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公主,属下这就去把这嚼舌根的……”
纤手轻挥,将这未竟之语按下。
茶楼里还隐有人声。
“这位瀚宫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这位道友若想了解我敖信瑜,何不亲自找我一叙?何必去问那不相干的人呢?”曼语透过珠帘,声量不大,却如雨打芭蕉,清清楚楚地传入茶楼。
茶楼陷入长久的静默。
有人从窗边探出头来,倚楼而笑,“原是公主当面,背后说人,实在对不住。”
高车驷马中,敖信瑜透过珠帘望去,不觉一怔。
那倚楼而笑者,是个荣光胜绮锦、姿仪似风月的女修,貌美如斯已是世间少有,更难得的是她那清淡微笑后渺渺如沧海的气度。饶是敖信瑜这样见惯世面的,也不由在心中赞一句好风仪!
敖信瑜本以为楼上是哪个嘴碎的闲客,出声震慑一句罢了。此时见了面,却知这绝不是那等吃饱了没事干的,“道友何不来舆车中一叙?”
那女修一点也没有背后说人被正主撞见了的尴尬,敖信瑜相请,竟也就一笑,无限从容,“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她说罢,化为清风,瞬息落在敖信瑜舆车前,却不上舆台。
敖信瑜见了,更有几分诧异。似这般礼仪备至的修士,如何会在背后打探他人的姻缘呢?若非别有所图,定不至此!她一边想着,一边亲手去拢那珠帘,以免失了自己主人家的风度。
“在下瀚宫敖信瑜,不知道友仙山何处?”
“敖道友,洞冥派陆照旋有礼了。”那女修朝她轻轻点头。
离得近了,这女修身上那浩渺的气度、空冥的意态越发明显,敖信瑜站在她面前,竟有高山仰止之感,不由暗自心惊——这样的气度,岂是一介玄感修士能有的?敖信瑜每每立于自家生父面前,也就是这种感觉了!
“原来道友是洞冥派高徒。”敖信瑜邀陆照旋进舆车内坐下,“不知道友为何来北海?”
“此事说来,与公主倒也有几分关系。”陆照旋望了敖信瑜一眼,微微一笑。
敖信瑜面若桃花,说不尽的绮丽美艳,两颊盈盈然似海棠初绽,更为她添了旁人难具的姝色,然而以陆照旋的眼力,一眼便能看出这是先天元神过甚、与肉身不匹所致,那茶楼里的人虽多半都是信口开河,但那句“敖信瑜先天不足”却是没打折扣的。
“哦?与我有关?”敖信瑜诧异。
“在下远赴北海,是为求见令尊瀚宫龙王一面,家师郁真人有书信一封,遣在下拜上。”陆照旋开门见山。
“道友竟是郁真人高徒?”敖信瑜望向陆照旋的眼神变了一变。
“侥幸。”
“既然如此,正巧在下也要回府,道友便与在下一道吧。”
陆照旋与敖信瑜有一搭没一搭,闲扯了一路,稍稍窥见此人一二性情,分明是生杀予夺、凌厉霸道的性子,若非碍于先天不足、修为难以增长,如今声名未必在那敖境成之下。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甘心去做敖境成风流韵事下不起眼的背景板?
陆照旋思忖着,敖信瑜的舆车却已一路顺畅,归于瀚宫水府。
这水府建在海中,敖信瑜的舆车来时,海浪纷纷排开,为她让出一条路来,那舆车便盈盈然自海浪中一路下潜。
渊宫开栋宇,水路息波澜。
陆照旋自是赞不绝口,与敖信瑜一路往那瀚宫中去。托了敖信瑜的福,她不必在此耽搁,直接见了瀚宫龙王敖锡孟,奉上郁听然的书信。
“郁道友信里说,小友是想借我这瀚宫丹池化丹?”敖锡孟沉吟片刻。
陆照旋坦然,“正是,还请前辈垂怜。”
敖锡孟眉头微蹙。这洞冥派势大,郁听然又是个四海皆知的难缠人,不知道怎么的竟给他得知了瀚宫有极品丹池,这就派弟子前来打秋风了。
好在那洞冥派到底是凤麟洲上三宗,名门气度还是有的,不如便允了这小辈,算是卖郁听然一个好。
敖锡孟想到此处,正要开口应下,却听得陆照旋又笑道,“都道金丹一成别仙凡,这金丹九品,实则每一品都是一重仙凡之隔,晚辈有前辈这丹池,却缺了些助我化丹的灵材,早闻龙宫颇多至宝,不知前辈可能接济晚辈些个?”
敖锡孟听了这话,饶是以他元婴城府,也不由把眼睛瞪大了些,惊愕万分地望着陆照旋——这小女修,怎么能这么笑盈盈、无比自然地提出这种无耻的非份之请的?
洞冥派的弟子、郁听然的徒弟,竟是如此没有分寸的吗?
“前辈莫怪晚辈得寸进尺,若前辈予晚辈这桩方便,晚辈也能为前辈去一桩心事。”陆照旋见敖锡孟脸色不好,自家神情却毫无变化,反倒露出个恬然的笑容来。
敖锡孟笑,“我有什么心事,自家没法解决,竟要你一个小辈来解忧?”
他说到这里,却不由心下微动,似有所悟。敖锡孟眉头紧蹙,郑重打量了陆照旋一会儿,若这小辈真是意指那桩事……那倒真是他没法亲自解决的。
问题只在于,这小辈所想的到底是不是他想的那桩?
敖锡孟有心求证,却又怕自家所想与陆照旋所说的不是同一件,反倒泄了自家私事,沉吟片刻,心道,若这小辈到时满口胡言,他只管把这些东西记在郁听然头上便是。他也不亏!
敖锡孟打定主意,朝陆照旋微微颔首,“罢,好人当到底,既是有缘,我便送你这桩机缘。”
第13章 龙宫闲话,北海惊雷
丹池坐落于瀚宫正中,直至眼前,方知只有三丈见方。
一般丹池占地越广越佳,百丈方也只是寻常,名门甚至有千丈余的豪池,可容数十名修士同时化丹。
瀚宫这丹池……着实有点过于狭窄了些。
敖锡孟自然知道自家这丹池的规模有多离谱,但他也不说话,只冷眼去窥陆照旋的神色。
然而,他只见到陆照旋目光流转,一路打量,最终似是恍然大悟,笑道,“原来此处竟藏着一方海眼,灵脉自此而出,前辈能以此建成一方丹池,实谓妙手匠心!”
敖锡孟暗自吃了一惊,原先想等她看不出来后卖弄一番的打算是落了空,只能笑得云淡风轻,“等小友到了我这个境界,便知这不过小道耳,徒惹一笑罢。”
陆照旋前世修为未必弱于这敖锡孟,怎么可能不知道敖锡孟这是在自谦?想要建这方丹池,首先得寻得一方灵脉荟萃的海眼,其次要有独占它的实力,最后还得花心思研究海眼的地势。前两者还算是力所能及,后者却是时间、手段、匠心、见识缺一不可。
瀚宫这方丹池建起,所需的人力物力绝对远不及那些大丹池,而敖锡孟能以如此少的灵材建起品质如此之高的丹池,不可谓手段不高。
唯一让陆照旋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似敖锡孟这类背后没有蜕凡真君撑腰的元婴,其实算得上是散修,有此等丹池,必然藏着掖着。既然郁听然自承两人只是一面之交,又是怎么知道这丹池的?
“既已许诺,小友需要什么,且提吧。”
陆照旋略一思忖,一开口,报上了一大串灵药灵材,听得敖锡孟眼皮直跳,眼神都不妙了——这小辈是真的毫不客气!她报上的这份单子,常人都可以化丹五次了。
不会是讹他呢吧?
陆照旋报完,冷眼观察敖锡孟反应。后者神色不善,“小友,你该明白,洞冥派虽则势大,老夫也不是软柿子吧?”
“元婴大修、瀚宫龙王,谁敢说您是软柿子?”陆照旋反问道。
“你有分寸就好。”敖锡孟深深望她一眼,挥手间灵材几乎把丹池边铺满,“先祝小友得偿所愿。”
陆照旋望着敖锡孟离去,挥手将宫门锁上,望着满地灵材,微微一笑。
她索取灵材里,有五分之一是拿来混淆耳目、免得敖锡孟窥出她传承的,其余五分之四,则一半是玄门化丹所需,一半是元门化丹所需。
陆照旋,想化两次丹。
自转世以来,她左思右想,深觉自家机缘难得,实不该空负。元门重元神,玄门重法力,而这两者本该是一体两面的。陆照旋实在有些不解为何两家会分立、以至于互不相通。
她想不通的事情,暂且不去深究,但路该怎么走,自然是自家摸索前行。左右她已向赵雪鸿报备过来历,洞冥派既然要用她,想必不会对她过多深究。
若日后洞冥派兔死狗烹……陆照旋不会任自家沦落那那个地步的。
她轻飘飘落入池中,衣衫不湿、鬓丝无乱,唯有那清澈含光的池水在她身旁涌动。
陆照旋闭目凝神,一心二用,默念起前世元门功法与今生玄门功法,那池畔灵材便分为两股,向池中汇入。
灵气氤氲,薄雾袅袅,似与尘世无干。
而宫室之外,敖锡孟却愁眉苦脸。
“父王何苦作此愁容?我看那陆照旋也不是什么俗辈,与她卖个好,左右不是什么坏事,何况她背后还有那郁真人呢?”敖信瑜温言宽慰。
“我岂是心疼那几个灵材?”敖锡孟叹道,“就算她出关后说不出什么有用的,我也自可上那洞冥派找个公道。只是……随便一个小辈上门来,竟似对你与敖境成那烂货有所揣测,叫我如何不叹?”
按理说,敖信瑜该继续劝慰。
“您自找的!”艳若桃李的女修翻了个白眼,“若您当年没给啸平那老匹夫哄了去,我哪有今日之耻?没的竟成了北海笑柄。”
敖锡孟讷讷无言。
“我看那陆照旋也不是个没分寸的人,若她能为我解忧,自然被我引为上座,若是不能,只当送她一个人情罢。”敖信瑜语气笃定之极,不容置疑,她打定了主意,连敖锡孟都不会去反驳。
三年一晃,五载弹指,且不去提陈家见陈媛精血变黑便知是陆照旋杀了人,只说北海之上,那气渺姿华的女修早已被人忘却,好似从未来过。
直到有朝一日,春风暗度黄金柳,吹开北海碧波来。
这一日,不知怎么的,瀚宫方圆千里的修士总觉得往日那氤氲浓郁的灵力似乎一日间变得格外稀薄,好似凭空被谁抽去了一般。
大家都是修士,见了这情况,估摸着是哪家大能要突破了。
可这北海之上,能引起这等变化的修士都是有数的,瀚宫附近有排面的更是你认识我,我也认识你,数来数去,谁也没猜出到底是谁要突破了。
“总不至于是老龙王要渡劫了吧?”有人谑道。
这话音刚落,天边忽地一暗。
日星隐曜,山岳潜形,白昼似转瞬化为暝夜。
空中,云卷云舒,几回翻涌,竟化为如墨云浪,隐有隆隆自远而至,从那云浪中翻腾而出,化为雷霆,似要将那瀚宫劈为颓垣!
那戏谑之人半晌合不拢嘴,“不会真是龙王渡劫吧?”
瀚宫之中,敖锡孟自雷劫初凝之前,便已先觉,惊得几乎坐不住,朝那宫门紧锁处不住张望。
敖信瑜则在劫云翻涌时,满脸错愕地赶来,见了敖锡孟,上下打量一番,“我还道真是父王忽有所悟,就要立地渡劫呢。”
“哪有那么轻巧!”敖锡孟给女儿打趣,自家却没有玩笑的心思,“你说那陆照旋到底是个什么来历?怎么化个丹还能引动雷劫?郁听然把她给我引来,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修士化丹是不可能引动天象,更不可能引起雷劫的。敖锡孟活了近万年,别说亲眼见谁化丹要渡劫了,他就连听都没听说过!
本以为只是打发个打秋风的,现在却发现变成了个引动天象的怪物。
“洞冥派家大业大,自家污糟事却也是一等一的,别是那郁听然想拉我下水,掺和他们自家的破事吧?”敖锡孟一想到就头疼。
“父王倒也不必如此忧心。”敖信瑜思忖了一会儿,宽慰道,“往者咱们孤悬北海,与世无争,是谓逍遥,然而如今乱世将起,瀚宫早已卷入,再求不偏不倚、置身事外便是自误了!我看这陆照旋来此引动雷劫,倒未必不是一桩好事。”
“好事?乱世?”敖锡孟不解其意。
敖信瑜沉思,“近年隐约有乱象将起之势,非要细说,却难说清。只看西海那父子近年长袖善舞、到处逢迎,便知一二了——换作三千年前,他们哪有这个胆子?”
“所以你说咱们早已卷入!”敖锡孟大惊。
“这些年来,女儿每每怨您当初许婚,您真道我只为自家颜面吗?”敖信瑜叹道,“我是怕他们野心过甚,牵连瀚宫。”
“偏生姻缘已定,他们岂容咱们轻易脱身?”敖信瑜说到这,见敖锡孟唏嘘悔恨,到底不忍,“这陆照旋是洞冥派郁真人门下,咱们与她卖个好,若能搭上那郁真人,也就不怕啸平算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