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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婚礼日子我妈又找人算了,说下个月不好,还是下下个月好。”她将车子开下了高架桥,绕进了滨海公路旁的一条小路上,这地方她来得不多,左半边正在修路,右半边也是坑坑洼洼,车子从上面驶过,震得臀部都要青肿了。

    “下下个月也好,夏橙不是说下个月她可能回不来吗?”电话那头的何汉川正在小卖部里买三明治,一面掏钱,一面将手机架在了颈窝里,“你昨晚上还抱怨来不及准备,那刚好给你空出了喘气儿的时间。”

    “结婚好烦。”夏夜一边颠一边抱怨,“能不能就去领个证啊。”

    河汉川撕开了三明治外头的包装盒,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

    “我能啊,你能不能?”

    “回来就私奔啊。”夏夜玩笑着,她放慢车速,顺着路牌一家家找过去,终于看见了道路旁那幢没有标牌的灰色建筑物。

    她和何汉川匆匆道了别,将车拐进了那撞建筑物的大门。

    这是一幢八十年代风格的厂房,大约是后来才被改成的车房的,厂房东边的两层小楼上还刷着几句安全生产之类的标语,正中的两间车房四门大场,能听到有人在里头干活的声音,机械发出了单调而聒噪的噪音,一阵一阵摧残着她的耳膜。

    夏夜从车上下来,顺手按了按车喇叭,提示里头的人有人来了。一个穿着蓝色机修工外套的平头高个技师从车房里走了出来,他长着一张不怎么适合微笑的酷脸,配合着手里硕大的扳手,叫人有些敬畏。

    “我想找你们老板。”夏夜挪动了一步,但在她的鞋跟沾上地上的污水之前她改变主意迅速地将脚掌摆回了原本的位置。

    男人将扳手丢进了一旁的工具箱里,双手插在腰上有点怀疑地看着夏夜。

    “你是谁?”他上下打量着夏夜有点不耐烦地问道,看上去并不欢迎任何人的来访。

    夏夜微微歪了歪头,透过墨镜望着那个男人,再一次用冷淡的声音重复了自己的要求。

    “我要见你老板。”

    男人冷笑着哼了一声,伸手抓住了卷闸门的把,但就在他拉下卷闸门的一瞬间,一双手突然撑住了闸门下端制止了他。

    那双手的主人同样是个瘦高结实的家伙,长着一张叫女人心动的冷峻面孔。而这张面孔,夏夜从十三岁开始就再熟悉不过了。她看着他将沾染着斑斑油迹的连体工装脱下一半挂在跨上,展现着一种男性化得邋遢性感。

    “你终于肯出现了?”夏夜冲着俞知闲冷淡而敷衍地笑了笑,“你再不出现我大概就要放火了。”

    俞知闲的下唇微微向前一突,做出了不怎么可信的畏惧表情,他随便捡起一块半黑不白的毛巾擦了擦手。

    “我哥让你来的?”他一边问一边从庇荫的房檐下走出来站到了阳光下,冬日的阳光颇有些刺眼,令他不自觉眯起了双眼,那双眼睛本就狭长,如此一来愈发的深邃,叫人看着总有些担心会深陷进去寻不找出路。

    “他要是有这本事倒是好了。”

    夏夜慢吞吞地摘下了墨镜,略有些讽刺地回答道。

    她环顾四周,仔细打量着俞知闲背后的这间修车房。

    空间里摆满了各种工具,地坑上停着一辆三菱掀背小跑车,刚才来招呼他的男人打开了车子的引擎盖,探着身子检查着。

    “不错。”夏夜轻描淡写地评价道,她低头找着干燥的地面,抬脚走了进去。

    俞知闲没阻止,只由着她去,他从兜里掏出了一包烟,耸着腕子倒出了一根。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夏夜回头问,正看见俞知闲从屁股口袋里摸出打火机,一边点烟一边望了她一眼。

    “早就会的,以前没兴趣,后来不赛车了,总觉得少了点手势,就拿抽烟填补了。”

    “也不错。”她笑笑,“总比赛车死得慢点。”

    俞知闲在阳光下懒洋洋地站着,微扬的嘴角带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还是死得快好。”他说,“你看我爸,拖到现在就剩下发抖的力气了,还不如痛快点好。”

    夏夜没说话,将头扭开了。她听说了那事儿,是从楼上滚下来的吧,俞家风评不好,总没有太平的时候,这会儿正房回宫坐镇,当家人又从楼上摔了下来,媒体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总要添油加醋地分析描绘一番,争产谋财,谋杀亲夫,各种耸人听闻的名头在报纸头版上轮番着挂,一时间洛阳纸贵,街头巷尾又有了共同的谈资。

    俞家兄弟大概为这事儿又吵过,吵完了,俞知乐来找夏夜,也不明说,绕了半天的弯子,让她去请俞知闲回去。夏夜看不透俞知乐的心思,不知道他到底是在乎俞知闲这个人,还是在乎他手里的股份。但总归的,她还是来了。

    “你上个月就该来和我交接赛事组织的事儿。”她背着身对他说,“你哥和我说你已经做好准备了,可你迟到了一个月还没出现。怎么,准备得没完没了了?”

    她伸出手指在一张桌子上轻轻一刮,指腹上立刻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油黑,油腻腻的气味令她忍不住咧着嘴发出了一声恶心的低吟。

    俞知闲看见了,他抬手将烟送进嘴里,顺便掩饰了他抑制不住的好笑。

    “我会去的。”他远远地冲着夏夜说,“大概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你犯不着亲自上门来找我。”

    可夏夜并不相信他的话,她环顾四下,却找不到可以擦手的东西,只能翘着手指走回来,打开车门从车里的纸巾盒里抽了张餐巾纸不停地擦拭着方才手指上沾染的油渍。

    “别骗我了。”夏夜将用过的纸巾揉成一团,恼怒地砸向了俞知闲,只是连她自己不知恼的是他躲在这里还是恼他的破地方弄脏了她的手指,“你这都已经谋好了生计了,怎么可能再去坐鸽子笼办公室!”

    俞知闲躲开了那团纸,他笑笑,将还剩下半根的香烟丢在地上用脚踩灭了。

    “别对我那么没信心,这地方我就是开着给自己留个念想的,想闻机油味了就来闻闻。”他走过来,用脚踢了踢夏夜的后轮,蹲下来指着后轮上一处不明显的凸起冲她说,“下过什么大坑了吧,这都鼓包了。”

    夏夜走到这一边,弯腰看了一眼,隐隐觉得轮胎壁是有些不平,却又懒得多烦。

    “我和你说认真的。”她一低头,碰上俞知闲仰面,他那一脸的五官似乎都在纠结地打皱。

    “我也说认真的。”他站起来,一只脚踏在轮胎的上沿,用力地踩了踩,“明天就去。”

    “真的?”夏夜追问着,可俞知闲没理会他,冲里头的那个技术报了个轮胎参数,让他进去看看还有没有成对儿的轮胎。

    “我说去就一定去,有什么真的假的。”俞知闲打拉开车门示意夏夜进去把自己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拣出来,“你今天先开我的车吧,我帮你把胎给换了。”

    夏夜回头望了一眼停在远处的捷豹f-type,忍不住想起了人们对开捷豹跑车的男人的评价,他们会带着老婆驱车到一百公里外的酒店度假,但一晚上却在和漂亮的女服务生调情。这评价放在俞知闲身上,倒还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她想起了那些关于俞知闲的小道消息,随口问道。

    “你的新女友呢?”

    俞知闲刚坐进驾驶室里,他要下车窗,反问道:“哪一个啊?有很多啊。”

    夏夜将手在胸前一挥,划出了一道丰满的曲线。

    “那个胸最大的。”她说着笑了起来,知道他没当真。

    “你来就是来问我这个?”俞知闲的手从车窗里伸了出来,指尖上挂着自己的车钥匙。

    夏夜接过来,顺便从手提包里掏出了一张金色封壳的帖子递给了俞知闲。

    俞知闲低头看了一眼,没接。

    “能不能不去啊。”他皱着眉说,“去了很心烦的。”

    “真不去?”

    “去干嘛?”

    “给你个机会,在婚礼上把我抢走啊。”

    他抬头看着她,脸上还是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可行吗?”

    “不行。”夏夜斩钉截铁地回答,随后将请帖丢进了车里,“这是顾倩让我带给你的,猫咪生日,她想请你的狗参加。”

    俞知闲哦了一声,捡起请帖随手放在了仪表盘上,他看见夏夜转身走向了他的车,有点担心地回头冲夏夜大声叮嘱道:“别再开坑里了,换个防爆胎很贵的,我失业中,没钱的。”

    夏夜没理他,坐进车里一脚油门踩下去,那车像是屁股被刺戳中的老鼠,飞速地驶出了车房。俞知闲望着她一骑绝尘,提着嘴角笑了一下,随后将车子开进了修理间。

    童胜安弓着腰从库房推着两只轮胎走了出来。

    “就是她吧。”他冲俞知闲问了一句,随后直起朝门口瞧了一眼,可那个叫夏夜的女人早就没了踪影。

    第31章 味道

    陶醉墨看着那辆光鲜体面的黑色奔驰跑车停在了蛋糕店的外头,随后,一个穿着衬衫西裤的男人从车里走了出来。她认得那张脸,一次是在医院里,剩下的都是在电视或者小报上。

    陶醉墨没由来的有点心虚,随后又想,心虚个什么劲儿,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于是又低下头,打开放蛋糕的柜子,把刚做好的纸杯蛋糕一个个放了进去。

    她走进后厨将又一批蛋糕放烤箱,前些日子雇来的姑娘是个新手,磨磨蹭蹭地打着蛋清,不时仰起头朝门外张望,似乎全心等着俞知闲推门进来。

    陶醉墨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一下,推门回到了铺面里。

    她往外瞧了眼,看见俞知闲正站在外头打手机,也不知道到底进不进来,他这电话打得越久就越像是悬在半空里的石头,有一下没一下晃着,最终也不知道到底忘不往下掉。

    她顾着自己忙活,将早上剩下的三明治放到了半价柜台,又打开收银机清点了里头的零钱,正一个硬币一个硬币数着,就听见大门上挂着的迎客铃清脆地响了起来。

    那石头到底还是砸下来了。

    陶醉墨抬头朝着进来的俞知闲笑了笑,嘴里道了声欢迎光临。

    亚城的冬天虽然不冷,但俞知闲这一推门也带了一阵冷风进来,陶醉墨穿了件薄毛衣都觉得有些冻,可俞知闲身上就一件衬衫,还将袖口卷得半高,露出了两截黝黑结实的手臂。

    俞知闲脸上挂着一丝笑,并不像是有恶意,陶醉墨不禁又觉得自己有些多虑了。她看着他弯腰低头凑在蛋糕柜台前寻觅了会儿,最后要了块儿半价的烤法式三明治。

    陶醉墨收了钱,心里还是犯嘀咕,不知道他到底意欲何为。

    俞知闲没打算走,悠闲地坐到了临床唯一的一张座位上,他慢悠悠地吃,陶醉墨也不能赶他,只能干等着他发话。门口路过两个女学生,往店里看了几眼,不知道是被橱窗里的蛋糕还是被窗口坐得那个男人吸引的,两个女孩红着脸商量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进来,可绕着蛋糕柜台转了半天,始终也没勇气开口搭讪,只能一人买了个可颂丧气地走了。

    等女学生一走,陶醉墨也绷不住了,倒了杯水过去,坐到了俞知闲的对面。

    “你这是要给我当一天的活招牌?”她把水放到了俞知闲的跟前,看着他吞掉了最后一口三明治,“是特意来找我的还是路过?”

    俞知闲一边喝水一边笑,等把三明治全咽下去了才开口。

    “我说路过你能信?”

    陶醉墨低头笑了笑,实话实说道:“我是怕你来找我的麻烦。”

    俞知闲不假思索地反问道:“我又不和你抢男人,我能找你什么麻烦?”

    陶醉墨愣了一记,她知道俞知闲和夏家姐妹是很好的关系,之前医院里护着那姐俩护得极其宝贝的。

    “话儿说得太难听了。”陶醉墨直着腰板坐着,有些防备地看着俞知闲,“你说给夏小姐听她也不爱听。”

    俞知闲握着纸杯,又喝了一口。陶醉墨看见他依旧带着笑,心里想,这人大约不坏。她听见俞知闲有些不屑地说。

    “你们女人真是虚,明明行动上抢得来劲,嘴上还不肯认。”

    她也不反驳,心想也就事儿也就是这么回事儿,女人天性干不了大事儿,就因为这一半心思都挂在了男人上,中国女人几千年了,看着都独立自主了,可祖宗的教训还是深埋在骨子里,白天兴许还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到了夜里心就累了,忍不住觉得男人是天,有天罩着地上才能长草。她对何汉川的那点心思,大约也就是这样了。

    “不肯承认那是因为自己也知道那是犯傻。反正不管怎么说,夏小姐赢了,都要结婚了,不是吗?”

    “难过吗?”俞知闲问。

    陶醉墨想了想,冲他微微抬起右手臂,露出了臂膀上的那块黑纱。

    “我妈死了,我难过。”她说,“他结婚了,我还真不难过。”

    她顿了顿,心想这话也不对,她也是难过的,只是不一样,她就是误了点的旅客,明知道追不上的,还拼了命要试一试,最后没劲了,看着列车渐渐远去,心里剩下的不是难过,只是一点无奈的懊悔罢了。

    “你来就是问我这个啊?”她问俞知闲。

    俞知闲摇摇头,说他就是和她闲扯而已,随后问她有没有纸笔,他给她写个地址。

    “做什么用。”陶醉墨心里纳闷,她一边问,一边去柜台上找了纸笔给俞知闲,看着他在纸上写了个办公楼的地址。

    “我看见你柜台里有小蛋糕,先给我打包个两打吧。”他写完了,将便签纸退到了陶醉墨跟前,“以后每天下午两三点的时候都往这地址送点茶点来,大概二十人份的,每天换换口味,咸甜搭配着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