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他的质问和咆哮在空中飞散,又被堪比城墙的铜门铁壁给隔离在内。
庄起刚刚练完一套剑法,捡起兵器架上的布巾擦了一把汗水,很是平静的陈述一个事实:“皇帝尸位素餐多年,你不知道,你的父王应该一清二楚。他怎么说?”
“父王主战,太子亦主站,符安那个畜生居然主和!”符东疏一把将长枪投掷到一边,“两国还没开战,他居然就求和!”
庄起沉默一会儿:“不是三皇子要求和,是皇上想求和。作为最得宠的德妃儿子,他能够讨皇帝欢心不是没有道理。”
符东疏喷他一脸的唾沫:“那是卖国贼!”
庄起不以为意:“那你准备怎么办?”
符东疏焦躁的在场内走了不下三圈,最终狠狠的一握拳:“朝中大半的武将都主战,三皇子一个人势单力薄,他的那些爪牙也都烂泥扶不上墙,没法与太子分庭抗礼。皇上哪怕想要求和也不敢明说,如果我父王也坚定了立场,这一战就是我进入朝堂的最好机会。”
庄起问:“你想要做文官?”
“不,”符东疏回头盯视着他,“我要参军!父王坐镇朝堂,我更要身先士卒标明主战的决心。”
他迈步走到庄起的身前,目光炯炯的俯视着对方:“老七,你去不去?”
☆、第二十章
“我去不去不重要。”庄起道,“重要的是,你明不明白上战场意味着什么?”
“马裹尸还?”符东疏很肯定的回答。
“有个全尸算你命好。战场可不是江湖,江湖人动手大多是私人恩怨,战场上却各种情况都会发生。特别是你的身份更容易成为敌人的靶子,想想看,如果你死在了战场上,你的父王会被敌人如何嘲笑?这里的敌人可不是单单北雍人,还有你父王在朝中的政敌。好不容易回家的嫡子,转头就被人射杀在了战场上,对于一个父亲而言,这是很大的打击;作为一个皇族中人,你的脑袋更可能被北雍人挂在他们的旌旗上,成为他们胜利的勋章;甚至,你会让你父王的辛苦谋划成为一场笑话。”
符东疏很是震惊:“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我会在战场上建功立业?”
庄起冷哼:“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
符东疏狡辩道:“战场又不是你们江湖人的单打独斗,我们是群战!”
“然后就在你奋勇杀敌的时候,随便一根乱箭就可以射穿你的喉咙。”
符东疏打了一个哆嗦,下意识的摸着自己的脖子,庄起冷冰冰的话语就像利箭,让他间接的感受到了性命的威胁。他目光呆滞的凝视着断成了两节的长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哪怕这样,我也要去!如果怕死,我就不会回来。我参军不止是为了支持父王的政见,也不止是为稳固太子在兵部的地位,更不是为我自己,我是为了东离的百姓!”
他走到墙面上长达数米的北雍地图前:“这是一个机会。北雍同时挑衅西衡南厉与我东离的边境,他们以为所有的皇帝都是尸位素餐的胆小之人?不说西衡,南厉的那位皇帝可不是善茬,对方没登基之前,杀亲兄弟如同砍瓜切菜,登基之后,更是将与他做对的朝臣砍杀了大半,寒冬腊月的大殿门口的柱子上血都结伽了,只要招惹了他的人俱都没有好下场。北雍敢在他的领土上杀抢掳虐,他就绝对敢活剐了北雍皇族的人皮挂在边境上以儆效尤。”
庄起问:“西衡呢?南厉哪怕全民善武,一旦与北雍开战,就不担心西衡坐山观虎斗?西衡的和亲公主可不是摆设。”
符东疏反问:“你觉得西衡皇帝是心甘情愿将自己的妹妹嫁去北雍的吗?在我看来,和亲只是缓兵之策而已,如果南厉在北雍取得了大胜利,西衡绝对会趁机北上,毫不犹豫的撕下北雍一块血肉。这时候,如果我们东离还龟缩不出,就等着西衡与南厉转头来吞了这根软骨头吧!”
庄起站起身来,深深的看他一眼:“这些看法是你一人所想?”
符东疏抓了抓脑袋,支吾了一下,还是老实交代:“自然大部分是父王的分析,对于西衡和南厉的皇帝他可比我熟悉多了。”
庄起愣了愣,狠狠的一巴掌拍在了对方脑袋上:“原本还以为你终于长进了,弄了半天还是一个蠢货!”想了想,“所以,王爷也赞同你上战场?”
“嗯。”
庄起叹口气:“这些日子你强行留我在此,其实就是为了这一天吧?”
符东疏干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庄起恨得牙痒痒,举起拳头终于将对方暴打了一顿:“居然连你生死相交的兄弟也算计,我还真是看错了你!说,是不是一开始你就打算去兵部,说得多么冠冕堂皇,也掩盖不住你的私心。”
符东疏哀嚎连连:“我,我有什么私心?”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兵部一直被皇上把持,符安更是凭着皇帝的宠爱拉拢了几位将军,王爷和太子是个什么性子我绝对比你清楚,他们哪里会看着兵部逐渐被符安侵蚀,自然也要安排钉子进去,而你就是最好的人选。北雍骚扰我东离边境,也正好给了你们机会。单独让你去战场,他们肯定不放心,如果我跟着,你的小命就算是别在了我的裤腰带上,别人想要拿走都得问一下我的意思。你们这群阴谋家把我庄起当作金牌镖师了是不是!”
符东疏被庄起摁在地上狠狠的揍了一顿,间隙中还厚颜无耻的嚎道:“兄弟,你是我的兄弟,你快把我别在你的裤腰带上带走吧,我的下半生荣华富贵就都靠你了!”
嘭得一下,符东疏直接被庄起踹飞了。
半日后,庄起神清气爽的出了王府,符东疏被侍卫们抬着去见了自家王爷。
阴谋家符王爷目无表情的看着鼻青脸肿的儿子,叹气:“你怎么就这么实诚呢。庄起说的那些都是假设,你不承认他又能拿你如何?”
符东疏垂着脑袋:“他是我兄弟,日后我还得靠他保命,自然他说是啥就是啥了,只要在战场上保住了这条命,什么都好说。”他揪住王爷的衣袖,“爹啊,你还会派人暗中保护我吧?战场上真的很乱,我怕庄起一个人不够。”
老王爷揪着儿子青肿的脸颊:“儿子啊,你要物尽其用,你以为庄起的保护费很低吗?他是江湖人能够保护你的小命,可他骨子里更是商人啊。”
符东疏忍不住问:“他要价多少?”
老王爷瞄了瞄儿子最近养出肥膘的身材,苦不堪言:“你有多重,给的金子就得有多重。”
符东疏惨叫,老王爷更是摇头叹息:“儿子,多去练练武,把一身肥肉尽快减下去,再这么胖,父王都请不动这位镖师了。”
最后,符东疏忍痛问:“父王,儿子和金子谁重要?”
老王爷托腮:“让为父想想。”
符东疏:“………”
……
朝廷即将出兵攻打北雍的消息过了一个月才传到敖州。
作为边城,敖州太守早已有了心里准备,在第一批难民进入城内起,他就开始征收粮食和马匹,工匠们更是集中起来连夜赶制兵器。等到圣旨送到他手上时,原本雄心勃勃的太守大人顿时被人泼了一桶冷水似的,傻眼了。
“三万,才三万人马打什么战?”
众多下属官员面面相视,有人问:“是不是写错了?”
郭太守将圣旨递了下去,很快就稳住了心神:“兴许是先锋人马,我们把兵器娘草先备着,再有后续人马也不至于太过于慌张。”
众人点头称是,太守又下令不准将圣旨具体内容外传,故而城中的百姓只知道皇帝派兵了,派了多少却是不知,一个个都兴高采烈的歌功颂德,希望老天爷保佑皇帝万岁万万岁。
快要入夏之时,这三万人马终于浩浩荡荡的路过了敖州城,得到了城里的百姓的热烈欢迎。
春绣早在年前就生下了个女儿,如今已经四个多月大,睁着一双大眼睛被母亲抱在街上看了一会儿热闹就回到了店里。
“听说梁老板这次也随着官兵们北上回了敖州,姑娘你见过他了没?”
孟知微道:“早已让人送了问候过去,说是下午梁老板会亲自过来。”
春绣点了点头,将女儿放入摇篮,哄了一会儿,自己就坐回绣绷面前开始绣花。孟知微看完了账本,头昏眼花中只觉得眼前赤红一片,仔细一看,就道:“还没绣完?”
春绣将绣针在发间扒拉了两下:“邓姑娘说凤凰的翎羽绣得不好要改改,她府里的人都改不好,只好送到我手上了。”
孟知微自己倒了一杯茶:“她也真是,府里那么多绣娘哪里会绣不好她的一件喜服,纯粹是自己眼高手低,看你绣花就觉得什么都好,别人的什么都不好。”
春绣笑了笑:“女人的嫁衣一生就穿一次,她自然想要最好的,能够帮忙也说明她很看重我呢,我很高兴。”
孟知微哼哼:“你就顺着她吧,她那人很会得寸进尺。”
话音一落,门帘就被掀开了,邓曲气哄哄的走进来一把夺过孟知微手中的热茶道:“趁着我还没出嫁,你就尽在我背后嚼舌根吧,日后你想要我得寸进尺都难了。”
孟知微掩住眼底的落寂:“是啊,好好的敖州姑娘,偏生要远嫁去皇城底下做那芝麻豆子大的官家太太。我都不知道说你是高嫁还是低嫁了,在敖州不好么?”
邓曲喝完了茶,幻想了一下那素未谋面的夫君:“他家世代为官,现在虽然才七品,以后慢慢的会高升,我现在看起来是低嫁,日后就会变成高攀了吧。”
孟知微道:“受了委屈怎么办?”
“还有娘家呢!我大哥的职位也升了,正好在皇城落脚,有事我去找大哥。”
邓曲说得轻巧,孟知微反而不好多说了,自己唠叨了一句要换热茶,端着茶壶下了楼,还没楼道口,就遇到了熟人。
对方梳着高髻,胸前挂着一块护镜,浑身短打,腰间挂着一柄大刀,大刺刺的站在了店铺门口,吸引了铺内众多少女的目光。
孟知微眨巴了一下眼睛,犹疑的问了声:“七哥?”
对方冷傲的嗯了嗯,抬脚走了进来:“我来跟你谈生意。”
孟知微面皮抽了抽:“你一身兵老爷的装扮来跟我谈生意?”
庄起抖了抖肩膀,不可一世的问:“怎么,嫌我丑?”
孟知微干笑:“怎么敢!七哥你里面请。”
☆、第二一章
庄起谈起生意的时候显得有些公事公办。
梁米运回去的那一批玩偶被他放在自己的店铺寄卖,他店铺遍布大江南北,从西衡到南厉到东离,甚至北雍也有他的商队。店铺卖的东西也五花八门,因为商队从敖州出发,来往贩卖的皮料十分多,一张雪狐皮买入不过十两银子,等到了皇城放在店铺就变成了百两一张,有头有尾纯色雪狐皮更是高达五百两,可谓暴利。富贵人家一件雪狐皮斗篷少说也要二十张皮子,再经过绣娘们的手,五千两银子就进了他的口袋。
同理,南厉的珠宝金器到了东离皇城,那身价也是百倍的涨。
小小的一个玩偶,一张狐狸皮可以做五六个,上面镶嵌红绿蓝宝石黑珍珠若干,在孟知微的店铺顶多卖出百两,到了庄起的手上,四百八十八不打任何折扣,手慢的还买不着。没法子,太子妃都喜爱非常的东西,让爱好攀比的官家千金世家小姐们对这些从未见过的小玩意儿更是趋之若鹜。
庄起来谈的就是这个,他想要跟孟知微做一笔长久的买卖,每年固定的从她手上拿上千个上等玩偶贩卖去皇城。
孟知微哪有不同意的道理,两人再商讨一些细节后,天色眼看着就要晚了。
“七哥是要回兵营么?”
庄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符老六在兵营里。”
孟知微是知道符东疏身份的,闻言诧异道:“符大哥亲自带兵打仗?”
庄起问:“你觉得他领兵的话,我们这三万兵马还有命回来?”
孟知微:“……也许,老天开眼。”
庄起冷笑两声:“连你一个深闺女子都知道他没那本事,你觉得朝廷的人会觉得他英明神武,只要振臂一呼,我们东离的士兵就有如神助所向无敌?”
孟知微想象了一下符东疏在战车上挥斥方遒的模样,只觉这场战役前途无亮。仔细回想了一下上一世北雍的将领,状是无意的道:“我不懂这些,只是看书中有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想来符大哥不会罔顾我东离士兵的性命任意而为,说不定他早已熟知敌方将领的弱点。”顿了顿,见庄起没有反驳,这才接着道,“我久居敖州,也经常听父亲说过北雍的皇帝很是自高自大,他的亲信将领也各有千秋。如轲坦儿手握重兵居功自傲,铁奇木心胸狭隘一言不合就能毁人性命,阿步汏性喜渔色男女不忌……”
庄起喃喃:“阿步汰?”
孟知微起身替他开了门,低头道:“不管是哪位将领,只要掌握了他的弱点就掌握了他的命门,相信以符大哥和七哥你们的本事,凯旋而归是迟早的事。”
庄起握着手中的长枪,冷哼道:“你说错了,甭管敌人是谁,老六是没法亲自与他对阵了。”
“啊?”
庄起看着她惊诧的模样,意味深长的笑道:“因为老六根本没有领到一官半职,他与我一样都是小兵,而且是冲锋在前的先锋兵。”
“那你……”不早说!
孟知微懊悔的捏紧了门框,似乎此时此地才看透庄起的黑心肠。
庄起弹了弹手中的银枪:“我不说,你会这么老老实实的吐出情报吗?”
当然不会!
庄起问她:“这些话你还与谁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