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节
……
‘祸月’这个名字的来历?
这种问题谁能知道答案?
盛鸣瑶缓慢地眨了下眼,她对此一无所知,索性不去猜测,顺口胡诌道:“祸国殃民之貌,皎洁如月之姿,祸月姐姐当真不凡。”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其实从一开始到现在,盛鸣瑶能感受到祸月对自己半点杀心也无,这也是她敢如此直言不讳的依仗。
之前那话本就是盛鸣瑶按照‘祸月’二字随口拆字而做的解释,熟料祸月听到后脸色大变。之前虚伪的笑意全部收敛,祸月冷冷地看着盛鸣瑶,黑色的眼瞳逐渐扩大,几乎快将眼眸填满,周身勃然腾起的哀切与悲愤几乎能将人溺毙其中。
盛鸣瑶:?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盛鸣瑶也能猜测到自己刚才的话定是触发了什么机关。
按照现世小说里的那些套路,说不定就是让祸月这个大妖怪想起了过去生命中的某个重要的故人。
……所以自己还是逃不过‘替身’的命运吗?
如果放在平时,也许盛鸣瑶得了空还会勉强伤春悲秋一番,可如今她心中只剩下好笑。
盛鸣瑶垂下眼眸,装作没有发现祸月的古怪,轻轻说道:“祸月姐姐还满意这个回答吗?如果满意的话,能不能将我我放出去?”
“我的同伴还在等我,他眼睛不太好,一旦离开我,恐怕寸步难行。”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盛鸣瑶才惊觉自己竟是不自觉地模仿起了苍柏的说话方式。
女表中带绿,细闻之下,茶香中还有股莲味儿。
“……放你出去?”
祸月歪歪脑袋,眼中的墨色消退些许,苍白到毫无生机的脸上忽而飞上了朵朵红霞,她朝着盛鸣瑶所在的方向走了几步,从身后亲昵地拦住了盛鸣瑶的肩膀,将下巴搁在了她的肩头,软着嗓子撒娇道:“你好奇怪,为何总要闹着出去?姐姐这里有什么不好的?”
“如果我想杀你,早就可以动手了,还用等到现在?我只不过是寂寞了太久,想找个人陪陪我罢了。”
真别说,倘若盛鸣瑶是个男人,也许就被祸月这表象骗了过去。
见盛鸣瑶不做声,祸月以为她已心生动摇,又柔声问道:“妹妹既然知道了我叫‘祸月’,为何不将姓名告知于我?你难不成还在防着我?”
盛鸣瑶本还是打算继续用‘阿鸣’这个代号,可在眼神触及到祸月的眸光是,倏地改口:“我本名叫王苍儿。”
‘瑶’字取一半,剩下的就用苍柏的名字凑了个数。
盛鸣瑶没把话说死,只说了是“本名”,这样即便之后有熟人叫破“阿鸣”这个代号,也可以说是期满了人类,没有欺骗祸月这个妖精。
“王苍儿……苍儿……”祸月喃喃自语,心中记下了这个名字,准备汇报给魔尊,而后垂下头轻轻一笑,“是个好名字。”
只是可惜了,与魔尊给出的名字不符。
祸月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类胆敢在这些小事上欺骗自己,她放开了揽着盛鸣瑶肩膀的手,退开了一步,在察觉到身旁人紧绷的身体蓦得放松下来时,祸月掩唇轻笑。
美人风情万种地嗔怪道:“我哪里有那么可怕?让阿鸣妹妹如此紧张,真是姐姐的不对。”
在盛鸣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祸月心下也十分奇怪。
刚才她借着说话的名头凑近了盛鸣瑶,可还是未在盛鸣瑶身上嗅到丁点妖气。
怪哉怪哉。
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竟也能在浮蒙之林抵挡住青雾的攻击?
祸月先是得了魔尊松溅阴传来的消息,让她帮忙留意突兀出现的绝色女子,而后盛鸣瑶那日在浮蒙之林边缘采摘裂容草时,又不小心在鞋底沾上了一点美人泪。
一来二去,她就被百无聊赖的祸月盯上了。
这事说来实在太过巧合,如果祸月真的将盛鸣瑶困住,等到魔尊一步步查到讯息后赶来将盛鸣瑶交出去,那就真的歪打正着了。
即便是松溅阴,此刻也没料到盛鸣瑶会出现在大陆东面。
在动用了魔族圣物探魂珠发现盛鸣瑶灵魂不灭后,松溅阴只以为是她用了障眼法躲过了般若仙府的追查,因此仍将搜查的重心放在了般若仙府,还打算亲自前去一探究竟。
这厢,祸月心中觉得有趣,再次出言戏谑道:“既然互通了姓名,阿鸣妹妹不如将面纱揭开,你我二人坦诚相待,如何?”
也不知她一个活了千年的老妖怪,哪里有脸说‘坦诚相待’这句话。
不过幸好盛鸣瑶也不在意这些,毕竟自始至终,祸月的身上都没出现半点杀意,仿佛真的只是因为无聊而找人来叙话。
想到了自己如今毁容的脸,盛鸣瑶甚至隐隐有几分期待祸月揭开面纱后的表情。
怀着这样微妙的心思,盛鸣瑶用同样的句式回复道:“可以啊,不如祸月姐姐亲自将我的面纱取下,如何?”
祸月挑眉,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类居然这么大胆,她自然也不会拒绝这样的要求,上前一步用手将盛鸣瑶的面纱摘下——
人类少女右半部分的脸颊生得十分漂亮,肤如凝脂,顾盼生辉间自有一股风流不羁,即使放在妖族中也是顶尖的美人,称赞一声“绝世倾城”半点也不过分。
然而,这只是右半张脸。
祸月终于知道为何盛鸣瑶要带着面纱了,人类少女的左半张脸上坑坑洼洼,留有灼烧后的红痕,触目惊心到让人根本无暇分神注意到她右半张脸的完美无缺。
——这样容貌不仅与魔尊描述的不同,甚至连寻常女子都比不过。
在见到盛鸣瑶的容貌后,祸月基本歇下了将她交给魔尊的心思,可又被掀开了往事留下的疤痕。
灼烧……伤痕……
在几百年前,祸月还不过是个修炼了两百年的小蛇妖的时候,她在林中遇见了误闯进来的俊逸青年,两人一见钟情,情到浓时,青年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原来他是人间吴国的皇子。
他说要带祸月走,祸月本就无亲无友,因此也没什么纠结,跟着那人就立刻了自己一直呆着的浮蒙之林。
这一走就是几十年,身为妖物的祸月并不懂人情往来,在尘世中,她只知道听着那青年的话。
那青年要杀人,她就帮他杀;那青年要得到王座,她就帮他铲除一切障碍。
就这样,祸月做尽了坏事,却从来没问过青年一句缘故。
祸月以为这样不计回报、无怨无悔的情谊就是被世人挂在嘴旁的“爱”了,可最后呢?
她得到了什么?
熊熊燃烧的火焰,缚住灵魂的拷打,以及再也不得自由的禁制。
在燃烧的宫殿之中,火舌卷上了那件祸月让绣娘耗费了无数个日夜绣出来的蜀锦百花裙摆——这曾是她最喜欢的裙子,可此刻的祸月半分心神都没放在它的身上。
“为什么?”祸月呆呆地站在原地,完全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你不过一个妖物罢了。”帝王眉目冷淡,丝毫不见过去浓情蜜意时的温柔,只剩下了满满的厌烦。
“既是妖物,又如何能懂得人间之情?”
……
妖物无情吗?自然是无情的。
祸月侧过脸对着那波光粼粼的湖面笑了出声,她一挥手,一阵绯红色的花雨落下,飘飘摇摇,煞是好看。
祸月捻着一朵花,扭头轻声问:“你容貌是如何毁去的?”
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眼中的神色,就连语调也不再是刚才故作温柔知心时的矫揉造作,落寞极了。
不过,这个问题问得很好。
盛鸣瑶感受到了祸月身上一闪即逝的强烈悲伤,大约是被‘毁容’勾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这让她深深觉得,如果自己回答是抹了裂容草的汁液涂着玩的,必定会被祸月当场拍死。
“自然是被人所伤,那人啊……”
盛鸣瑶轻叹,别过头,避免与祸月对视,做出了一幅悲伤至极的模样:“姐姐问这个做什么?”
祸月站在她身前,上下打量着盛鸣瑶,半晌,冲着她嫣然一笑:“妹妹被我带到此处之前,身边可有人跟着?”
盛鸣瑶眨眨眼:“自然是有的。”
“那好,我们便以三日为限。”
祸月从盛鸣瑶身边走向了湖畔,转身对着她伸出了三个手指,身上披着的月白细纱的摆尾落在了嫣红色的落花上,恍惚中让人以为是血迹斑斑。
“三日之内,若有人来此处寻你,我就放了你。否则,你就要留在这儿陪我一辈子。”
“我倒要看看——”
祸月对着湖面,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癫狂:“会不会有人为了一个毁容的丑八怪奋不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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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蒙之林后面可就是苍破深渊!”
任修严肃道:“你可知道苍破深渊是什么?”
苍柏轻轻笑了笑:“当然。”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苍破深渊’是什么了。
这个地方禁锢了苍柏万年的时光,让他在黑暗中浑浑噩噩,险些就失去了神智,沦为天道手中的傀儡。
“既然知道,你还要去?”崔洛难以置信地问道。
这小子也不过练气初期修为,去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浮蒙之林,无异于送死。
“要去。”苍柏温和道,“你们在这儿等大荒宫的仙长,我先行一步。”
若不是带着两个师侄,任修说不定就和苍柏一起走了,可现在他显然不能丢下崔洛、丰竟两个师侄不管。
这两个小子满脑子的天真侠客梦,若是不好生管教,定要惹出乱子。
任修这边还想阻拦,却被苍柏冷淡地推开了拦在他面前的手——
“我要找到她,越早越好。”
年少时,苍柏曾因轻信过人类,被天道禁锢于深渊之中。
那个人先是借着‘朋友’二字,从苍柏这儿不知获得了多少便利,而后又骗他进入了一个残留的上古之阵作为阵眼,以龙身为祭,扭转乾坤。
苍破的右眼被人类剜去,龙骨也被人类毫不留情的抽离身体。不顾他痛苦的嘶吼,那些如获至宝的人类眼中闪着贪婪癫狂的光芒,又生生撕扯下数片龙鳞,几乎要将龙血抽干。
[这可是龙啊!]
[哪怕曾经高高在上、俯瞰众人的龙,落到如此地步,还不任由我们宰割!]
独一无二的莹白色龙尾无力地垂在了血池池底,池里猩红的‘池水’全是苍柏同族的血液。
原本璀璨夺目的鳞片变得崎岖不平,熠熠生辉的金色眼瞳一只黯淡无光,另一只早已被人剜去,只剩下一块缺失的空洞。
苍破连甩尾宣泄都做不到,生怕浪费了自己亲人哪怕一滴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