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尤其当经济条件不好的时候。
没钱买优质的尿不湿,只好换尿布,每天总是要洗尿布。
孩子总是哭,饿了哭,渴了哭,拉了哭,尿了哭,困了哭,醒了哭……
营养不够,奶水不足,孩子吃不饱,就哭得更厉害了。
黄成林从小没做过家务,只带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把孩子扔给侧切刀口还疼到不敢坐着的小妻子,再也不肯管了。
洗尿布也只洗了几天,就忍无可忍了。
他把一切归咎给妻子和岳家:“别人家老婆都把彩礼带回来,生孩子用那个钱,你家贪了我们的钱,你现在活该只能自己洗尿布!”
奶不够?“彩礼钱带不回来,哪有钱买奶粉?你自己看着办吧。”
后来他越想越是这么回事,连起初偶尔去给老婆买点熟食,现在也不买了。
林翡翠打电话给自己妈妈哭诉,她妈一脸为难:“咱家哪有钱?你那彩礼钱我们又添了四万给你嫂子当彩礼,这四万和办婚礼的钱还是借的,还欠着债呢……”
她啜泣着问:“嫂子不是说她所有彩礼都带回来了吗?”所以在她家生活得趾高气昂,和她完全不同的处境。
她妈叹气:“带回来也是她自己的啊,把着紧紧的,我们的债还得我和你爸还……”
林翡翠没法再逼问妈妈,虽然她搞不懂,为什么丈夫家给她的彩礼,一转眼就成了嫂子的私房钱……
她只好忍着痛苦,没日没夜地自己带孩子,洗尿布,一次次跟着孩子一起哭……
而不帮忙的丈夫还嫌她们娘俩吵,搬去了另一个屋里睡。
林翡翠抱怨婆婆和丈夫不帮忙,婆婆冷言冷语,挑唆着儿子,黄成林本就不耐烦,再被他妈一挑唆,孩子才两个月不到,林翡翠就被第一次打了。
当时她在例行抱怨丈夫和婆婆不帮忙,被黄成林一巴掌扇倒在床上。
林翡翠捂着脸哭了一夜,孩子在一边大哭,也还是不会有人管,到头来,还得她流着泪自己照顾。
太阳照常升起,日子还得继续。
而家暴者为什么只要有了一次就会有无数次?因为他发现他不必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任何代价。
暴力的成本很低。
而欺负弱小的妻子又很容易。
渐渐的,林翡翠成了丈夫的出气筒,心情不好就可以随时把她打一顿出出气。
反正她也只能忍气吞声,顶多哭一哭,第二天照常带孩子做家务。
起初林翡翠也曾向自己母亲求助,母亲在电话里恨得咬牙切齿,说第二天就要带哥哥去接她回家,结果第二天打电话,吞吞吐吐说嫂子不同意她回家住。
那一天,才是林翡翠记忆中最深的黑暗。
后来父母也曾上门来找她公婆和黄成林理论,被她婆婆一句“你们把彩礼还回来,随时领她走,生不出儿子的儿媳妇,我们也不稀罕”堵了回去,再也不敢上门了。
甚至后来还劝她:“你再努力生个儿子吧,有了儿子就不一样了。”
她问妈妈:“生的还是女儿怎么办?”
她妈隐晦地说:“现在不都能照b超吗?”
林翡翠知道她妈什么意思,她娘家村里有户人家的儿媳妇,第一胎也是女儿,后来婆婆让生二胎,一定要确保生儿子,每次怀孕让她去小黑诊所照b超,是女儿就流掉,一连流了三次……
林翡翠爱孩子,她受不了这样血肉模糊的痛苦。
自己把孩子杀死在娘胎里,这种事情她接受不了。
而且,她虽然不聪明,也能隐隐感觉到,即使是生了儿子,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的。
李如洗觉得,没生二胎是林翡翠做得最明智的一件事。
这四五年来,林翡翠娘俩就这样生活在家暴的恐惧之中,黄成林是瓦工,虽说因为手艺差,活不多,可有活的时候还是挺累的,累了就心情不好,要是喝点酒,那就更没谱了,少不得要打老婆发泄发泄。
林翡翠和女儿整天战战兢兢,就怕一句话惹了他,又要挨打。
绝望的时候,也曾想过逃跑或自杀。
又舍不得可怜的小女儿。
也想过抱着孩子自杀,但是看着女儿的小脸,实在下不了手……
今夜,黄成林喝了点酒回来,想要做点夫妻之事,林翡翠有个痛经的毛病,来月事之前两天都开始痛,今天就是如此。
身体不舒服,自然不想行房,黄成林被她拒绝,立刻火起,将她连踢带打,就有了李如洗经历的这一场家暴。
警察听了李如洗一番话,面面相觑。
这里是相对闭塞的农村,遇到这种他们认为是夫妻打架的小事,通常也就是劝说几句就算了,心情不好,理都不理。
想不到今天遇到厉害的了。
看着眼前的女人嘴角流血,目光吓人,用手在脸上一抹,抹了一脸血,看着被打得确实不轻,也有点担心有个万一,自己要担责任。
为首的警察就说:“行吧,既然你要求验伤,我们就走程序吧。你们夫妻俩都跟我走吧。”
一听这话,黄成林立刻慌了。
人群后头,林翡翠的婆婆其实也早就出来了,一直躲着,这会儿慌急慌忙跑出来:“警察同志,夫妻吵架,怎么还要把人带走呢?”
又上前去打林翡翠,边哭边骂:“你想干啥?你叫警察带走你男人,你是想干啥?……你还验伤,你验什么伤?明明都是你自己跑路摔的!你这个扫把精!破家灭门的玩意儿……”
一个年轻点的警察把她拦住,叫黄成林和林翡翠上警车,孩子怯生生的,一边哭一边抓着妈妈的衣角。
一个警察问:“小孩子怎么办?”
另一个说:“交给她奶奶带吧。”
李如洗说:“不行。”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她奶奶不喜欢她,肯定会虐待打骂她,她得跟着我!”
第39章 求助
接下来的事情恍惚如黑暗中的梦。
警车颠簸,灯光划破乡村的黑暗,刺耳的警笛声让人惴惴不安。
乡人的震惊和婆婆的咒骂哭喊被抛到了车后,渐渐远去不可闻。
女儿的小手紧紧抓住她的衣摆,诉说着她的惊恐不安,李如洗忍着身体的各处疼痛,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隔着一个警察坐着的是黄成林,平时对待妻子如暴戾的恶魔一样的男人,现在因为惊恐而急促地喘息着。
恶心又可笑。
到了警局,送去做伤势鉴定,可惜得很,她身上只有软组织挫伤,也就是一些青肿淤血,连一处骨折骨裂都没有。
这些伤痕看起来挺吓人的,也很触目惊心,但是并不能构成轻伤,只是轻微伤,无法让黄成林坐牢,只能拘留几天而已。
警察三更半夜处理这样的轻微违法,其实挺不耐烦的,只是因为她的伤和年幼惊恐的女儿看上去可怜,才耐着性子给他们调解。
“这样吧,让他写个保证书,保证以后不动手,你们一家三口就回去吧。”
李如洗不同意:“把我打成这样,怎么能写个保证书就算了?警察同志,希望你们秉公处理,该拘留几天就拘留几天。”
警察被她气笑了:“你老公被拘留了,你怎么办?你可想好了,这是要留案底的。”
“我坚决要求依法处理。”李如洗直视着警察的眼睛,“不接受调解。”
“行。”警察说,“按照法律规定,殴打他人致轻微伤,应该拘留五到十天,罚款二百到五百元。”
“还有从重情节,”李如洗说,“他不是第一次打我了,而是经常打我,多次殴打他人,应该拘留十天到十五天,罚款五百到一千元。”
她尽量不用法律术语,以免警察听起来奇怪,觉得不像一个普通村妇说的话。
可警察还是听出奇怪来了,他看着她说:“啧,你能说出这些话,怎么还一直被他打呢?”
可是李如洗知道,家暴并不仅仅存在于文化程度低的家庭,有些受过较好教育的家庭里,同样存在家暴行为,而因为怕丢面子,女性更多采取隐忍的态度。
“怕丢脸。”李如洗木然说,“怕丢脸所以一直忍着,上一次我想干脆带着孩子自杀算了,后来又想,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丢脸干嘛?为什么不能想办法反抗呢?”
警察被她没有眼泪的绝望和谈论自杀的样子震住了,被各种案件里的痛苦和惨事消磨得麻木了的同情心终于发作:“行。那我们就写不接受调解了。该怎么拘留怎么拘留,该怎么罚款怎么罚款。”
又问她:“你和孩子怎么打算?回去吗?你娘家在哪?”
李如洗看出警察是想送她和孩子,心里有些感激,说:“我想等天亮了去妇联寻求帮助。”
警察再次一怔,大概是很久没听说谁要去妇联寻求帮助了。他想了想,说:“行,你可以在警局待到天亮,等天亮我送你们去县妇联。”
另一间屋里,黄成林听说妻子不肯接受调解,一定要他“蹲看守所”,还要让他罚款一千元“给国家”,先是勃然大怒,骂道:“败家娘们,还有这样败家的!”
继而想起这儿是警局,老婆也不是想打就能打了,转而哀求警察:“警察同志,能不能让我见见她,我再好好劝劝她,大不了我以后夫妻吵架再也不动手了……”
结果当然是被李如洗拒绝了。
其实,李如洗一定要让黄成林被拘留和罚款,并不是为了给他教训,让他以后不敢再打老婆,能好好过日子。
她怎么可能跟黄成林这样的男人过日子?
她是要争取时间。
林翡翠的处境非常糟糕,离婚是她唯一的出路。
而她离婚最大的障碍是孩子。
林翡翠舍不得把女儿丢给不爱她的爷爷奶奶和爸爸,网上还有男人离婚后虐待孩子,把虐待毒打孩子的视频发给前妻来“惩罚”她的。
怎么能把稚龄的女儿丢给黄成林这种有暴力倾向的男人?
可她如果起诉离婚,在争取孩子抚养权这点上,自己却并不占便宜。
孩子已经过了哺乳期,不是非要判给母亲,而她没有经济来源,是最大的问题。
林翡翠娘家也不可能帮她带孩子。
离婚她和孩子的户口都没地方迁。
两年后孩子还要上学……
孩子判给她的唯一希望就是抓住孩子父亲有暴力倾向这一点。
而家暴是很难取证的。
所以她才当机立断报警和验伤,就是为了留下证据。
那么,她现在急需的就是找到一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