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其中有见过霍灿的,也有没见过她的,见过的暗暗皱眉,觉得霍灿大失体统,没见过的暗暗称奇,没见过这样的人物。
贾敏听了这话,却是轻轻一笑,面上不喜不怒,向杨旭太太道:“今儿是苏姑娘大喜,怎么来得这么晚?我看茹丫头模样儿越发有出息了,倒比先前气度好了几倍,除了茹丫头,你带的这是谁?我竟认不出来了。”
苏太太险些失笑出声,贾敏这句话听着简单,细细一想,却是极厉害。
杨旭太太长居京城,也知道当年的一段往事,看到旁人的脸色,自觉面上无光,叹道:“怨不得林太太认不出,这是我们大老爷家那三侄儿的媳妇,也是南安王爷的同胞妹子,才进京,跟我过来见识见识,沾沾苏家嫁女儿的喜气。”
说着,回身对霍灿道:“郡主快些儿来见见,免得下回见了面不认得。”
霍灿的丈夫杨盛仅是虚职,并没有正经品级,霍灿自然不是诰命,夫妇二人素日倚仗的都是父兄之势,按规矩,向各人行礼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偏生她自恃尊贵,狠狠地瞪了杨旭太太一眼,满心不愿,若在二十年前,有几个人敢受她的礼?
贾敏摆了摆手,笑道:“罢了,咱们不是不懂事的人,霍郡主那样高贵的人物,咱们可当不起霍郡主的礼,没的折了福寿。”
霍灿气恼地道:“林太太好大的口气,说话何必夹枪带棍?”
贾敏皱了皱眉,若说从前,霍灿聪明有心计,断不会在人前如此,到了现今,历经将近二十年,他反倒不如从前了不成?连场面都顾不得了?
不必贾敏再开口,苏太太上前冷着脸说道:“霍郡主若是今儿来贺喜的,且请入座,若不是,寒舍一片贱地,不敢留霍郡主贵人玉趾。”苏太太也是心高气傲的人,今日是唯一的女儿出嫁之日,本因苏黎做了会试的主考,不在家中,不能亲送女儿出阁,苏太太心里暗觉遗憾非常,当日请期时尚不知他主考,今日霍灿来生事,苏太太岂能容她针对贾敏。
霍灿虽是冲着贾敏来的,但她明白自己不能得罪苏太太,只得气呼呼地坐下。
众人见状,不由得摇了摇头,这样的人,没有一点儿大家风范,远着的好,免得什么时候因她得罪了人,反与自己不利,因此除了和南安王府并杨家有些来往的人以外,其他都不如何理会霍灿,各自找相熟的人说笑。
凤姐看在眼中,亦不亲近霍灿,只朝杨茹招了招手,叫过来说话。
杨茹早已许了亲,定的正是西宁王府的世子,她比西宁王府的世子大几岁,若是元春嫁过去,元春便是她的继婆婆了,反倒低了元春黛玉等人一辈。杨茹素日和凤姐常见,记得这门亲事还是凤姐婆媳二人说合的,兼之牛太太是西宁太妃的妹子,难免有些害臊。
凤姐却是一张巧嘴,几句话过,便令杨茹消了因霍灿带来的影响。
贾敏想到其中缘故,对杨家攀龙附凤之心有些无言以对,霍灿是杨茹的堂嫂,也就是说杨茹和霍煜乃是同辈儿,和西宁王爷、水溶、凤姐夫妇、元春宝玉等亦是如此,当初南安王府老太妃来赔罪,就是和贾母同辈论交,故霍灿比贾敏低一辈儿。如今杨茹却许给西宁王府的世子,平白无故低了一辈儿,到时候论亲怎么论呢?倒是乱将起来了,又不是在皇家。
听杨茹和凤姐对答,言谈举止和以往相比,确实长进了好些,贾敏对她不免有些和颜悦色,不似待霍灿那般,闻杨茹问起黛玉,便笑说:“还没进京呢,且等两三个月罢。”
杨茹有些失望,黛玉模样生得好,才气极佳,就是来了京城,也是头一等的人物。
霍灿百无聊赖,她见贾敏长袖善舞,和人说说笑笑,竟是说不出的自在,心中又恨,她年纪越大,性子越左,这些年没人教导她,因南安王府之故,杨家也不管她,因而她行事竟不如年轻时,忽然计上心来,笑道:“听说林太太家有个女儿?”
贾敏眉头一皱,她问起黛玉又想做什么?自始至终,贾敏就知道霍灿不怀好意。
杨茹问道:“三嫂,你说这些做什么?”
霍灿道:“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我问问怎么了?”说着,霍灿心中暗想,怎么想个法儿让自己的儿子娶了贾敏之女方好,自己因贾敏之故落得如此下场,自己不如在黛玉身上找回来,做了自己的儿媳,还不是由着自己折磨!
霍灿越想越是兴奋,眼里闪过一丝恶毒,不过幸亏她还知道掩饰,没叫人看到。
霍灿既未流露出丝毫,贾敏自然瞧不出来,不知霍灿的打算,不过她知道霍灿不安好心,淡淡地道:“我家有女与否却不必霍郡主费心。”
霍灿想着回家后如何行事,才能叫林家以女许之,她看到贾敏的神色,满是对自己的鄙弃,忽然怒从心起,道:“我劝林太太别太瞧不起人,你害得我吃了无数的苦头,受了无数的罪过,我有今日,都是你的缘故,总有一天,你会得到报应的。”
苏太太勃然大怒,厉声喝道:“霍郡主若是来生事的,还请离开!”
霍灿听她如此言语,顿时冷笑一声,道:“一丘之貉,我也不稀罕多留。”横竖她今日过来,就是想见见贾敏长成何样,没想到她一身风华远胜当年,对于时时刻刻护着贾敏的苏太太也心生怨恨,说完这话,当即拂袖而去,顺手扯了杨茹一把。
杨茹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在地,用力甩开霍灿,好容易站定,忙向众人赔罪,杨旭太太见状,脸上的神色也不好看。
苏太太看着杨旭太太道:“今日是小女喜事,还请杨太太多多包涵。”
杨旭太太苦笑道:“该当我们赔罪才是,我那侄媳妇不懂事,还请各位多担待些。”说毕,亦向贾敏赔罪,忙忙地带霍灿和杨茹离去,免得在这里再得罪了人,不好了结。
她们离开后,众人便叹道:“真真是来恶心人的不成?”言下之意都不喜霍灿为人。
北静太妃今日亦来道贺,自始至终都未言语,此时此刻却对贾敏道:“不必在意她,什么人儿,竟是疯魔了似的,今儿是苏姑娘大喜的日子,咱们正经吃酒看戏要紧。”
听了她的话,贾敏心中突然一怔,瞧霍灿的言行举止,可不是疯魔了一样?贾敏细想霍灿今日的举动,全然不似大家出身,神情散乱,言语癫狂,目光阴毒,毫无顾忌,出格的言语信口拈来,无不流露出和常人不同之处。但霍灿的生死与自己不相干,贾敏想过之后,便不再提起,只同众人入席。
至席终而散,从苏家赴宴回来,贾敏令人看着霍灿的动静,虽不惧她,却恐其再算计自己家,儿女即将成亲定亲,遂小心为上,何况她又特特问起过黛玉,若是在黛玉身上打主意,可就不好了。吩咐完,贾敏便不在意了,一心一意地照料林睿。
林睿替顾适迎亲回来,也不再出门,只在家温习功课。
春闱在即,为二月初九,犹存冬之寒气,且一共三场,每场三天,贾敏担心林睿受不住,带着贴身丫鬟特地用厚实的料子给林睿缝制了三身单衣,又因俞老太太近来小恙,怕她不能周全打点俞恒考试之物,亦给俞恒做了三身,打发人送去。
俞老太太身上不好,早命丫鬟收拾了,但见贾敏如此用心,十分感激,对俞恒叹道:“林家待你,不比儿子差,将来,你亦好生孝顺他们才是。”
俞老太太这一病,愈觉自己有些下世的光景,日后留下俞恒独自一人,虽有叔叔和堂兄弟,却和没有一般,即便是正经的国舅,若仕途上没有人相助,总会艰难些,但愿林家一如既往地照料俞恒,亦扶持着他重现当日老太爷在世时的风光。俞老太太喜爱黛玉,因俞恒之故方提亲,同时未尝不是因为林家父子极为出挑,于俞恒而言,有益无害。
俞恒忙道:“祖母放心,孙儿是女婿,也是半子,理当孝顺岳父岳母。”他自小没有父母,在他心里,林如海和贾敏就如同父母,在江南时,衣食住行待自己无不和林睿一般无二。
俞老太太点点头,道:“快去读书罢,再过两日就该考试了。”
俞恒答应一声,亲往林家致谢,回来后方继续用功。
俞老太太精力不济,依然静养,提亲的礼物和文定之礼她都预备妥当了,聘金聘礼除了些喜饼羊鹅等物,其他的都封存在库中,她知道黛玉的嫁妆极多,预备的聘礼和聘金亦是极多,只是宅子尚未修缮,不知自己是否能熬到他们成亲的时候。
一时丫鬟来回说有人下帖子,俞老太太一看,是先前请人说亲的人家,立时便推了。
却说杨旭太太等人回到家中,霍灿仍旧气愤不已,她已看得明白了,自己在苏家备受冷遇,皆因贾敏之故,想来大家都奉承贾敏,故待自己冷淡。
杨茹抱怨道:“三堂嫂,我劝你竟是清静些,何苦说林太太的不是?现今谁不知道林大人一进京城,势必会高升,三堂哥不过是捐的虚职,如何能和人家相提并论?就是咱们家大伯父和父亲两人联合在一起,也不如林大人在圣上跟前的体面,何况他们家和皇后娘娘的娘家兄弟极好,别人和林家交好都来不及,偏嫂子反倒故意得罪林太太。”
想起霍灿在苏家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杨茹神色颇为难看,她原本定了四月的日子出嫁,在这时候若传出什么不好的话,自己将来如何在夫家立足?杨茹不知旧事,但是单从眼前一事来看,霍灿必定会给自己家惹来麻烦。
回京这么些年,前两年杨茹因其堂姐说自己规矩不好,得杨昊太太调、教了一段时候,令她眼界大开,倒比在扬州时懂事了,大概明白了林家的声势,不敢得罪他们。
霍灿面沉如水,不悦地道:“茹儿,你这是对我不满?”
想她当年未出阁时,何等颐指气使,哪里想到今日今时,竟被人如此看轻,连杨茹区区一个女孩儿都小觑自己,令人憎恨。
杨茹脸上闪过一抹讽刺,旋即低下头来,不叫霍灿看到丝毫,免得再生风波。
追根究底,霍灿到底是南安王府的女儿,南安郡王虽然一直远着她,来往并不热络,但是南安太妃却是极疼霍灿这个嫡亲的女儿,怎会让人欺负了霍灿去。这些年杨茹没少听家人说,南安太妃常打发人给霍灿送东西,也是不许杨家怠慢霍灿的意思。
因此杨茹淡淡地道:“我哪敢对郡主不满呢,只是想叫郡主明白些京城的形势,免得得罪了人,连累杨家上下。我妈拗不过郡主的命令,今儿才带郡主一起过去,明儿郡主若想出门,别再打着我们娘儿的主意了,毕竟咱们虽然同姓杨,却不是一家。”
说完,杨茹看都不看霍灿一眼,径自去找大伯母请安说话,留下霍灿气得浑身颤抖。
杨旭太太却畏惧南安王府的权势,又因杨旭几年不曾升迁,权势渐小,遂含笑赔罪道:“茹儿年纪小不懂事,郡主千万别和她一般计较,等我晚上罚她一顿,好叫郡主消消气。”
霍灿怒气冲冲地道:“当不起!”说罢,径自回自己现今的居所了。
杨旭太太站在当地,露出一丝不悦。
杨昊和杨旭乃是嫡亲的堂兄弟,两家的父亲早就分家了,但杨家族人甚多,一直都是聚居一处,故两府相邻,其间有门出入,霍灿今日坐杨旭太太的车去苏家,回来亦是,她无封号品级,杨旭太太到底是二品夫人,因而霍灿须得从杨旭家离开,再往自家。
杨昊太太听杨茹说完在苏家发生的一切,登时火冒三丈。
当年她听说了霍灿在京城的名声后,就不喜霍灿进门,不过是南安王府以势压人,勉强才娶进门,兼之杨昊后来升任云南总督,辖制住了西海沿子那边的粮草,已去了的南安王爷方不好给霍灿撑腰。后来,南安王爷去世,霍煜和霍灿不亲,南安太妃鞭长莫及,霍灿倒也识趣,夹起尾巴做人,老实了几年,没想到一朝进京,竟而旧态复萌,端的叫人恼怒。
依杨昊太太看来,霍灿真是疯魔了一般,在家闹事时就是如此,不管不顾,几乎要吃人一般,但是夹起尾巴做人时看着却也进退有度,叫杨家上下心里暗暗称奇。
听闻霍灿回来后也不向自己请安,反而命人驾车要回娘家诉苦,杨昊太太二话不说,又恐霍灿在苏家问起黛玉意欲生事,立时命人收拾佛堂,在霍灿出门之前,命几个粗壮婆子押霍灿进佛堂清修,对外只说霍灿一心向佛,愿意侍奉佛祖云云,然后又备下重礼去给贾敏赔罪,另外打发长媳去南安王府,跟南安王妃说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南安王妃是甄家之女,本和贾家是老亲,嫁到南安王府后,和贾家常来往,其母和贾敏也是多年的交情,又素知霍煜厌恶霍灿的由来,眼见自己的儿女正在说亲,恨不得杨家把霍灿看得牢牢的,哪里会怪罪杨家,反倒是南安太妃心疼女儿,略有不悦。
南安王妃见状,因知南安太妃不是个糊涂人,忙拿着儿女的亲事来说,劝道:“叫姑奶奶清静些也好,免得惹出事来,咱们大家后悔莫及。”
南安太妃蓦地想起那年自己和老太妃向贾敏赔不是的情景,长叹一声,果然不再管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霍灿既嫁到杨家,杨家又不曾十分欺负了她,只是恐她闹事方拘在佛堂里,也在情理之中。正如南安王妃说的,孙儿孙女眼下正在说亲,好容易让人忘记了那些事,断然不能再因霍灿连累了孙子和孙女的前程。
不想,次日进宫请安时,皇太后淡淡地说了一句道:“别叫灿儿出门了,省得叫人厌恶。”
南安太妃想起当年太上皇和皇太后待霍灿何等和蔼可亲,今日却是这般言语,不由得呆若木鸡,半日回不过神来。
俞皇后坐在皇太后的下面,笑吟吟地赞同道:“母后说得极是,我这就打发两个嬷嬷教导杨三奶奶一些规矩,好叫她知晓些世事,纵不出门,该学的也得学了。昨儿得罪林太太,也是林太太宽宏大量才不和她计较,若是别人,还不翻了天去?”
南安太妃和南安王妃听了,战战兢兢地应是,口内半点不敢辩驳。
俞皇后看了她们婆媳二人一眼,喝了一口茶,笑眯眯地道:“眼瞅着恩科开试,大家还是别惹是生非的好,别叫杨三奶奶祸害林家,竟是叫林哥儿清清静静的考试罢。太妃和王妃不知道,我那老祖母为我那不争气的兄弟求娶了林家的大姑娘,正打算恩科后等圣上下旨赐婚呢,若是杨三奶奶不依不饶地生事,到时难免都不好看。”
林家为人厚道,俞皇后和长庆帝并俞老太太祖孙都得了他们的好处,到了这时候,俞皇后岂能不闻不问,有权有势的时候遇到此事,若是一味忍气吞声反倒是下下之策了。俞皇后并不怕别人知道他们两家议亲,故而当面说与南安太妃和南安王妃听。
南安太妃婆媳二人暗叫一声侥幸,幸亏知道杨昊太太拘霍灿进佛堂时,他们没替霍灿出面,不然,岂不得罪了皇后?忙唯唯诺诺地称是,又连称不敢。
皇太后听了,却不免有些诧异,道:“几时的事情?怎么没听你说?猛然就说要赐婚?”
俞恒天煞孤星的名声虽在,却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俞皇后笑道:“早就说定了,只是那年我兄弟想从科举出仕,前年去了江南,求学、考试,长庆元年的时候礼部请旨追封我父兄,乃因我兄弟不在京城,圣上便暂时收着,等我兄弟今年考试的结果,然后连同赐婚一并下旨。”
皇太后点头不语,暗叹俞老太太有心计本事,有林家这样的岳家,还怕俞恒没有前程?到时候袭了父兄的爵位,自己又是年少有为,少不得成为长庆帝跟前的红人。
皇太后娘家兄弟也有个小女儿,名唤清然,今年十五岁,生得聪明伶俐异常,只是婚姻上眼高于顶,寻常有功名的学子,或是世家子弟,她嫌嫁过去没有品级,要对别人低头,因此想寻一门嫁过去就是有品级身份的人家,也就是指皇家宗室公侯府邸,偏生又没有年龄相当的,唯有俞恒是俞皇后嫡亲的兄弟,必要承袭父兄的爵位,不是公爵,就是侯爵,皆是超品,皇太后正想着等俞恒杏榜过后,替他们说合,谁料他们竟和林家说好了。
皇太后惋惜不已,早两年因俞恒天煞孤星的名声,他们家瞧不上俞恒,而后清然蹉跎了这两年,年岁渐大,眼光又高,倒不如从前那般容易说亲了,原先提亲的几乎都定亲了,皇太后才想起俞恒。听俞皇后如此一说,皇太后就知道自己之前的打算不能再提了。
世人本就是跟红顶白,即使贵为皇太后,亦如此。
俞皇后见皇太后如此神色,本不解,随即想起其内侄女清然,便即了然,暗暗冷笑不已,起先嫌弃俞恒,现今却又觉得俞恒恰当,做人,不能太过势利。
南安太妃和南安王妃从宫中出来,相视一眼,面上尽是苦笑,当即决定不再管霍灿了。现今得罪了林家,就是得罪了皇后,待她们听说俞皇后果然派遣了两位极厉害的嬷嬷给霍灿时,各自沉默不语。
俞皇后派这么两位嬷嬷过去,就是让她们看着霍灿,虽说霍灿没有本事,妨碍不了林家丝毫,但是留下这样刁钻古怪的人物时时刻刻地奚落人,处处针对林家,着实让人厌恶,而且俞皇后从不小看任何人,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早些防患于未然的好。
因此事,京城各处都知道了俞家和林家结亲的消息,既惊且叹。
论及根基门第,两家原是相配的,只是林家声势正隆,俞家只俞恒一个,不知前景如何,俞科俞秋两个早已分了家,畏惧俞恒的命格,并不如何来往,因此倒也有些不相配了,没想到林家竟然会答应俞家这门亲事,以爱女许之。这么一来,本来盘算着打听林姑娘行事为人的人家,都只能偃旗息鼓,没听说圣上要为他们赐婚么?
也有一干人感慨林家的为人,竟然不嫌俞恒的不好,怪道俞家只向他们家提亲。
外面的这些风言风语,林睿和俞恒一概不管,在家中用功,到了初九,各自去贡院参加考试。
偏生这日一早竟下起了雪,不到半日,积雪寸许,同时见到有许多学子被抬了出来,贾敏命人在贡院门口看着,知道后,忧心忡忡地道:“这样冷的天,他们都穿着单衣,怎么熬得下去?”当年林如海参加春闱时没有这么冷,出来时还养了好几日才缓过神来呢。
林智裹着斗篷,盘腿坐在炕上,手里端着丫鬟才送上来的热茶,道:“妈放心罢,比起那些文弱学子,哥哥和俞大哥都是学过功夫的人,能熬得住。”
贾敏喝了一口茶,又见小丫鬟掷了几块陈皮进火盆里,满室都是清香,不由得回林智道:“咱们屋里烧着银霜炭,玻璃窗关得严实,底下又烧着炕,这样暖和,你身上尚且裹着披风,他们一身单衣,考场四面冰冰冷冷的,怎么熬得住?况且一熬就是九天。”
林智放下茶碗,道:“妈妈别太担忧了,妈妈怎么不说用最厚实的料子给哥哥和俞大哥做衣裳呢?他们既想从科举出仕,总得吃些苦头,天底下哪有一帆风顺的美事。现今见哥哥吃苦,我只盼着将来我考试时天公作美。”
说着,林智满脸都是笑意。
贾敏瞪了他一眼,道:“你倒是想着自己。今儿下雪,还不知道得下到什么时候,等雪停了,哪怕晴天,化雪时更冷,愈加难熬了。”
贾敏担忧林睿和俞恒,早早命人预备好东西,请好大夫,只等他们考完试回来请脉。
林智任由贾敏忙碌,自己却在算着奉旨南下的队伍行程到了何处,又估算着林如海和黛玉几时方能抵达京城,姐弟好相见,一别半年,他颇为想念黛玉。
此时此刻,经过层层检查进入贡院的林睿确实冻得直打哆嗦,好在衣裳料子本是贡品,颇为厚实,倒能挡住一些寒风落雪,他本来精通功夫,片刻后就适应了,只是研墨之时十分容易结冰,只能呵气令其融化,才好写文章。
林睿身子骨壮实尚且觉得寒冷,何况那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衣衫更是单薄,不过半日,林睿就见到好几个举子被抬出去了,对面有一个举子被抬出去时,虽已昏迷,面上却是涕泪交集,手里依旧紧紧攥着毛笔不放。
一举成名天下知,三年一次,取士数百,若不是今年恩科,还得等一二年,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没有一个举子愿意放弃。
林睿摇了摇头,顾不得别人,静心作答。
俞恒亦是如此。
因是春雪,下的时间并不长,当夜便停了,但次日依旧寒冷,熬了九天,饶是林睿和俞恒两人身强体壮,亦是憔悴非常,幸而天气不热,身上并无臭气。他们走出贡院的时候,立时见到有举子迈不动步子,有跌倒在地的,也有当即呕血的,不一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