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陆照旋若是按部就班在此打探,起码二三载方能从中探出一二内情,而若是一不小心露了底,让啸平父子知道她自洞冥派来,那难度便又更上一层了。
陆照旋耽误不起,也不想耽误这个时间,西海一潭静水时她查不出来,那就让西海彻底沸腾!
她收了敖境成的鳞甲,丝毫没有耽搁,一路行急,借着碧麟羽,不过半个时辰便越过千万里汪洋,回到琼真观。
“道友怎得这么快就回来了?”洛书遥不解,“算来,这赏花会也就开了一个多时辰吧?”
“赏花会上出了些岔子,我便提前回来了。”陆照旋面不改色,安坐洛书遥对面,“我来,是想请前辈帮我一个忙的。”
如果换个化丹修士对洛书遥说这话,哪怕对方是洞冥派下任掌教呢,她也未必愿意搭理,然而陆照旋助她凝婴,助她成道、解开心结,如今提了请求,只要不是太过分,洛书遥是无论如何都得出手的。
“这东西,请前辈替我往北海走一趟,交予瀚宫龙王敖锡孟手中。”陆照旋说着,一抬手,一条明镜镶嵌的玉带便摊在桌上,光华璀璨,一瞬间竟有暗室生辉之感。
“这,这是……”洛书遥脸色一变,朝那玉带瞥了一眼,骇然望向陆照旋。
“此乃敖境成一身龙鳞,共八十一片,我给他尽数扒了下来,都在这儿了。”陆照旋淡淡地道,“我受瀚宫龙王之托,为其女向敖境成退婚,讨回当年初褪鳞甲,料来我好声好气,敖境成也不会答应,索性想个爽快的法子。”
这爽快的法子就是直接把人家龙鳞全给扒下来,等着啸平主动来换啊?
而且看这鳞甲模样,似乎是一气直接扒下来的!
啸平龙宫传承未必弱于玄门大派,且敖境成真龙之身,身躯坚硬无比,若说在一个同境界修士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直接被扒了鳞甲,放在之前,洛书遥是决计不信的。
然而放在这高深莫测、无比神秘的陆照旋身上,不知为何,洛书遥又觉理所应当了。
而此时洛书遥也真正明白了陆照旋所说的“赏花会出了点小变故”到底是个什么变故。原来是陆照旋自己给掀起来的!
“我临走之前,在敖境成的水府之外粗设了一道阵法,应该能拦得住一时三刻,我与前辈把事情说完,啸平龙王也未必知道这事。”
“道友请说。”洛书遥一面把那鳞甲收起,一面问道。
“我是想问前辈,是否有意归宗?”陆照旋问道。
洛书遥的手轻轻一颤,露出迷惑之色,“归宗?道友这是什么意思?”
“我见西海近来并不太平,纵使前辈如今凝婴,到底手下羽翼未丰,留在西海未免左支右绌,想要在浑水里独善其身,又想保全自身和宗门,难!”
陆照旋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洛书遥的反应,后者方才听到她所说“归宗”二字时,反应有些过于激烈了,不像是真的不解,倒更像是装傻。
“我又何尝不知道友所言非虚?只是天下之大,无可容身之处啊!”洛书遥沉默良久,长叹道。
“前辈已经凝婴,琼真观又一向归附我洞冥派,为何不舍了此处,归于洞冥派治下呢?”陆照旋挑眉。
以洛书遥的实力,已足够有心人来拉拢算计,她再想独善其身已是不可能,更别提保全自身和琼真观弟子了。
毫不客气地说,洛书遥手下大猫小猫两三只,在西海苦苦支持,还不如回洞冥派,跟着有前途的化丹修士谋一个出路。
这个有前途的化丹修士自然就是陆照旋自己了。
“我……不是没想过。”洛书遥眉头紧锁,思忖良久,最终叹道,“也罢,道友也不是外人了,这事说给道友听也无妨。”
陆照旋洗耳恭听。
“道友可知我与相琨瑶的关系?”洛书遥蹙眉道。
“前辈之前说,你们二人既是师姐妹,也是亲姐妹。”陆照旋接话道。
“不错。”洛书遥轻叹道,“我与相琨瑶乃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她比我大上一些。虽说是姐妹,其实我们十六岁之前甚至没见过面,直到机缘巧合,先后拜入一位师尊门下,这才结识。”
“列为同门之后,也许是血脉相亲,我们关系总比别个要好,常笑称师姊妹胜似亲姐妹。不料,几十年后,我们发现,我们竟真是亲姐妹。”
陆照旋挑眉。
“我与相琨瑶异母,无论是她的母亲还是我的母亲,都知道对方的存在,甚至隐约有一争高下之心,从修为,到女儿。”洛书遥在陆照旋这个化丹小辈面前提起这往事来,似乎毫无尴尬之意,只余淡淡惆怅。
“因为自幼王不见王,相琨瑶之母,与我母亲互相不知道对方的动向,也不知道对方的女儿是什么样,这才有了我和师姐阴差阳错的相识。”
“这么说来,两位前辈发现上一辈竟有这样的纠葛,恐怕是震惊无比了。”陆照旋轻轻点点头。
“不仅如此,我们俩的母亲,还各自要求我们必须超过对方,甚至于杀了对方。她们比了一辈子,也想把这样的命运重复在我们身上。”洛书遥黯然,“我母亲临去前,让我此生必不能比相琨瑶差,否则她九泉之下,绝不瞑目。”
“难怪前辈与相前辈似是有些罅隙,却又似乎互相在意。”陆照旋恍然。
“自从亡母有此遗言,我一刻不敢忘,然而我本就比相琨瑶稍差一筹,见她凝婴了,更是郁结于心,故而三百年来不得寸进。”
洛书遥轻轻摇了摇头,“直到你送我一桩机缘,这才凝婴,心结尽解,只觉大梦一场,可笑之至。”
陆照旋神色平静,“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人皆如是。”
洛书遥望了望她,不信她无限青春下会藏着沧桑的灵魂,只道是少年为赋新诗强说愁,微微一笑,“提起这个只是顺带,真正要说的,其实是我与相琨瑶的生父,朝寒之。”
陆照旋以目光相询。
“就是洞冥派两百年前覆灭的那个朝家的嫡系弟子。”洛书遥见她不解,提示道。
她的神色无比平静,倒不像是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更像是说了什么会惹人震惊的话语,早已预料对方反应的平静。
奈何,陆照旋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不瞒前辈,我是真的不知道这个朝家,请前辈教我?”
洛书遥瞪大了眼睛,本该看人震惊的,反倒自己震惊起来,“怎么,洞冥派如今已把朝家痕迹抹得干干净净,连你这种顶梁之材也不知道了吗?”
陆照旋若是装作知道的样子,也能从洛书遥口中拐弯抹角探出些消息来,但探听过多,难免被察觉,那就落了下成,浅尝辄止,又早晚会露陷,她有心招揽洛书遥,后者早晚会知道她的来历。
“这事我了解得也不深,属于洞冥派私事,只不过事情太大,外人才得知一鳞半爪。当年洞冥派五姓之首并非陈家,而是朝家,直到朝家妄图篡夺洞冥派,这才让陈家上位,又补了个七家之首的卢氏进五姓。”
“当年朝家势大,其党羽几乎占据洞冥派半壁江山,风头最盛时,朝家弟子甚至敢称洞冥派为自家家业!”洛书遥追忆道。
“然而,似乎是因为朝家野心太大,想要将洞冥派真正化为家业,洞冥派师徒一脉说动其余世家,一齐动手,朝家最终化为过往云烟。”
说到此处,洛书遥轻轻摇头,“不过,据洞冥派所说,朝家之所以野心忽然大涨,竟想霸占洞冥派,是因为他们得了一门传承,与凤麟洲玄门迥异。”
“似乎是……作用于元神的元门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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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闲话玄元,西海起波
“元门传承?”陆照旋神色一动。
“不错,就是那传说中元神为胜的元门。”洛书遥不知她来历,只道她是惊诧于元门的冷僻,“也不知朝家到底是哪里得来的传承,洞冥派并没说清。”
自家家丑不会大张旗鼓外扬,这也是常理。
然而陆照旋仍是蹙眉。
不知洞冥派对朝家赶尽杀绝,究竟是为其欲夺宗门,还是为其专修元门?
她向赵雪鸿自承来历,后者大方接纳,只看这一点,似乎洞冥派杀朝家只是因为其野心过盛。
然而若真只是如此,洞冥派为何又要对外说是为了朝家的元门传承?叛门这罪名便已自足够了,何必重新扯一个呢?
更何况,只是为了朝家这个“获得元门传承”的理由,说是罪名,甚至未必站得住脚!谁家没有几个机缘?谁还没获得过几门传承?除非元门在凤麟洲是过街老鼠,否则这话拿出来简直贻笑大方。
然而,就陆照旋所知,凤麟洲整体风气对于元门属于不了解、不在意,并没有仇视,也没有敌意,因此朝家获得元门传承并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起不到天下皆知、口诛笔伐的作用。
那么洞冥派放出此言的用意便值得揣摩了。
陆照旋当初之所以敢和赵雪鸿提及自家来历,也是因为自原身的记忆中确定此处并不排斥外道,自忖转世之后一心修玄,与元门已无瓜葛。如今想来,倒竟是一步险棋!
不过,虽看清了这一点,陆照旋倒也没多少后怕之意。
赵雪鸿收她入洞冥,绝非因为眼缘,而是另有所图。无论陆照旋前世是何来历,赵雪鸿需要她,就必定会让她入门!
况且,虽则陆照旋此生全然修玄,但前世千年元门积淀,总归有所痕迹,在赵雪鸿这等洞天大能面前,哪怕只有分毫痕迹也难掩饰,自作聪明更不可取。
她把此事记下,转而问道,“这朝家的元门手段,可是那等攻击元神、锋锐如锥的?”
洛书遥惊诧莫名,沉吟片刻,“我也不瞒你,我与相琨瑶既然是朝寒之的女儿,他虽不负责任、不配做父亲,到底偶尔也还有一两分关爱,故而我对这朝家的手段确有一二分了解。你所言,确实像是朝家手段。只是,你是从何而知的?”
陆照旋明明方才还对朝家一无所知,转瞬竟说出朝家的手段来了,怎能不叫洛书遥惊诧?
“这就是了。”陆照旋淡淡一笑,“方才我大闹赏花会时,有数人为救敖境成,向我出手,其中便有一人使的是这种手段,不过学艺不精,被我一剑斩了。”
她说到此处,敛眉道,“看来啸平龙宫与朝家有关系,错不了。”
“这——”就凭有一个手段与朝家相似的修士来救敖境成,就断言啸平龙宫和朝家勾连,这是不是有点……过于草菅人命了?
“我在赏花会大闹前,曾与敖境成说过三句话。”陆照旋静静道,“我一句也没提洞冥派,只说我从东南来,就在我说这句的时候,他轻轻皱了一下眉。”
“这似乎有些牵强?”
“在宴席上,我观察过在场所有人,包括那个疑似朝家人的修士。他姿态优雅、礼数周全,即使受草莽化影响,在一众散修中仍显格格不入。而敖境成同他说话时,也比旁人更客气。”
“也许他实力出众,敖境成这才敬他两分呢?”
“问题就在此处,他来攻击我时,连我一剑也撑不住,可见除朝家手段外别无倚仗,敖境成不如我,非战之罪,本身还是有三分手段和眼光的,不会对这种人奉为上宾。”
“这么说来,确实有些道理。”洛书遥若有所思,“只是不知这啸平龙王知不知道了。”
“我们很快就能知道了。”陆照旋微微一笑。
极端手段,自然有非凡效果,温水里沉底不见的东西,一炸锅自然就浮上来了。
西海,还有得乱呢。
两人叙过,一人往北海,一人则好似余事与她全无干系一般,悠哉游哉,回转东南,不过两旬,已于洞冥派寻了个有人烟的峻岭,开洞府住下了。
而代劳的却仍在奔波。
比洛书遥先到北海的另有其人。
“锡孟兄!”瀚宫之外,有人遥遥而呼。
敖锡孟正安坐自家宫中,畅想爱女婚约解除、摆脱西海那个烂货,冷不丁听见这呼唤,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父王,别去见他!”敖信瑜闻声而来,人还没到,话先来了,“敖正铭那老东西奸猾似鬼,小心再给他唬了去。”
“怎么可能!”敖锡孟仿佛受到了什么天大的污蔑,“那狗东西哄了我一次,我如今恨不得把他剁了喂狗,怎么可能再给他哄骗?”
“我陪您一道去。”
“那可不行!”敖锡孟骇了一跳,“他万一动起手来,我未必护得住,伤着你了,我不得同那狗东西拼命?”
“那您且听我一句,少说话。”敖信瑜倒也干脆。
“你只管信我。”敖锡孟得了女儿的叮嘱,大摇大摆出了瀚宫,待看到敖正铭,越想越气,冷笑一声,半个字也不想说。
“锡孟兄,别来无恙。”啸平龙王敖正铭朝他含笑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