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没有在海边站很久,不过一会儿杨青山便牵着何立的手往回走。一路走去,他们不解释也不避讳,十足十的坦坦荡荡。
杨青山牵着何立走在前面,只是他并不知道,被自己牵着的这人一路上都在强忍着笑意,以至于走到宗安舰时面颊都酸痛得很。
何立从没想过如今渐近而立之年,竟还能存有几分年少时的心绪。少年人的心动从来都是自相矛盾的,心上人压根藏不住,巴不得向世间一切山川草木宣告自己的心之所属;可他们又舍不得,于是便像个吝啬鬼一般把自己最珍视的人牢牢护在心底,正如武帝金屋藏娇,连一眼都不舍得让旁人瞧见。
就这般被那人牵着行于路上,何立觉得好似走到了自己十多年前的梦境。那时他还是个生涩胆怯的青年学生,面对心上人连一句明明白白的喜欢都不敢说,可心里的盼望却从没断过。他曾无数次肖想过会与那人牵着手走在灿烂的暖阳之下,以至于如今夙愿得偿,他却一直在怀疑这究竟是幻是真。又或者他只是有些不走运,以至于两情相悦的福分他一等就是十几年。
可何立却觉得自己幸运得很。他想,晚一点又怎么样呢?我们来日方长,明日无穷,不怕等。
“想什么呢?”见他一路不说话,杨青山问道:“难不成是想家了?”
“不至于。”何立笑了:“我是在想,果真是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呢?当年做学生时心性干净如白纸,那些把炽烈的一颗心捧出去都没能求来的缱绻情义,如今却悉数补上了。”
杨青山回身望着他,忽然觉得不知道该如何与他说,沉默了半晌才道:“子恒,日后不论发生什么,你只需记着,我待你的心意从来没变过。”
“好啊,我记着呢。”何立戏谑道:“看你敢不敢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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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海军学院。
许是年岁渐长,宋其选对小孩愈发喜欢。只是他还得忙着教书育人,也不是日日都有时间陪在嫣嫣身边,于是他便把丫头带到了学院里。
“嫣嫣啊,”这天宋其选下了课,回了办公室却发觉江嫣正趴在桌子上对着一张红纸写写画画,于是他凑近了问:“在做什么呢?”
“日历。”江嫣把自己面前的红纸拿给他看,只见上面许多日期上都被打上了勾。她指着打勾的时日:“这些都是义父不在京城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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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其选皱起了眉:“你是不是想他了?”
“自然想念。”嫣嫣点点头:“宋爷爷,义父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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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话,咱们不着急,你义父出去做官是好事,不能总盼着他回来。”宋其选拍了拍她的肩膀:“等过年的时候你必定能见着他。”
“过年?”嫣嫣掰着手指头细数着:“这也太久了些。”
“嫣嫣,你乖乖听话,别让他为你担心,”宋其选宽慰道:“这便是对他最好的宽慰与报答。”
水师在横滨港待了足足半个月,其间着实热闹非凡,而后邓提督才带着舰队往长崎去。
宏光十七年八月初四,水师舰队离开日本,启程归国。
“此行圆满结束,总算不辜负大兴朝廷。”在海上漂泊三日后,何立终于有些撑不住。他揉着酸痛的肩膀,站在甲板上向远处望去:“说来奇怪,前些时候每天都觉得自己有使不完的力气,如今清闲了,反倒提不起精神。”
“就是因为你前段时日操劳太过。你看看你都憔悴成什么样了。”季浔笑道:“好了何管带,这儿有我呢,你只管放心,进去歇息片刻吧。”
“行,”何立打了个呵欠:“我也是真困了,进去睡会儿。”
许是太久没有好好休息的缘故,何立几乎是一躺下就睡着了。开始时他隐约间还能听到枕下的骇浪惊涛与季浔的靴子踏在甲板上的清脆声响,可渐渐的周遭一片静寂。他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着,直到看到正对坐下棋的夏端与崔翊程二人时才明白过来,原来他又一次来到了幻境。
“小子,知道为什么又叫你过来吗?”夏端背对着他思忖棋局,看都没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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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立如实应道:“晚辈不知。”
夏端叹了口气:“我看你到现在也没能明白我家子云的意思,替你着急。”
何立有些羞愧,赶忙作揖道:“中山王见谅,的确是晚辈愚钝了。”
夏端忽而转过身来冲他轻笑着,于是何立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这人脸上挂着无比真诚的笑容,浑身透着一股温文尔雅的亲和气质,穿得正是极为质朴的布衣,风华却在简单至极的打扮中更为突显出来。
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呢?何立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只觉得这与他想象中的夏帅并不一样,实在不像个乱世中双手沾满鲜血的阎罗将军,反而像个太平盛世里出口成章落笔锦绣的墨客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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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万物,无恒久不变之理。”夏端淡淡道:“早先我也有过疑虑,我们都不知道凭人力开出的太平盛世究竟能有多久存续。后来我才明白,无恒久之业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他望向何立:“此世之终,亦为彼世之始,并非循环复往,而是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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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端,算了,”崔翊程忽而劝道:“凡事莫要强求,待时机成熟时他自然能看懂其中因果。”
夏端点点头:“何立你记着,这地方你断不能再来了,否则会折损你人间的寿数。”
一听这话何立有些着急:“既然再无会面之时,可否恳求前辈说得再清楚些?”
夏端摇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何立还想再问些什么,却发觉眼前的一切正在渐渐模糊,前后皆是茫茫大雾。雾气愈发浓重,何立觉得自己一直在往下坠。他难受得很,拼命挣扎着,想喊一句中山王,却发觉自己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
他猛地睁开眼,只见季浔正坐在床边望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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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算是醒了,”季浔极为惊喜,伸手推了他一把:“舰上的军医来看过,说你没事。只是一直叫不醒,头上还汗涔涔的,实在吓人。”他叹了口气:“我都做好靠岸之后把你背下去直接送医馆的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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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何立还没从方才的梦中缓过神来,他有些头疼,迷迷糊糊中辨不清时辰:“现在是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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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一会儿就到威海卫,”季浔死死盯着他:“何管带,你睡了整整三天呢。”
“啊?”何立实在吃惊,他觉得自己这梦不过存续了片刻,三天竟已过去。他猛地坐了起来:“你可别跟我开玩笑。”
季浔很去无奈,于是把他拽到舱门口:“你看看,那是什么?”
何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水天相接之处一块陆地出现在眼前,在眼中渐渐变大。没等他回过神来,行驶在前方的旗舰宗安号便发出了变换阵型入港的指令。
梦中须臾之时人间三天已过,怪不得前人说到乡翻似烂柯人。何立兀自想着。
“等到了岸上我再替你寻些大夫,”季浔一边发号施令一边低声对他说:“威海卫寻不到就去济南府,实在不行咱们就去京城。”
“大可不必。”何立哭笑不得:“劳累过度罢了,休息几天就好。”
季浔瞪了他一眼便没再理会,赶忙去调度乾安舰靠岸诸事。何立披上衣服走到甲板上,叫住了一个正在站岗的水兵。
“帮我办件事。”何立低声道:“上岸之后替我寻来开平王与中山王的画像,不是老百姓挂的年画,越真越好。”
“是。”水兵赶忙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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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愣着干什么?”不过一会儿,季浔走过来拽住何立:“这就快靠岸了,事不宜迟,我知道城里有个大夫很是不错,咱们一同去瞧瞧。”
“我不是跟你说了不用吗?”何立哭笑不得。
“你说了不算。”季帮带一句话便把何舰长否了个干净彻底。不过何立也知道自己确实对不住他:那人已经很从容了,如若躺在那里昏睡了三天三夜的是季浔,只怕自己恨不得要扎上翅膀飞回大兴的心都有。
“行,我跟你去。”何立无可奈何地应下。
老先生看病的名气确实大,这天何立与季浔到医馆门口时里面站满了人,他们二人等了许久才排上号。
医家看病讲究望闻问切,可这回老先生只看了何立一眼神色就变了,转而对季浔说:“你先出去吧,我有些话要单独问他。”
季浔极不情愿,不过最终还是顺从地走了出去。老先生捋着胡子沉声问道:“敢问近来是否与已故之人有过会面?”
何立一愣,却还是坦诚地点点头。
“这就对了。”老先生叹了口气:“你的身子没什么大问题,只要记着日后莫要再贪恋虚幻之境便无大碍。老朽会再给你开些滋补的药物。”
何立心道:这也不是我自己愿意去的,我也掌控不了这些事。只是他斟酌了片刻,最终还是笑着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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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以前写的东西,发现错误还是不少的,准备写完这本之后就大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