了起来,近乎神经兮兮。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不是让你们守在森林入口处吗?怎么回来了?其他人呢?”青冥算是四个人中最冷静的,此刻见到那人如此悲惨的模样,顿时冷声呵斥道。
那人竟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努力说出清晰的话,可他的面部已经全部溃烂不堪,没说一个字,都是扯到腐烂之处,留下血腥的血水,或红,或黑,直让人不忍直视。
“王……王妃……青侍……侍卫……属……属下一直都……都守在……在森林入口处……就……就在不……不久前……忽……忽然从里面走出好……好多身形裸露的人……身上大都……都盘着绕着……着各种各样的毒物……看到属下等人守……守在南城门入口处……直接让……让那些毒物来……咬我们……其他人拼……拼死相护……才能让属下……下尽力逃出……王……妃……青……侍卫……你们赶紧想……想办法……其……其中有个人……能够驱使那些毒……毒物……属下看来……他似乎要……要……”
要如何,他还来不及说完,整个人就已经倒在地上的血泊当中,红黑混合的血液将他的头发、残留的衣物和血肉模糊的肌肤尽数浸染,说不出的狰狞而怖人。
短短几句话,他却说了很久,直到说完,唯一能够保持着正常的,也只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青冥走上前,蹲下身,伸手覆上他的双眼。
粗砺的手划过,死里奔袭的他,终于得以瞑目。
许是如此冷残的画面刺激到了在场每个人的神经,原先的恐惧和恍惚尽数退去,身体似乎也有了力气。
待稳稳当当的站起身来时,闻着满屋子里浓重的几乎能够让人窒息的血腥气,每个人的脸色都惨白如纸,可双手也都紧紧握了起来,努力克制自内心深处产生的恐惧和无力。
“王妃,咱们该怎么办?”青冥抬头看向顾惜若,眼眸里划过一抹强烈的恨意和痛色,问一句话,似乎也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顾惜若努力的掐着自己的掌心,想要通过这样的刺痛来刺激有些麻木的神经。
须臾,她从袖中掏出一个信号弹,一缕若有似无的红色烟雾散入天空中,片刻后,龙鳞卫从天而降。
她大步走上前,对着龙鳞卫吩咐道:“你们一共有多少人?可都会医术?能否抵挡得住蜈蚣蝎子毒蛇等等的袭击?”
为首的龙鳞卫连忙回道:“回王妃,守在您身边的,一共有二十个人。大部分都不会医术,但是以我们的身手,要带您避开那些所谓的毒物并不是问题。”
顾惜若暗自摇头,二十个人,实在是太少了!
不过,若是能够止住那些毒物的侵入,解决掉控制毒虫蛇蚁的首领之人,却也绰绰有余。
“你们现在给我听着,事情紧急,全部按照我说的去做。”她绷着一张脸,冷冷道,“四个人带着玉公子去城门,守住城门,不许任何人进来。另外四个人带着苏大人去东门西门北门,务必要仔细的盯叮嘱着守卫,不得有任何松懈。青冥,你跟我还有剩下的龙鳞卫去找那个控毒物的首领埃图挞,务必要把他解决掉,最好……最好……”
她说得很快,以至于到了最后,竟连最后的“最好什么”都说不出来。
苏靳寅一听她要去找埃图挞,连忙惊呼阻止:“王妃不可。埃图挞阴险狡诈,尤其他还是控毒物的人,您不能以身犯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