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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节

      朱由检叹了口气,杨嗣昌却大不以为然,道:“刘泽清消极避战,最后迫不得已与鞑子打了一仗,按说,早该授首。现在宋学朱业已将刘泽清部收编,也没什么损失。如果能借刘泽清一事,警告天下武将,也算意外之喜。”

    朱由检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从杨阁老所议……个个都不省心……”

    正说着,忽然通政司送来急报,朱由检拆开一看,脸色大变,差点将急报扔在了地上。

    杨嗣昌正待问,且听朱由检有气无力地说道:“林纯鸿借口围剿鞑子,派遣雄威军团两万余人马沿运河北上,业已抵达静海……”

    第五百四十五章 放手一搏

    ?“朕是亡国之君?”

    朱由检的心中,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网这个想法一经产生,就像毒蛇一般缠绕在他心头,怎么都撕扯不开。

    朱由检早已顾不得人君风范,嘶吼道:“杨嗣昌,你说,林纯鸿他到底想要什么!想要朕的位置吗!他就不怕遭天谴吗!就不怕天下人群起而攻之!”

    朱由检的声音凄厉,隐隐带着哭腔,让杨嗣昌听得毛骨悚然,他慌忙劝道:“皇上,事情并未到那一步!区区两万兵力,能奈北京城何?”

    朱由检稍稍清醒了点,问道:“除了雄威军团,林纯鸿其他兵力都在何处?”

    杨嗣昌道:“骠骑军正追袭多尔衮,目前已经抵达保定附近。龙武军现在正在返回德州,其余军团,皆驻扎在德州、聊城、临清一线,目前看不出有北上的迹象。”

    朱由检又问道:“洪承畴、孙传庭在何处?”

    “洪承畴率兵三万余,业已抵达广平府,孙传庭比洪承畴快,现在已经在赵县。”

    朱由检彻底冷静下来,沉吟片刻,道:“杨阁老,京营这边,要凝神警戒,防止雄威军团骤然来袭;洪承畴那边,也不用北上了,直接前往盐山县运河边,务必确保能随时切断运河;至于孙传庭,昼夜兼程,马上赶赴京师,以备不测!”

    “另外……”朱由检突然加重了语气,恶狠狠地说道:“传令各府各县,谨守城池,不要给鞑子任何可趁之机,若有懈怠者,定斩不饶!”

    杨嗣昌不由得刮目相看,看来,最近战事不断,朱由检的军事素养也直线上升,兵力安排井井有条。只是,朱由检从未领过兵,显然忽略了某些重要方面。

    杨嗣昌道:“皇上,切断运河,并不能切断雄威军团的补给,这段时间,江南海商通过海路将粮食、财货运送至天津,然后通过陆路转运至京师。林纯鸿在海上战舰过千,拥众十万余,分为西洋舰队、东洋舰队两大舰队,通过海路补给雄威军团轻而易举。”

    朱由检一下子愣住了,默然半晌,问道:“如此奈何?”

    杨嗣昌深吸了几口气,咬了咬牙,突然从凳子上滚下来,拜伏于地,鼓起勇气说道:“皇上,朝廷之咽喉,业已被林纯鸿卡住,大明之生死存亡,皆在林纯鸿一念之间!”

    说完之后,杨嗣昌以头磕地,准备迎接朱由检的雷霆之怒。哪想到,杨嗣昌等了半天,却未听到任何声音。杨嗣昌偷眼望去,只见朱由检神情木然,两眼目光涣散,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杨嗣昌索性豁出去了,接着说道:“皇上,京师、三边,一直依赖运河输送粮食和财货,现在运河已经被林纯鸿彻底控制,一旦他切断运河,即便洪承畴控制了盐山附近的运河,江南及两淮的粮食、财货还是无法运至京师和三边。这才是最为可惧之处!”

    “再则,海洋被林纯鸿、郑芝龙联手控制,就是想从海路运送粮食,也几乎不可能!”

    朱由检的冷静,远远超出杨嗣昌的想象,只见他面无表情地说道:“当初仅允许林纯鸿率五万兵马前至山东,满心希望林纯鸿与鞑子拼个你死我活。哪想到,算来算去,最终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想来,还真可笑,林纯鸿怎么可能听令只调动五万兵马?”

    说到这里,朱由检突然发出了凄厉的笑声,显得异常恐怖:“现在,朕总算想明白了,鞑子入侵,林纯鸿即便不派一兵一卒北上,他最终也会走上这条路,彻底掐住朝廷的咽喉!”

    “朕不甘心!君非亡国之君,臣皆亡国之臣!”

    朱由检万念俱灰之下,口不择言,直把杨嗣昌惊得浑身冒冷汗,以头抢地,砰砰作响,额头见血,泣道:“皇上,臣辜负了皇上,臣驽钝,臣不堪用……”

    朱由检挥了挥手,打断杨嗣昌的话,道:“朕不是说你!”

    杨嗣昌忍不住放声大哭,诉道:“皇上,朝廷虽艰难,但远未至山穷水尽的地步,至少民心还是向着大明的……”

    朱由检凄然道:“离山穷水尽已经不远了……”

    “不,皇上!林纯鸿拥兵巨万,却丝毫不敢提国器。山东的荆州军,足足有十多万,却只派雄威军团及骠骑军北上,这足以证明,林纯鸿暂时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生出觊觎之心!无他,惧怕天下人群起而攻之!”

    杨嗣昌的话,让朱由检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你是说,大明还有时间去积蓄力量,与林纯鸿斗争一二?”

    杨嗣昌重重地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林纯鸿的优势,在于财计,在于武力,而大明的优势,则在于人心!”

    朱由检满脸茫然,心里凄然欲泣:人心是什么玩意,哪里有钱粮、兵力实在?可怜太祖、成祖英明神武,远近咸服,现在居然沦落至要用虚无缥缈的人心做最后一搏。

    见朱由检信心缺缺,杨嗣昌忽然仰起头来,大声道:“皇上,林纯鸿积蓄实力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只是最近才显露出来而已,大明的局势,早已到了非常危险的境地。现在看来,河南、山西、陕西的贼寇几近销声匿迹,辽东的鞑子遭遇惨败,局势虽未根本好转,但已经比以前好得多!”

    杨嗣昌的话,终于让朱由检恢复了一丝生气,开始凝神倾听:“皇上,大明之存亡,悬于一线,是存是亡,皆在于己!”

    “在于己?”

    杨嗣昌慨然道:“林纯鸿非一莽之夫,至少五年之内,不敢对国器生出觊觎之心;北边的鞑子至少在五年以内难以叩关入侵。大明是存是亡,就决定于这五年。既然局势已经不可能再坏,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借机奋起。大明是沉沦,还是中兴,皆在于己!”

    朱由检苦着脸,道:“朕登极以来,苦心积虑,奈何局势日蹙,骤然之间,哪能找到万世之良法?”

    杨嗣昌默然。朱由检说得是实情,十年来,朱由检无时不刻都在焦虑,想尽一切办法中兴大明,只是大明军队、官场业已腐烂至根底,若没有剧变,任谁也回天无力。

    杨嗣昌似乎早已深思过这个问题,脱口说道:“林纯鸿就是最好的老师!只是我们一直不愿意睁眼看而已!”

    杨嗣昌的话,显然太过于惊世骇俗,也只有在生死存亡之际,才敢公开说出。

    朱由检大惊,突地站了起来,问道:“以国贼为师?”

    杨嗣昌不容置疑地点了点头,道:“林纯鸿偏居一隅,不到十年,岁入超过六千多万,拥兵十万余精锐,这足以证明,他所奉之法,乃当前之良法。”

    朱由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结果什么也没说出来。以林纯鸿为师,心理上虽绝难接受,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逼得朱由检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朱由检默然半晌,说道:“修房子,比重建房子,要难得多!”

    杨嗣昌不由得对朱由检刮目相看,今日的朱由检不仅拥有出乎意料的冷静,还表现出非同一般的洞察力。

    杨嗣昌道:“诚然!修房子时,还得住人,委实比较难。唯有双管齐下,一方面撑住大梁,不让其倒塌;另一方面,谋划地加固根基,稳定干墙。洪承畴、孙传庭皆大梁,需重用,至于关辽兵,则需逐步削其势!”

    朱由检大惊:“关辽兵精锐,为何需逐步削其势?”

    杨嗣昌直言道:“自崇祯二年后,关辽兵骄横,历任巡抚、总督,皆难以有效调拨。以前,鞑子势大,当然不能动他们,现在鞑子急剧削弱,正好趁机铲除这个毒瘤,以免出现另外一个林纯鸿。再说,关辽兵所耗钱粮几近朝廷岁入的六成,却养出一帮骄横跋扈的白眼狼,何不拿这笔钱粮编练新军?”

    杨嗣昌似乎嫌带给朱由检的冲击不够大,一个重锤接着一个重锤地敲打过来,几乎让朱由检喘不过气来。

    大明真的已经是千疮百孔,如果没有林纯鸿,大明这艘破船还能坚持多久?

    唯有涅槃重生!听到杨嗣昌说到编练新军,朱由检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变得决然无比:“正所谓不破不立,朕赞同!”

    杨嗣昌接着说道:“这五年内,林纯鸿必然想尽一切办法斩断大明的大梁,为防止林纯鸿推倒房子,需着力牵制他!”

    朱由检越听越觉得大有可为,不复刚才的颓丧,问道:“如何牵制?”

    杨嗣昌道:“江南豪强、勋爵、鞑子、郑芝龙……等等诸如此类,皆可利用!”

    “鞑子?”

    朱由检惊问道。

    “对!鞑子!林纯鸿实力已经非常强大,非朝廷所能制,唯有发动一切可动用之力!皇上……”

    杨嗣昌滔滔不绝,一直讲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末了,杨嗣昌接着说道:“这些,都是臣的初步构想,如何实施,如何细化,还需细细斟酌!”

    朱由检激动万分,不由得站起身来,携着杨嗣昌的手,慨然道:“朕与你,君臣相知,共度时艰,开创大明中兴之局!”

    杨嗣昌想到朱由检对自己信任有加,古来君臣之间,可谓屈指可数,不由得心情激荡,哽咽道:“皇上,臣驽钝,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五百四十六章 另一个失败者

    朱由检没有想到的是,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沈阳,还有一位心在滴血的人,那就是皇太极。

    数千里平原之上,鞑子残兵败将五千余骑,分作两部,狼狈逃窜。豪格、多铎一路突破倪宠、宋学朱的围剿之后,一路畅通无阻,直至通州,方才停住北上的步伐,等待多尔衮大军汇合。

    相比较豪格、多铎的轻松,多尔衮和阿济格就没这么幸运了。刚开始,骠骑军和龙武军轮流歇息恢复马力,直把多尔衮和阿济格追得痛不欲生,十停人马中,跑散的,命丧于钢弩之下的,足足有三停。

    后来,龙武军南返,多尔衮和阿济格方才松了口气,与骠骑军在太行山山麓玩起了捉迷藏。令多尔衮和阿济格万万想不到的是,骠骑军对地理的熟悉程度远甚于他们,一个不小心,在涿州陷入了骠骑军的包围之中。

    多尔衮和阿济格左冲右突,始终无法突出包围圈,正当两人万念俱灰,准备自刎之际,豪格和多铎率兵赶到,将两人救出了包围圈。

    多尔衮出兵时,旌旗招展、人嘶马鸣,足足有五万余精锐,现在回头一看,只有不到三千余骑,且几乎人人带伤,忍不住放声大哭。

    显然,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多尔衮听闻雄威军团在通州严阵以待后,擦着京师以西,经由昌平、密云,继续北上。

    虽朱由检严令沿途官兵围剿,结果没有一人出战。孙应元、周遇吉倒是想出战,但是曹化淳一瞪眼,说了句:“京师东南有重兵威胁,安能出战?”

    孙应元和周遇吉唯唯诺诺,遂打消了出战的计划。

    山东的战局,并不仅仅局限于山东,而是牵扯着整个大明,其中就包括辽东。

    通过战略欺骗,旅顺棱堡在完工至九成时,狄威下令大张旗鼓地进行祝贺,以此吸引鞑子来攻。

    不知道皇太极没有认识到旅顺棱堡的威胁,还是被棱堡的坚固吓破胆,与或是纵欲过度没空理会旅顺,总之,皇太极对旅顺棱堡的筑成视而不见。

    这让狄威、郑福林等人失望万分,日日派兵前出辽东半岛,四处劫掠。

    当山东的战报传至旅顺时,旅顺陷入了欢乐的海洋之中。唯有窦石温气恼不已,恨恨道:“本指望鞑子进攻旅顺,一把吞下鞑子上万人,狗日的,鞑子吓破了胆,不敢来!后来又指望跑到蓟州打点秋风,哪想到,中原军和东南军太不够义气了,把鞑子全包圆了!晦气!”

    也难怪窦石温如此失望,本来,按照林纯鸿的战略安排,一旦多尔衮、岳托大部逃离山东,则狄威率龙虎军团、金吾军在渤海湾登陆,前往昌平、密云一带,作为围剿鞑子的最后一道防线。

    后来,鞑子所余人马不多,林纯鸿遂取消了登陆计划,转而令狄威大肆出兵辽东半岛,以牵扯皇太极兵力,防止其派兵接应多尔衮,为关辽兵围剿多尔衮创造机会。

    狄威兵出复州,甚至跑到盖州耀武扬威,皇太极压根不理会,令济尔哈朗镇守沈阳,自己亲率兵马进攻锦州。

    皇太极的判断显然是正确的,狄威担心皇太极骤然回师,断绝大军归路,兵马不敢离开海岸百里。关辽兵摄于皇太极兵马之威,不敢挪窝,以致多尔衮率领三千余兵马从容退回辽东。

    看着凄凄惶惶的兵马,上上下下无不如丧考妣,痛哭流涕。不算汉军、蒙古人,单单女真壮丁损失两三万余人,占整个女真壮丁的五分之一强!

    此时,皇太极的心在滴血,听到满耳的哭泣之声后,更是烦恼万分,忍不住厉声嘶吼道:“哭什么哭,太祖以十三副铠甲起兵,开创了基业,难道是哭出来的?”

    左右皆止住哭声,面色惊惶地拜伏于地请罪。

    多尔衮更是膝行向前,凄然道:“大军之失,皆我之过也,还请皇上治罪!”

    皇太极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就如没事人一般,抚慰道:“大军此次南下,一则为人口、财货,二则挑拨林纯鸿与明廷之间的关系,三则调动剿匪之兵力。后两者目标,皆已达到,没有想象的那么坏!”

    说完,皇太极不再理会一帮跪伏于地的臣子,大声下令道:“收兵回盛京!”

    ……

    回到沈阳后,皇太极枯坐宫内,细思此战之得失。

    皇太极乃性坚之人,熬过最初的伤痛之后,骤然发现,现在的局势,并不比当初刚继位时更严峻。

    努尔哈赤刚死,蒙古未平,朝鲜居身后,东江军镇时不时通过旅顺、朝鲜骚扰辽东。关辽一线,更有孙承宗、袁崇焕坐镇,将所有将士拧成一股绳,进取心十足,那时才真正是危急成亡之秋!

    反观现在,蒙古、朝鲜早就被敲碎了脊梁,绝不敢作乱。而关辽一线在失去孙承宗、袁崇焕后,早已被祖氏、吴氏武将家族架空,无论是辽东巡抚还是辽东经略,皆指挥不动。去年年底时,高起潜虽统帅关辽大军,却不出战,至少有一半原因就是祖家、吴家不愿意在关内与大清骑兵硬拼。

    至于林纯鸿窃取旅顺港口作为据点,不时骚扰辽东半岛,虽比当初毛文龙难缠,也不至于难以对付。

    皇太极甚至有点希望旅顺口的荆州军进攻沈阳,给大清骑兵创造一次大范围机动截断补给的机会,狠狠地报一箭之仇。

    至于关内,大明的境况比十年前还不如,据闻,陕西、河南大饥,陕西之兵又被调往北京附近,李自成隐隐有卷土重来之势,而且势头更猛。

    而且,林纯鸿悍然派遣雄威军团屯驻通州,骠骑军更是夸张,屯驻武清,在天津卫至京师一带游弋,有威胁北京之势。

    也就是说,挑拨林纯鸿与明廷之间的关系,给贼寇创造东山再起的机会,这两条目标完成得非常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