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他那“救驾”二字咬得极重,梓玉悄悄抬眼看他,那人挑了挑眉,又垂下眼,眼神里是他二人才懂的东西。
见状,太后也不好再继续责备了。但从这话里,她品出了自家儿子对皇后的一丝维护。太后心惊,若再放任这样下去,岂不前功尽弃?她等不得,于是又关切道:“初苗,你现在这样,更是要几个体己的人在身边……”
陡然听见自己的乳名,秋衡很是不大自在。他是个皇帝,必然要维持帝王的威严,尤其,还有一大堆太医和……齐梓玉在呢。
察觉到皇帝余光落在自己身上,梓玉觉得该出面替他稍微挡一挡了,于是出声打断道,“母后,皇上身子有恙,还是待龙体康健后,再议此事不迟。”
“龙体何时能够康健?”太后问道。
太医院院使早就收到了皇帝递来的眼风,此时恭敬回道:“皇上此次伤筋动骨,快则……三月,慢则一年半载,才能将养的好。”
听到这么长的时间,太后一时心塞,差点气晕过去。白白等这么久,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她自然不死心,只是盯着皇帝。
秋衡低着头,偷偷抿唇笑了,再扬起脸的时候,已收好喜色,只剩满脸愁容:“母后,正是这个道理,万一朕落下什么病根,岂不要让两位妹妹守活寡……”说着,他淡淡地扫了眼梓玉。
守活寡?
梓玉满头黑线,这人真不怕自己是乌鸦嘴!接到他递来的眼神,梓玉硬着头皮附和道:“是啊,母后……”
太后却又急哭了,也不知是为皇帝,还是为了那个后位。
如此闹了大半宿,众人才通通退下。梓玉本来也要回咸安宫的,熟料皇帝瞪了她一眼,又将她留了下来。
梓玉忿然,只觉得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心烦的很。她坐在龙榻边,看着床上那人,大眼瞪小眼。
那人穿着一身明黄的中衣躺着,被子掖在两侧,露出一张清俊的脸。他浑身上下抹了药,如今不太方便动弹,只有眼珠子滴溜溜转,看着有些滑稽。
梓玉轻笑出来,“陛下,你没伤这么重吧?”
又戳到秋衡的痛处。他愤愤道:“要不是你跳下来的时候压着朕,朕哪儿会真伤得那么重!”
先前在那堵矮墙上,秋衡听信这人的话,真的跳了下去,又故意叫得颇为惨烈,可没想到,他还没等到钱串儿他们过来呢,上面那人反倒跟着跳了下来,号称“舍生忘死、英勇救驾”……这一回皇帝没有惨叫,而是猛抽一口气:“齐梓玉,你压着我了……”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想到这一幕,梓玉实在憋不住,她笑得愈发畅快,也不顾那人黑着脸,说道:“若不如此,我怎么能撇清关系,怎么能逃得过太后责罚?”
“你真是想谋杀亲夫!”秋衡愈发愤愤,“你看我身上的伤!”说着,他扒开软被,又扯开中衣衣襟,好似要急切证明一样……
梓玉还来不及阻止,那具她只看过一眼的劲瘦身躯已经又在眼前了。
胸膛半敞着,依旧白的耀眼,可这一回上面还布满了星星点点的青痕,有些是擦伤,有些是淤血,看着触目惊心。
梓玉怔怔望着,心口一酸,又看向那人,尴尬笑道:“好像真是个馊主意。”
夜已经很深了,一阵凉意袭来,裸~露的胸膛间起了些鸡皮疙瘩,身子微微战栗,秋衡裹好衣襟,有些不自在地撇开脸,哼道:“你知道就好。”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怎么样?”之前见她一直揉手腕,想来是伤了一些,虽然……有他在底下垫着……
梓玉果然如此说了。秋衡听后,关切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道“活该”。
梓玉懒得再跟他做无谓的口舌之争,于是爬上床,睡到里侧,离外面那人八丈远。她本来要到床尾去的睡,可小皇帝抱怨自己浑身上下都伤了,万一晚上有个什么,也好叫她。梓玉一想,有些道理,于是勉强跟这人睡在一头。
梓玉睡得迷迷糊糊,就听那人哼哼:“齐梓玉,朕身上疼……”她闷着头,没理他。那人锲而不舍继续哼哼,好像夏夜里的一百个蚊子,梓玉只好爬起来。睡眼惺忪之间,她问:“哪儿疼?”
“浑身上下哪儿都疼……”
梓玉翻了个白眼,正要出声唤守夜的小太监进来,那人却拉着她的手,道:“你帮朕看看。”
“我能看什么?”梓玉惊呼,一脸的莫名其妙,“还是叫太医吧。”
秋衡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他就是想让这人再看上一眼,再摸上一回,再……可没节操的皇帝什么都动不了,所以,只能瞎折腾。
梓玉顶着睡意,扒开他的中衣。这一回,衣襟敞开的更多了些,那两朵半遮半掩的红梅便随之露了出来,落在星罗棋布的青痕之间,愈发显眼。
盯得久了,那两朵红梅便又化作了可口的小红果儿,拼命怂恿着眼前之人咬上一口……
想到某些旖旎的画面,梓玉不禁有些脸红,她暗忖,自己不会是个变态吧?
翌日,皇帝从墙上摔下来一事震惊朝野。当然,皇帝伤了,齐不语的病也就好了,还来皇帝跟前转悠了一圈。
秋衡看梓玉的目光很是不善,甚至有些怀疑,这是不是他们父女二人串通好的。
梓玉仿佛知道他的心思,笑道:“陛下莫急,既然我爹出山了,我就有个一劳永逸的好法子。”
如今再从齐梓玉口中听见“法子”二字,秋衡眼皮子就忍不住狂跳,他觉得肯定没什么好事。
☆、第21章 如儿表妹
不负皇帝期望,梓玉果然提供了一个不算下三滥的不错法子:找几个江湖半仙,测测八字、算算卦,就说和皇帝相冲,若是强行入宫,皇帝会有血光之灾,或是性命之忧,当然,说得越惨越好……
皇帝听过之后,再垂眼看着现在莫名凄惨的自己,恨不得喷出一口血来。
因为这病要装得像,所以他特地让人给自己做了个轮椅,又命钱串儿推着在宫里到处走了一圈,彰显自己确实是个伤残人士,还借着太医的嘴对外隐晦透露皇帝的身子目前不能行房,需要清心寡欲,好好的休养生息。
秋衡觉得自己亏大了!
他皱着眉,见对面那人眉飞色舞,秋衡越发觉得自己被这个阴险的女人故意耍着玩儿了,“齐梓玉,你之前为什么不提,非要戏弄朕?可知这是重罪!”
得,又开始威胁这一招了。
梓玉很想回他一句“谁让你之前戏弄过我”,或者“谁叫你心眼长歪了,只知道算计别人”,又或者直接说这人蠢,可眼看这人怒气压在胸口,快压不住了,梓玉到底不敢太逆这位龙鳞,于是娓娓道:“陛下,当初有太后盯着,就是找天上的神仙来,他也不敢说半个不好,可现在就不一样了,你既然已经伤筋动骨,这不就是应验了有血光之灾么?更何况,我爹爹也在……”
她递给皇帝一个眼神,意思是“你懂得”。
这一桩桩糊涂事,被齐梓玉解释的环环相扣,倒显得她有些本事。秋衡哭笑不得,气也就消了一大半。他忽然觉得有个奸臣老丈人偶尔替自己挡挡恶评也不错。
心底虽是这样想,秋衡却道:“你这法子虽好,却有令人可趁之处,你能找这些江湖术士,别人就不能么?朕这儿才想到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什么法子?”对于皇帝挑出自己的漏算之处,梓玉也不生气,她只是洗耳恭听。
皇帝并没有立刻接话,他只是面无表情地静静坐在轮椅上,身子歪着,一手支着手,一手懒懒地搭在扶手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敲着。
梓玉深深觉得他这位皇帝年岁虽小,气势还是挺足的,尤其不说话的时候,总是让人琢磨不透。
那人面朝着窗外,又只给梓玉留下半张清隽的侧脸,依旧很白。此时,天际的浮云映在他倏尔轻眨的眼里,飘飘荡荡的,像是落进了一汪深邃无垠的湖中,衬得那双漂亮的眸子更加澄明,让人神往……也不知想到什么,他忽的笑了。从梓玉这儿望过去,那人笑意虽盛,可嘴角却挂着一丝苦。这种苦意,和这个人一样,与自己隔着千山万水,她摸不着,所以,也懒得再猜。
秋衡再抬眼望向梓玉时,已没了笑意,他只是敛着眉,吩咐道:“让你爹暗中安排,不管用什么法子,速速令张氏一门所有女子一概定亲……”
——果然一劳永逸,能够彻底断了太后的念想,一了百了,真够狠的!
梓玉哑然,法子虽好,她却不认同。她何尝没这样想过,可光这样想一想,她就觉得自己格外可怕,也异常的冷血……她并不想为了一时安逸,折腾那么多个无辜姑娘,因为自己就是个彻底的政治博弈牺牲品。
所以,再看向皇帝时,梓玉真心觉得有些冷。这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只这一句话,就定了那些人的将来,怎么不可怕?
似乎看出梓玉的抗拒之意,秋衡轻轻叹了一声,淡淡移开眼,重新支着头望向窗外,仿若自言自语,“有婉儿一个就够了,他们要的太多,到头来,反而会害了她。”顿了顿,又瞥了眼身旁那人,“也会害了你……”
难得见皇帝这么深沉,这么的一本正经,梓玉很是不惯。她想,你还是跟我斗斗嘴吧,深层次交流就算了。
至于这番莫名其妙的话,梓玉有些明白,又有些懵懂不解,比如,这话里的“她”到底是谁?
这事不简单。梓玉总有种感觉,这一切表面上虽是为了皇帝,他不想要那么多个女人,但实际上,又好像是……他为了哪个女人摆出的局,而最最深的目的,只是不想让她进宫受苦。
梓玉撇撇嘴,算了,随他们去吧,她的第一要务,永远是保住齐府一家老小。
秋衡不大方便出面,于是透过梓玉授意齐不语,让他将这事儿给了了。梓玉想了想,又特意叮嘱父亲多找些好人家。
这一点,梓玉还真是多担心了。齐不语老谋深算这么多年,这道理他怎么会不懂?成亲当然要讲究门当户对,只不过,齐不语也有自己的小九九,最大的一条原则,就是不能让那些人从联姻中得到任何的好处。
如此一来,一层层摊派下去,媒人们便一个萝卜一个坑地上门说亲去了。
除了媒妁之言,成亲自然还要父母之命。张氏众人哪儿看不出齐不语的把戏,他们将不怀好意的媒人们通通打发走了。齐不语哼了一声,便开始了第二波攻势——威逼利诱。
你女儿嫁不嫁,不嫁就整死你!
当那些人连陈芝麻烂谷子的龌龊事都被翻出来,一一摆在眼前时,齐不语收到的效果还是颇为显著。
察觉到齐不语的动作,张氏一门也没闲着。
一则,各自抢着替自家闺女找那些有用之人定亲,一时间京城适婚男子十分紧俏,连刚满十岁的小娃娃都被预定上了;二则,由太后暗中支持,找到了一位神算子算了一卦,单单留出旁支一个不显眼的闺女去静心庵带发修行去了。
年前的朝堂就被这些鸡毛蒜皮充斥着,闹得不亦乐乎。
要过年了,皇后得在宫里预备要用的东西,又因为皇帝“病”着、心情也不好,几重顾忌之下,没法出去,梓玉的母亲领着六位嫂嫂,便浩浩荡荡地进了宫。
齐夫人见到女儿,忍不住诉起苦,说齐不语在家精神奕奕的,整天想着拉郎配,对京城未婚男女门儿清,都可以改行当媒婆了。梓玉听了,也不知是该哭还是笑。这样七嘴八舌之间,便说到那位带发修行的姑娘身上去了。
“七妹,”六嫂嘴快,也改不过来称谓,“这人八成是要留着进宫对付你的!”
梓玉早就想到了这一遭,她疑道:“这人到底什么来头啊?我让宫里的太监四处打探过,根本没探出什么消息……捂得真严实!”
“你怎么不直接去问皇帝?”六嫂回道。
“……”
梓玉很想问皇帝,可自从带发修行的消息传入宫,皇帝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之后便一直冷着脸,直到现在还没变热呢,谁敢问呐?
五嫂一向寡言,此刻却道:“我有过一面之缘,曾在静心庵上香时碰到过,是个性子最文静最知书达理的,身子看着也娇弱,闺名好像叫……如儿……”
如儿?
名字有些拗口,梓玉颦眉:“这种病怏怏又斯文的人进宫,岂不显得我处处欺负她?”
“知道就好,要不人家单单留下这位跟你爹作对?”齐夫人点了点梓玉的脑袋,有些担忧。
梓玉不大高兴,可这宫里除了她和皇帝,还有一位更加不高兴,那就是被禁足的娴妃。
娴妃虽然被禁足,可身边的人还是可以稍微在外面走动走动的,也使得她消息不至于太落伍。
初初听到太后替皇帝张罗纳妃时,娴妃便猜到了这位。一时间,她只觉得五雷轰顶,又有些莫名的酸楚,还有些不切实际的奢望。待听到这人去带发修行铁之后,娴妃就知道他们是铁了心要将这位远房堂妹、亦是皇帝的远房表妹送进宫了。
娴妃明白太后为何非要将这人弄进宫来,因为,这人是皇帝心里的一个劫。
“张如儿,你这个最会装模作样的小贱人!”
娴妃立在永华宫院子里,双手叉着腰,狠狠骂了一句,却还不解气。自小到大,那么多的妹妹里,她最讨厌这位,皇后都没得跟这人比!
☆、第22章 表妹什么的
皇帝最近心情不大好,整天板着张脸,不带一丁点笑意,一副“天下人皆负我”的模样,不知情的,还以为皇帝憋着一肚子坏水,准备大开杀戒呢。
其实,他只是闹别扭。
这种别扭,在皇帝某日去给太后请安之际,达到了高~潮。
据闻母子俩吵得是天翻地覆,地动山摇,不可开交。皇帝生气摔了一盏天青釉盖碗,太后也不甘示弱,手一哆嗦,拂了个琉璃宝瓶……到最后,两厢争锋越发厉害,皇帝气急之下,什么都顾不上了,居然亲自撸起袖子愤愤往外摇轮椅,这事才算作罢。
梓玉听到这些,虽不能确定真实性,但只要一想到那个场景,心里仍是乐不可支,仿若狠狠舒了一口恶气。她当然知道皇帝为什么要和太后争,可梓玉乐见其成,反正这种境况,对她、对齐府并无坏处。
皇帝心情不好,后宫女人们多的是法子哄这位小祖宗。比如善写诗文的安贵嫔作了一份热乎乎的《爱郎说》,再比如擅长跳舞的王昭仪练了一支难度超高的长袖折腰舞,还有楚婕妤弹琴,柳美人唱曲,花样繁多,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