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一句话说得林如海也笑了,道:“你却是看不到我的笑话,我早已给我女儿取好了大名。”
苏黎忙问叫什么,非要比一比哪个名字更清雅,林如海却闭口不言,经不过他追问,半日方道:“等到那日,你自然知晓,何必急于一时?”
苏黎听了,不禁有些悻悻然。
苏黎家住应天府,林如海亦住于此,两人同回衙门,因知新官上任,原先的同知早已将家眷送走,空出了宅子,好与林如海夫妇居住。
林如海抵达金陵之后,也是收拾了一番,方去拜见甄应嘉。
两人到了方分手,各自归家,不料林如海回到家中却得知贾敏带林睿去苏黎家拜见了。
两家世交,苏黎与林如海本是一处读书,但在贾敏进门之前,苏黎因丧父回乡了,当年苏黎高中状元进翰林院之后,苏夫人方又随之进京,可巧贾敏随着林如海扶灵回乡了,竟致错过,不曾得见。苏夫人原是姑苏人氏,并非京城女子,如今贾敏与其虽未见过,却久闻其名,贾敏亦从林如海处得知应天府知府名唤苏黎,只不知道是否为自己的同窗好友,故她抵达应天府之时,便递了帖子,前去拜会,得知两家交情,竟留下了,晚间方回。
彼时林家上下皆已收拾妥当,夫妻相见,难免说起今日见闻。
贾敏先笑道:“今儿去了苏家,见到了苏家的小姐,才几个月大,竟雪团儿似的,齐整非常,就是弱了些,家里日日都有大夫守着。”
林睿坐在林如海怀里,仰脸道:“妹妹爱哭。”
林如海道:“睿儿日后要多照顾妹妹些,别让妹妹哭。”
林睿用力点头,大声应是,他也很喜欢苏伯母家的小妹妹,溶哥哥琏哥哥安姐姐有好吃的好顽的都给自己,他也要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送给小妹妹。想到这里,林睿挣扎着要下去,林如海不知他想做什么,忙放他到地上,便见他一溜烟似的跑向自己房里,林如海和贾敏见状,忙命奶娘和丫头好生看着。
待林睿走远了,贾敏方又道:“有个和尚要化青玉出家,青玉就是苏家的小姐,苏大人和苏夫人哪里舍得,竟是不肯,已买了好几个替身儿,只是都不中用,如今苏夫人也愁得很,问我有没有认识医术高明的大夫,好给青玉瞧瞧。”
林如海眼前一阵恍惚,似乎那妙玉便是自小多病,因买了许多替身儿不中用,自己出了家方好些,身边也带着嬷嬷和丫头服侍着,难道妙玉果然便是今日的青玉?
他之所以记得妙玉,一是源自苏黎,二是妙玉身上隐约有些黛玉的影子。黛玉从小亦是多病,打从会吃饭便开始吃药,不知道灌了多少苦汁子,原有大夫说了她是天生不足,但非绝症,好生调理,也有痊愈之机,没料到三岁那年来了个癞头和尚,非要化她去出家,又说不能见外姓亲友,不能听见哭声,方可痊愈,偏生自己因舍不得女儿,素日又最厌恶这些和尚道士,自是不肯,也未从之,难道女儿的苦难都源自她见了外姓亲友,又经常悲泣?若是黛玉和妙玉一般出家,是不是说妙玉就是另一个黛玉?
苏家送妙玉出家,妙玉自此身体便好了,可是远离父母,独守青灯古佛,明明是千金小姐的做派,偏要守着清规戒律,又要熄了凡心,又何尝不是悲惨之极?
林如海上辈子不信和尚道士的话,哪怕转世重生,依然不信。
宝玉生来有玉,那玉来历有些奇异,和尚道士说金玉是良缘,薛家听从和尚的话打了金锁,鉴了和尚给的吉利话,和通灵宝玉是一对,薛姨妈与王夫人极力为金玉良缘奔波,最终二宝成亲,但宝玉抛妻弃婢,远走他乡做了和尚,这对金玉又何尝是良缘?
因此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和尚道士的话压根信不得。
故林如海道:“且先打听着,若有好的,便举荐给苏家,咱们家的哥儿年纪也小,离京时病了一场,也得大夫常来诊脉。”
贾敏点了点头,只好如此了。
过了几日,林如海与上一任同知交接毕,便去上班了。他经甄应嘉引见众人,上下自然无人与他为难,上面的知府又是自己的好友苏黎,应天府的事务很快便上手了。
京城来使原与林如海极熟,也知道这位得了宣康帝的旨意方来此处为官,较之其他人只得吏部颁发的文书更为体面,如今他既做了官,深知苏黎平时行事,遂来询问,林如海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预期之中不偏不倚。
林如海笑道:“两位大人不妨打听打听苏家在姑苏的来历名声,他们家百万之富足矣,何必惦记着这所谓贪污的几万两银子?他们家便是几件古玩,也不止这个数目。”想了想,又道:“苏知府为人再没有比我更明白的了,似他这般清高,若说他得罪人容易,贪污却不会,两位最是精明果断,查访多时,难道还没有眉目?”
林如海虽然想更进一步,但是却不愿意为此附和他人对苏黎的诬告。
其实来人已对苏黎之事了解得七七八八了,他们来得十分突然,料想苏黎猝不及防之下没什么防备,账本虽有一些烂帐,却都是前任所留,非苏黎之过,至苏黎为官三年以来,已经填补了好些,填补亏空之时却未盘剥百姓,除了朝堂上所收之赋税外,未加一分一毫,并勒令麾下各处父母官都不得如此,每年巡查,一旦得知有官员如此,势必申斥一番,其考绩上也添一笔,想是为此得罪了人,反倒是应天府一地的百姓都说苏黎之恩,足见其为人如何,今日来问林如海,要他协助,不过是例行公务。
两人笑道:“虽有了眉目,底还不够周全,无法进京禀告圣人。”
林如海听他们语气对苏黎颇为尊重,便知他们已查得苏黎无辜,不然不会如此,心中登时一宽,笑道:“倒不如从告状之人查起,许是为了私怨也未可知,或者两位大人还能从中查出一些别的隐情来。”
那两人早有此心,闻言一笑,不必林如海提醒,便有打算从告状之人入手,半个月后,已查得十分明白,确系诬告,乃因苏黎行事过于高洁,使得他们无法从中牟利,暗恨苏黎挡了他们的财路,便起了心思,借助旧年雪灾的赈灾银子,告其中饱私囊。
消息呈于宣康帝跟前,龙颜大怒,即批革职,又恩赏苏黎一番,多有赞誉,对于林如海的品行却是愈发满意了几分。
此事完毕,已是来年了,林如海和贾敏来到金陵之后,鉴于薛家是荣国府的连襟,薛老爷并其夫人王氏亦曾登门拜见过,每逢三节两寿必备贺礼,听闻薛家今年添了一子,喜得薛王氏不知如何是好,恨不得立时昭告天下,贾敏知道后少不得打发人送了贺礼。
薛蟠已然出世,林如海屈指一算,按香菱之岁数,如今甄士隐之妻封氏夫人也应坐胎了,果然晚上从衙门回家后,才换了衣裳,便听贾敏笑道:“甄太太有喜了,算着甄先生明年添丁,果然是老天有眼,没有辜负他们这样的人家。”没人比贾敏更明白甄太太的苦楚,已经四十余岁了,仍无一儿半女,即便甄士隐十分豁达,她也总是自责不已。
因金陵离姑苏不远,贾敏几次往返,年初还特特带着林睿去了一趟,倒是林如海每日公务在身,并未回乡一回,他和甄士隐颇有交情,贾敏也和封氏并颜太太常有书信礼物来往。
至于汪祯李赫等人皆已任满,已不在姑苏就职了,连同家眷一同前往他处。林如海夫妇得他们照应多时,先前离别时已十分伤感,如今更是天各一方,越发觉得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但是已是如此了,即便挂怀也无济于事。
林如海笑道:“既如此,待甄太太生子,咱们便打发人送礼过去。”
虽然林如海知道甄士隐必得一女,且此女有命无运,客死异乡,但是贾敏并不知道详情,似当下人所想,还是希望封氏生一子以承继香火为要。
贾敏点头道:“理当如此,我已预备了些吉祥如意的礼物,这就打发人带回去。”
一语未了,忽见林睿走来,手里攥着一个金镶珠宝的项圈儿,笑吟吟地道:“苏伯母送了睿儿一个白玉九连环,睿儿也要把大舅母给睿儿的项圈送给青玉妹妹。”
贾敏笑道:“睿儿真真大方,明儿带你去苏世伯家。”
林睿登时十分欢喜。
苏青玉已有一岁半了,生得聪明清秀,眉目间颇似苏黎,林如海亦曾见过,只是秉性柔弱,倒和黛玉幼时十分相似,林睿到这个岁数已经满地跑了,苏青玉如今尚不会走路,常卧于床上,愁得苏黎夫妇恨不得日夜相伴。
林如海爱屋及乌,替苏黎出了不少主意,因为他想到黛玉的身体不好,重生以后着重专精于此道,虽不及大夫,但是耗费心力,搜集了不少良方,又请了已经回乡的老太医看过后,方用到苏青玉身上,老太医得林如海许诺,可以将诸方抄录一份,故十分用心,特特住到苏家数月,尽心诊治,果然苏青玉竟有不少起色,因此两家越发亲厚了。
林家只有林睿一子,正是贪玩时候,虽有小幺儿相伴,但终究主仆有别,不觉十分寂寞,眼见苏青玉虽小,却十分乖巧,又得林如海教导要疼爱弟妹,不免常跟贾敏去苏家走动。
贾敏见状,顿时一笑,乃对林如海道:“前儿在苏家,见睿儿和青玉顽得好,我还笑说两家结成亲家倒好。咱们两家将来虽不知是否因为做官天各一方,然两家都是姑苏人,老爷和苏大人年老致仕之后,不喜住在京城,咱们便回姑苏,倒能相互照应些。”
林如海不禁莞尔,道:“那可不成,如今哪看得出品格来?总要等到年纪大些,性子都明白了方好。妻贤夫祸少,我有幸得你一妻,少了多少烦恼。”
贾敏听了,恰看到林睿满脸好奇地望过来,不免红了脸,嗔道:“在睿儿跟前说这些做什么?没的让人怪臊的。况且我虽有笑言几句,却被苏夫人婉拒了呢。苏夫人说睿儿聪明非凡,才三四岁便认得几千个字在腹内了,偏生青玉如今年幼多病,若不听那和尚的话,想是一辈子都不能好了,哪能连累咱们家。我听了这话,倒感叹了好一会子。”
林如海道:“苏夫人是明理之人,方有此语,我观此女亦是不凡,若能得以常伴父母身边,以其父母的本事,长成之后倒不失为一桩好亲。”
苏青玉体弱多病,林如海深知,但若好生调理,未尝不能好个八、九分,只是世人偏信和尚道士的话,总觉得即使有所起色,但康健不若常人,便是不好,反而说重了苏青玉的情况。若是别人许是就嫌弃苏青玉身体不好,不愿意娶其为媳了,担心不好生养,但是林如海何等人物?自己这一世本就是额外得来的,儿子亦是如此,有子烧香已是幸甚,哪管子孙后代千百辈?何况苏青玉和黛玉病情极为相似,林如海盼着黛玉如期而至,盼着她平安长大,盼着她得一良人,不必像上辈子哪样郁郁而终,既然如此,便不该嫌弃苏青玉丝毫。
贾敏不知林如海心中藏着如此大的秘密,她只觉得自己的丈夫自从婆婆去世后言语行止愈发豁达了,闻言笑道:“苏夫人若是知晓老爷这番话,心里不知道如何感激呢!老爷也知道,苏家只苏大人一支子嗣,且承继两房宗祧,不知道百多年前哪一支和他们偶然连了个宗,起先不过是慕其权势,自认为孙,早已七八十年没什么瓜葛了,不知怎地,如今见苏大人家只青玉一个女儿,竟巴巴儿地带着两个孩子来投奔,想过继给苏大人为嗣子,说瞧着青玉不像是能养活的模样儿,倒叫苏大人和苏夫人白生了一场气。”
林如海一怔,道:“竟有此事?我却没听苏大人说起。”
贾敏道:“家丑不可外扬,我也是和苏夫人笑谈后才听苏夫人说的,那些人已经被苏大人撵走了。真真是富在深山有远亲,苏家偌大的家业不知有多少人觊觎着,为了这个,不知道多少人想着给苏大人送妾,还有一干轻浮女子竟而自荐枕席,哪怕是生个庶子,好生养大了,即便自己还是个奴才,可那庶子却能分到极多的财物呢,或者能继承所有家业也未可知。”
林如海笑道:“苏大人若有此心,何必等到今日?古往今来,只有一女的达官显贵好多着呢,又不独苏家一门,难道他们都为了子嗣纳妾不成?我却没见如此。他们也忒不明白苏大人的清高了,连我都觉得颇有不如呢,何况他人。我猜,以苏大人的性子,定然说将青玉好生抚养长大,择一佳婿,将所有家业尽做嫁妆,可是如此?”
随着苏青玉的病情里渐有起色,又常得林如海宽慰,苏黎早已不把和尚道士的话记在心里了,只一心想着调理好苏青玉的身体。
贾敏轻轻一叹,道:“话虽如此,可是为了这个,不知道多少人都怪苏夫人呢,暗地里什么话儿都说得出来,倒像是一切都是苏夫人的不是。”同为妇人,贾敏常想,若是没有林睿,自己是否也和苏夫人、封氏一样,总觉得愧对祖宗,常常抑郁不乐。
听了贾敏的话,不知怎地,林如海忽然想起了上辈子。大约是近乡情更怯,又或者常遇到上辈子和黛玉有关的人和事,香菱如此,妙玉如此,连带薛宝钗之母薛姨妈并其子薛蟠亦在金陵,午夜梦回之际,林如海总不免想起前世种种,无法忘怀。
上辈子的贾敏和今日的苏夫人一般,备受流言之苦,甚至贾敏比苏夫人和封氏更苦。苏黎和甄士隐无子却都未纳妾,而自己为了生子,却纳了几房姬妾,然姬妾无子,便有一干人深妒贾敏出身高贵夫君争气,私下编派了许多闲话,贾敏如何厉害,如何把持内宅,如何不让姬妾生子等等,林如海不禁哑然失笑,虽然说男主外女主内,但是做主的终究是一家之主,难道做到了盐课御史的他竟是眼瞎耳聋不成?一点儿风声不知?
因此林如海重生到如今,唯愿待贾敏一心一意,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哪怕最终只剩黛玉一女,也不会再如上辈子一样纳妾,只是没想到居然生了林睿,自是意外之喜。
林如海宽慰道:“世人的闲话理会那么些做什么?苏大人和苏夫人安稳度日便是上策。”
贾敏一笑,点头道:“老爷说得极是,不管外人如何说,日子是苏大人和苏夫人的,只要他们一家人过得好,那些闲话什么都不是。”
次日,去探望苏夫人时,果然如此安慰一番,又说了林如海的话。
苏夫人正看着林睿拿金项圈逗苏青玉,却见苏青玉眼珠子随着林睿手里的金项圈晃动,不住伸手去抓,林睿狡黠一笑,每每到她伸手过来时移开,如此数次,苏青玉似也恼了,将头一扭,不理他了。听了贾敏这些话,苏夫人道:“若世人都如你们夫妇这般明理,也便没有那么多的流言蜚语了。我嫁给我们二十年,什么样的话没听过?若在意,早气死了。倒是你们母子两个,来看我和玉儿便罢了,何苦送这么贵重的东西,不过顽两日就不要了。”
贾敏抿嘴一笑,道:“你说这话,我便该说你,难道你给睿儿的东西就不贵重了?再说了,这个项圈儿可不是我的,是我娘家大嫂送给睿儿的,睿儿要送给妹妹,是他的好处,也由他自己做主,我才不理这些,免得他养成小气的性子。”
年初荣国府回礼,其中便有林睿手里拿的项圈儿,乃是窦夫人所送,听说是贾母赏给窦夫人的,这几日拟给荣国府的中秋节礼时,贾敏便额外送了窦夫人几件东西。
窦夫人虽然进了门,她父亲也升了从三品,但她却并未当家作主,只管着东院的大小事务,因此荣国府管家理事的仍是王夫人,来往送礼都是王夫人做主,只是经过那一年王夫人送礼不合贾敏之意,此后但凡王夫人所备送至林家的礼物贾母必要亲自过目方可,而窦夫人只在贾母跟前奉承,或是严加管束贾赦,或是悉心教养贾琏,余者皆不在意。
窦夫人原是个聪明人,不仅管得了贾赦,教得了贾琏,而且性情爽利,言语娇俏,总是哄得贾母眉开眼笑,又爱笑爱玩爱热闹,隔三差五地拿月钱做东请贾母赏花吃酒听戏,不比王夫人总是没了嘴的葫芦一般,行事寡淡,因此深得贾母之意,得了贾母许多额外赏给她的金银古玩衣料等,因此她即便不管家,也在荣国府的日子过得如鱼得水。
林如海从贾敏处知道后,暗赞一声窦夫人了得,荣国府如今虽未见内囊罄尽的窘状,但排场极大,花费日多,已是入不敷出了,底下奴仆盘根错节,有些比主子还有体面,几乎动辄中饱私囊,窦夫人管得好是功,管不过是过,便是管好了,蠲免了家人花费,也只是落得一个吝啬的名声,没有半点好处,倒不如万事不管,只理自己东院,管好了自己的丈夫儿子,比俭省多少钱都强得多,即使荣国府的家业本就该由他们继承,可是贾母还在,便不会分家,她管了家事,也不会如今日这般在贾母跟前有体面了。
贾敏在京城几年,也知道娘家行事,细细一想便知窦夫人所思,约莫也明白了八、九分,暗叹娘家自从父亲去世后,越发不如从前了,行事却只有更过分的。
苏夫人听了,摇头道:“哪里就小气了?我倒觉得睿哥儿极大方,玉儿这些顽器里头倒有一半都是睿哥儿送的。”
贾敏却笑道:“他出世到如今,多少东西都是哥哥姐姐们给的,北静王府里的溶儿,大哥哥家的琏儿,我认的干女儿安儿,东平王府里的朴儿,在京城时只要有好东西,都想着他,别人以身作则,如今他既做了哥哥,自然也该多疼妹妹些。”
苏夫人道:“你离京一年了罢?想是记挂着他们?”
贾敏叹了一口气,道:“如何不记挂?都是打小儿看了几年,个个都是伶俐人儿,便是冷心绝情的人也惦记着,何况我呢?对了,青玉生日时,薛家送了极厚的礼物,如今听说薛家添了长子,你们可打发人送了礼?”
苏夫人道:“自然打发人去了,虽说和他们家没什么交情,但是他们既在玉儿生日的时候送了礼,我便预备了差不多分量的礼物送去。”
却说薛王氏得了几家的礼物,其中甄家、苏家和林家的虽没有下面孝敬的贵重,但摆在堂上便显得十分体面,薛家已经没了官职,哪里像自己的娘家和姐夫家,所结交的都是官宦之家,薛家如何比得上,若没有自己,薛家有好些户部的差事都得不到,因此热闹过后,瞧着襁褓中的儿子,薛王氏益发欢喜不尽,忙向京中报喜。
连同薛王氏喜信儿送到京城的还有她特特预备了送给王夫人的礼物,又有送给贾家的中秋节礼。薛家虽然无人做官,但是历代经商,家资饶富,有百万之财,而六品官员俸禄一年不过几十两银子,因此更显得薛家送礼丰厚已极,看得王夫人一叹,暗想,若是靠贾政的俸禄,恐怕连自己都养不活,幸而自己如今管家,下人争相奉承,短了谁的东西都不会缺了他们这一房的。
想罢,王夫人不禁有些得意,忙命人捧着薛王氏送的东西到贾母跟前,供贾母挑选。
可巧窦夫人在跟前陪着贾母说话,见状笑道:“都说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指的就是二太太的妹妹家,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样的珊瑚树,我还没见过比这更绚丽灿烂的。老太太可得挑几件好东西,莫辜负了二太太的心意,便是不要了,赏给我也使得。”
贾母啐道:“呸,你跟了我几年,也见识了好些,怎么还这么眼皮子浅?不必眼馋二太太妹妹家送的东西,一会子叫鸳鸯去开库房,将我那一株珊瑚树儿搬走就是。”话里虽然蕴含着斥责之意,但是贾母眉梢眼角却全是笑意,她就爱窦夫人说话的态度,听着似乎十分浅薄,眼红自己的东西,细细一想,却均是讨了自己的喜欢。
窦夫人听了,忙不迭地对着贾母作揖,笑吟吟地道:“谢老太太赏,媳妇心里感激不尽,明儿客人来了,媳妇儿便摆将出来,显摆显摆,告诉他们这是老太太特特赏给我的。”
贾母听了,更是欢喜。
王夫人见状,越发瞧不起窦夫人处处做小伏低的作态。
窦夫人却是抿嘴一笑,做小伏低算什么?有东西才是实惠。王夫人就是不懂得讨贾母的欢心,却又妒忌贾母待贾敏太过,比对她这个儿媳妇还好,实不知贾母年纪大了,最爱炫耀自己的豪富和在贾家超然的地位,自己随着她便是,就算是哄老人高兴了,只要得了老人的欢心,爱屋及乌,总能惠及丈夫儿子,得不得到东西反而是小事了。当然,能得到最好,日后都留给儿子娶媳妇,荣国府都让二房当家了,自己一房也不能总是吃亏。
果然听到贾母对王夫人道:“有劳姨太太惦记着,才送来的节礼我已经看了,都是极好的,你比着单子回礼,别叫他们小看了咱们家。这些东西原是额外送你的,你孝敬我如何使得?别听大太太胡说,我那里的东西尽够她挑的。”
王夫人闻言,有些儿不喜,凭什么贾敏素日尽得贾母的梯己,如今窦夫人也来分走一杯羹?不过是几句话就讨得贾母如此欢喜。她心中虽觉如此,面上却一点儿不显,连忙陪笑道:“虽说这些是姨太太送我的,但是已经是我的了,眼瞅着快过中秋了,倒有几件吉祥如意的东西,老太太挑几件喜欢的,也是我的一番孝心。”
贾母听了,便不再推辞,道:“珊瑚树也罢了,我有比这更好的,倒是这件西洋的自行船有些儿少见,给琏儿顽,那一套黄玉做的九连环给珠儿,这匹雀金呢给元春,那两匹大红的哆罗呢还过得去,给敏儿做件褂子倒好,也不能忘了睿哥儿,听说睿哥儿已经读书了,这块澄泥砚还算精致,我也要了,好给睿哥儿送去。”
王夫人听她自始至终都记挂着贾敏,还未如何,便听窦夫人笑道:“正是,我也觉得姑太太穿红好看,可巧门下孝敬了我们老爷两匹大红羽纱,我也想着等中秋姑太太送节礼来,回送给姑太太呢,不知姑太太今年的节礼可送来了?”
最后一句话却是问王夫人,王夫人只得道:“还没送来呢,倒比往年迟了几日。”
窦夫人立时笑道:“千里迢迢的,哪能那么准,说什么时候到就什么时候到,途中出了些变故,或是遇到了不好的天,不利于行程,也未可知。”
贾母点头道:“这话有理。”
向王夫人说道:“你也别嫌晚,姨太太家添了长公子,连着报喜,才早了两日,我料想再过几日,敏儿家的节礼也该送到了。”
王夫人只得点头称是。
正在这时,便听门上有人通报说姑太太送节礼来了。
窦夫人闻言登时一笑,贾母则更是欢悦,忙命人进来,无非是问些贾敏一家如何,也没什么别的可记述之处,倒是窦夫人问了好,收了贾敏送给他们一房的礼,又得了贾母库房里的珊瑚树,心满意足地坐车回了东院。
可巧贾赦正在把玩新得的扇子,见状顺口问了一句,道:“别的东西也罢了,瞧着像是妹妹送来的,这珊瑚树如何得的?我依稀记得倒像是母亲的梯己。”
窦夫人笑道:“正是老太太赏我的。”
贾赦听了,愈觉诧异,道:“母亲竟舍得开库房拿梯己给你?这一株珊瑚树母亲素来宝贝得很,我记得二老爷成亲那一年,觉得珊瑚树摆在新房里好看,撒娇着央求了好几回母亲都没舍得给他,如何今儿反给你了?前儿给你的那头面,也是母亲当年的嫁妆。”
窦夫人道:“不过几件东西,老爷就觉得出奇了?咱们已不管家了,得几件东西不为过。和这几件东西相比,我瞧二太太倒愿意管家。”
提到这个,贾赦不禁气道:“真真不知道你是如何想的,母亲叫你管家,你居然推辞,你难道不知道荣国府本就该咱们当家作主的?”
窦夫人立时反唇相讥:“老爷知道什么?管家原就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你还当现今是国公爷在的时候呢?便是老爷,住在荣国府里我都觉得惶恐呢,还让我管家!我如今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老爷和琏儿。”
她进门不久,贾母有意让她管家,王夫人亦假意把手里的事务交给她管,故她当时便见到了账册,心中着实骇然,开销之大,竟是进项的两倍不止。虽说她明白必然有人从中贪墨,但是老家人在此经营日深,一时之间难以撼动,有贾母坐镇,他人别想蠲免,免得失了府上的体统,因此她几经思索,又请教了李母,当机立断推辞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