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西有翠被架着拖出去之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望着上头的天。
结束了,终究还是结束了。
……
天衍宗乃至于整个修仙界与宁杳再没有什么相干,她与扶琂停在吴国边境的一处城池,找了个干净整洁的小酒楼用饭。
酒楼里的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说起宫里王后娘娘的离奇失踪,引得满堂惊呼,一派热闹。
宁杳在跑堂小二的惊讶目光下点了一桌子的菜,鸡鸭鱼肉一样不少,吃的津津有味,扶琂倒了杯酒坐在对面,支着头笑看着她。
他两人悠闲自在的很,但与此同时的妖魔二界却不大安宁。
玉淩昭自在吴国王宫被千里春所伤,这些日子除了处理正事外,多数时间都是在魔宫中静养疗伤。然而好不容易伤处好全了,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出了不小的问题。
就好比几天前沐浴,到浴池里脱了裤子下水,居然莫名其妙打了个盹儿直接沉到了池底去,堂堂魔君差一点儿就被一个洗澡的水池子淹死过去,记载在魔书上成个流传万世的笑话。
还有就是昨晚歇息,他招了姬妾来侍寝,才刚到床上又不知道怎么的晃了一下神,等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光着上身直挺挺地躺在魔宫正殿的地板上面,一群伺候的侍婢满面惶然战战兢兢地跪在殿内两侧,而他根本就记不得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又干了什么。
玉淩昭倚在榻上,由着侍女与他重重按揉眉心,不由升起一股很不好的预感。
一连串的下来,实在太过古怪了。
他摆了摆手,丢下手里沾了朱砂的笔,犹豫须臾,还是徐徐动了动指尖,凝出一道微弱的血红火光,点燃了侍女奉命端上来的一盏铜镜。
过了约莫小半刻钟,一直没有动静的铜镜里面终于显露出了和芪的面容,她皱着两弯细眉,素日明媚飞扬的脸上是一副从来少见的郁闷模样。
玉淩昭一看见她这个表情,就知道肯定有什么事儿。
他猜得没错,和芪这边确实出了点儿问题,和玉淩昭一样,她这里也有些小麻烦。
招男侍放松的时候晕神,记忆间断,吃东西的时候还能跟小孩子一样把手给咬破了,说出来都觉得好笑。
和芪问道:“可真是难得啊,魔君大人竟然会主动联系我,有什么事儿?说吧,我忙着呢。”
玉淩昭也不拐弯抹角,直接与和芪说了近日发生的怪事。
和芪听他一说,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自己身上,脑子里也敲响了警钟,良久犹犹豫豫猜测道:“是不是姐姐?兴许是她在捉弄我们?”
当日在吴国王宫外赤红长鞭不受控制地对姜缀玉出手,和芪就知道宁杳是想起来了,只是不知为何却故意装作不认识他们。
可以确信的是,她已经恢复了记忆,对他们使起驱妖御魔之术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玉淩昭顿了顿,撩了撩暗色云纹袍子,“老师是跟九清一起走的,她现在会有闲情来捉弄我们?”
老师的恶趣味是不少,但如今跟九清那老不死在待一起,久别重逢估计腾不出空,乐不思蜀倒是最有可能,怕是没工夫和心情搭理他们两个。
和芪想想也对,她低着头思绪转动,片晌后不知拨动了哪根弦,脑子里轰了一声,愣了愣说:“如果不是姐姐的话,那……”
她欲言又止,玉淩昭却领会了其中未尽之意,他倏忽抬眸,与和芪四目相对,目光交接两人不禁齐齐眯了眯眼。
这世上能行驱千妖御万魔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妖族的上君和杳,一个颇有天赋、自小跟在她身边耳濡目染也曾学得三分的夏苏。
和芪皱眉,搭在桌面的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敲动,发出咚咚咚的轻响,“可夏苏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
当年她意图驱使妖魔二界覆灭人间,在各界大乱之时死在了姐姐手上,她是亲眼看见的。难不成那女人还留了后手,逃走了?隐藏多年又打算再度卷土重来。
玉淩昭坐直身,定了定神,“你先与老师传信问个清楚,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小心谨慎为妙。”
和芪点头,匆匆去找妖族长老,她一离开,铜镜上的火焰也随之散去,光彩全无暗淡下来。
玉淩昭重新躺回榻椅上,如果真是夏苏在暗中搞鬼,接下来该又是一场事端了。
第54章
入了夜里, 本该是炎热的夏日,晚风却是凉阴阴的,叫路上归家的行人下意识抖了抖身子,脚下步子又匆匆了两分。
玉淩昭与和芪挂在嘴边的宁杳二人在小城的客栈里暂时落了脚,虽都是不同凡人的妖神, 但他们一向喜欢这人间的烟火气儿和晚睡晨起,日劳夜息的习惯。
宁杳散着**的头发,身上只穿了中衣, 雪白的衣裤, 滑软软的缎子, 贴合着洗浴过后清清爽爽的身子很是舒服。她坐在床上, 扶琂与她拨了拨肩头的乌黑长发,确信干晌透了才松开手来。
两人说了会儿闲话, 等到打更声传来便准备歇息了。
灯烛尚还未灭,突然来了一股风吹打着紧闭的木窗, 从缝隙儿里透进了点点的阴凉, 随之而来的还有极是浓重的妖魔气息。扶琂察觉出不对味儿来, 看了宁杳一眼,宁杳眨眨眼睛举起胳膊随意绾了绾头发, 一副早有所知的模样。
她起身来动作轻巧地穿了外裙衣衫,又套了件新买的披风, 才到了边儿上将两片窗扇拉了开来。
客栈下面就是一条青石板铺砌成的长街,白日里是极热闹的,但因得现下天色早就暗透了, 已然不见什么人影子。淡薄的云絮后面三两颗疏星闪闪烁烁,并着血红色月晕,在高高矮矮的房屋上落下一片极是古怪的光色,更衬得外面冷寂幽森。
扶琂也穿好衣裳走了过来,刚握了握宁杳的手,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声。紧接着便见远处层层叠叠的影子攒动,片刻后又散开去,不过须臾,城中隔三两巷子屋舍就可见翻越作乱的妖魔之影。
扶琂皱紧了眉头,宁杳眉心也跳了跳,心想这夏苏也真是迫不及待,至上次在吴王宫之后,这才过了多久啊,伤好没好全还两说呢就又按捺不住开始搞事了。
其实宁杳大概也能猜得到她的想法,夏苏自小敏感,一向疑心病重又谨慎,估计还是不放心。想必是他们在离开修仙界后,她的眼线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打算再试探试探。
宁杳没再久愣,两人在桌上放了银子,便一道离开了客栈。
小城里的妖魔都失了控,眼眶里两颗珠子和眼白都是黑漆漆的,显然已是神智全无。它们一心只知道一路往前的走,但凡在前拦住路的,房子也好人也罢尽数踏平过去,俨然是六亲不认神挡杀神的架势。
房塌屋陷,轰隆隆的声响震得百家灯火都亮了起来,惶惶尖叫声一片。
他们自然不可能见之不理,只不过一路上都是扶琂在出手制服妖魔,宁杳则是像个小弱鸡一样拿着菜刀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只做抵挡并不出招。
她装得很像样,紧紧皱着细细的眉,抿着嘴很小心警惕,和久远记忆里无论遇见什么事都镇定自若面不改色的模样是截然不同的。
女人站在河中心的青莲花上,美目盯着光镜,透过小城里被|操控的妖魔瞳孔看到了这样的场景,她轻轻吁出一口气,悬吊吊的心终于稳稳当当的彻底放了下来。
她笑了两声,脸上很是高兴。
近千年来一直跟随她的男人也看过去,问询道:“主子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女人——千里春、夏苏,亦或者叫她绫冬也好,反正就是个名儿,千年来她用过的名字数不胜数,自己也记不清有哪些了,代称而已叫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不同。
她笑了两声,脸上很是高兴。
“御魂术在玉淩昭与和芪身上试过了,效果比起千年前更好了,阵法也已经准备妥当。你问接下来怎么做?”
千里春含笑,嗓音里隐带了三两分的得意,说道:“当然是让这天下妖魔尽为我麾下前卒,踏平人间万里山河,叫这人妖魔三界皆为我所用。”
在很久以前,她跟在和杳身边,人人都看不起她,现在那就让他们好好看看她是怎么做的。
当年失败了一次,这一回定然万无一失!
她就是要搅得这六界天翻地覆,妖界也好魔界也罢,她皆要在手,这才叫真正的痛快啊!
男人不说话,只恭敬又专注地看着她,千里春也不在意,兀自望着月色下波光粼粼的莲花河,勾了勾饱满红艳的双唇,心里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她翻身跃入河中,沉沉浸入底,往隐没在水中的院落去。
那是一处如人间一般的三进大宅院,高墙青瓦还有木牌匾,在深水伫立多年不见颓斜腐烂。
水下四周细腕儿粗的莲花杆星罗棋布,千里春灵活地绕过,落在院子里的石板上。这里面早就已经没人了,又因为灵力阵法的缘故连一条小鱼也进不来,便显得格外空荡荡的,只有水面儿上吹过莲花的细细风声。
千里春去了主屋,这里以前是和杳住的地方,不过每日负责整理打扫的是她。
和杳天生体质特殊,一出生落地就有操控妖魔的厉害本事,整日不哭也不闹,就转着两圆溜溜的眼珠子不动声色间指使得旁人团团转。一个小婴儿连话都不会说,什么也不知道,被王后抱在襁褓里,凭着心情动动眼珠子就弄得王宫乃至整个妖界人仰马翻混乱不堪,什么事情都做不得。
彼时的妖族上君慎重考虑后,就让长老带着她隐居在莲花河,彻底隔绝开来教导抚养。
长老总是偏待和杳,因为她是王女,是少君,是下一任的妖族君上。他时时念叨着王女天生奇慧卓然,来日必定能振兴妖界以致繁盛昌荣不输神魔。
后来君上逝世,和杳继位也确实如他所期盼的那样做得不错。妖族不断壮大,有一段时间连九重天都侧目三分,而魔族甚至甘愿让自家少君拜她为师,尊其为长,就为窥得一星半点的秘术。
她承认,和杳很优秀,也很厉害。毕竟她现在所引以为傲的御魂术,确实是从和杳驱妖御魔的本事里偷偷学来的。
可那又怎么样,她就是不喜欢她,很不喜欢,甚至于厌恶。
刚开始不是这样的,年少的时候她们是彼此唯一的玩伴,走哪儿都是两个人一起,形影不离。
她要比杳杳大几岁,又有长老的耳提面命,自觉责任深重更是时时细心,一起游水折花,或是站在莲蓬上扒巴掌大的莲子,在夕阳里啃掉一个肚子就能饱半分,莲花河从头到尾的地方她们都去过,每个地方都曾留下过两人的足迹。
和杳自小就是个很从容的性子,对什么都提不大起兴趣,唯一喜欢的就是吃东西,她嘴里甚少有空闲的时候,就算是不吃什么也要叼着片花儿啊草儿的。
更甚者就连刚开始锲而不舍追着那位上神跑的时候,也是因为闻着实在太香太馋太勾人了想把对方往锅里炖了吃,舒舒服服吞下肚子里。
只不过时间久了她的心思就变了味儿,还是想吃的,但却不打算往锅里炖了,而是换了另一种快活的吃法,几经周折费尽心思的拿下了神界的高岭之花。
那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变了,她们之间又何尝不是呢。
不过前者变好了愈发亲近腻歪,后者是变坏了越加疏离。
随着年岁渐长,很多事情自然而然地就慢慢不一样了,幼时的单纯天真也一去不复返了。
她与和杳不同,她想得更多,想要的也更多了。**的沟壑太深了,无论怎么总是填不满的,对比差太强烈了,再好的关系也总要生怨的。
和杳有的,她没有;和杳没有的,她更是别想望;和杳想要的,她沾不到;和杳不想要的,她也求不得。
凭什么呢?
和杳有的她也想要,和杳没有的,她也想得到。
甚至有时候病态的想,和杳死了才好呢。
当然,她也仅仅是想想而已,那个女人简简单单的死不了,何苦去费不必要的心神呢?
她知道自己的心态是不对的,心里有病,但无所谓啊,反正又没有人在意的,叫自己开心不就好了。
千里春环顾着主屋里的摆置,镜台妆奁,绫罗软床,还是和记忆中的以往一模一样。
自从上回在和杳手中死里逃生后,她改名换姓,改头换面,也不敢堂而皇之的现身,算算时候距今也差不多千年了。
千里春扬了扬黛青色的细细眉角,掸了掸不存在的尘灰,侧卧在床上,面上笑吟吟的如春花灿烂一般。
男人敲了敲门进来立在床边,他二人都不约而同地想着明天太阳升起以后的日子。
……
小城里的妖魔暴|乱被扶琂压了下来,因他动作及时,城中并无伤亡,只是房屋大路坏了不少。
两人没再回客栈去,而是乘着月色出了城。
扶琂对今晚之事已然有了些怀疑,他牵着宁杳,温声问道:“此事颇为蹊跷,杳杳你是不是要回一趟妖界?”
宁杳摇头,“不回去。”暂还不是回妖界的时候,她还有另外的打算、夏苏一心想要搞事情,千年前的那一次害惨了妖魔二界,而这一次,她想趁这个机会好好算一算账。
“我们去九重天吧,”宁杳拉住他,“之后再回妖界去。”好久没见天帝天后,她要去叙叙旧啊,然后才好去找夏苏。
扶琂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却也摸摸头应了声好,她心里有杆秤,分得清轻重缓急。
他二人走得快,很快就没了影子,叫特意传信找他们的和芪扑了个空。
两人到了神界范围,先去了九清山,这是扶琂住的地方。他一开始是没有名字的,外人便常以九清山的名儿以作代称,渐渐的也就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