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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记住

      李晔没看何敬成一眼,他的目标是一千道兵。

    他当然明白道兵一千结为战阵,会形成怎样的威力,那根本不是一千真人境简单叠加能够比拟的。

    虽然他没有跟道兵交过手,但他有兵家常识。

    但他这一剑仍旧笔直斩落。

    但凡是战阵,都有主将,若能杀敌主将,则战阵威力大减。

    要找到一千道兵的主将并不难,至少对李晔这样的沙场宿将而言是这样。

    他看准了那名甲胄法器并无二致,但气息牵动整个战阵的修士。

    他心念一动,天剑从体内悠忽飞出,借着青白剑气的掩护,以无法捕捉的迅捷速度,直奔道兵主将而去!

    可以防御真仙境全力一击的光罩,在天剑面前形同虚实,根本就没有起到迟滞的作用。

    天剑穿过光罩,就好似面前空无一物。

    天剑乃天道所赐,蕴含的是大道法则,道兵光罩就算再强悍,面对大道法则,也是出处破绽。哪怕李晔看不出这种破绽,但对天剑而言,要寻隙突入,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秘境中的天剑,本应该是飞鸿大士所得,依照她当日的实力,她本能击败李晔,夺此利器。

    但她没有这么做。

    连佛域都觊觎的天剑,哪怕李晔现在境界不够,无法尽显其威力,但其本质如何,已是不同多言。

    轻微的噗嗤传不到李晔耳中,但李晔却感受到了天剑掠过修士心脏的气机。

    那名道兵主将的身体,陡然化作血雾爆炸开来,肉骨不存!

    微不可查的刹那间,道兵战阵的气势陡然下降到一个冰点,力量弱了许多。

    与此同时,蕴含帝道之力,阴阳大道之力,仙园百姓气运之力的剑气,斩入道兵光罩中!

    这是李晔第一次将仙园中的百姓气运之力,投入实战。

    平卢有百万百姓,为他提供力量的,也有七八十万,这是一股怎样的力量?

    如切泡沫一般,剑气切碎了光罩,斩入道兵战阵正中!

    极致的光亮中,有数百身躯瞬间被湮没,如同被火焰烧过的柴薪,化作粒粒尘埃,在轰然爆开的灵气狂风中如烟消散。他们临死前惊叫的面容、挣扎的四肢,好似有霎时的定格,但转眼就已不见。

    剑气切入大地,地面轰然一震,灵气触底弹起,在两侧形成飞速流溢的潮浪,形如道道风帆,直起数十丈。

    在风帆般掠起的灵气狂潮中,受剑气冲击,数百个道兵的身影,和泥石一起倒飞而起。有人手断腿飞,有人衣袍碎裂,有人口吐鲜血。

    最终,这些道兵下饺子般零乱掉落各处,重重摔在地上,有的人身躯还从地面弹起数次。

    烟尘渐渐消散,勉强可以视物时,众人这便惊恐的看到,地面出现了一道巨大的恐怖剑堑,深过濠沟,长达百丈!

    不仅仅是朱温、何敬成、张仲生等宣武军修士,也不仅仅是青州城头的禺狨、崔克礼等人,在场超过十万的两军将士,都亲眼目睹了这威力绝伦的一剑,目睹了这难得一遇的盛景。

    冲到青州城下的宣武军将士,甚至都被迫停止了攻城。

    在他们嗔目结舌的目光中,烟尘散开,一个玄袍持剑的挺拔身姿,此刻立在青州城楼之巅,俯瞰八方。

    众人很难形容对方的气度。

    这不是形如君王临世。

    因为他就是王!

    不仅仅是平卢的王,更是大唐的王!

    ......

    何敬成手脚冰凉,禁不住连退三步,惊骇欲绝:“怎么会这样?”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也没有人能够回答。

    朱温呆呆望着城楼之巅的身影,好半响才勉强回过神,喃喃道:“安王......已经强到这个地步了吗?”

    当年他还是黄巢麾下的将领,在邓州与李晔初战,意料之外的败北。但那时候的李晔,不过是练气期的修为,跟他差距并不大。

    朱温虽然是一介莽夫,但心傲气傲,天下英雄,他也没把几个人放在眼里,自视必然能够在乱世中成就大功业。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努力追赶,追赶李晔的步伐,想要超过对方。

    李晔是横在他面前的一座大山,他跟这座大山的距离,就是他跟天下的距离。不翻越这座山,他就难以真正成事。

    他本以为他能追赶上,但是当李晔发兵河东,毫不费力便攻下素来桀骜强大的魏博,又收服昭义后,他就没了这种信心。

    好在仙廷修士找到他,这才让朱温重新有了跟李晔争雄的意气。李晔再强,总不能强过仙人吧?于是他忍着对仙廷修士的恶心,开始跟对方通力合作。

    第一战,便是攻平卢。

    朱温很清楚,李晔就像是他的噩梦,是他走向天下之前,不能不解决的噩梦。所以这一战,他倾力而为,没有丝毫保留。

    本以为有仙廷修士相助,这一战必然马到功成。但谁曾想到,这才多久没见,李晔不仅有了斩杀仙人的实力,连何敬成都高看万分的道兵,都被他一剑击溃!

    连仙廷都对付不了李晔了吗?

    朱温心头苦涩。

    他可还是在依仗仙人之力......

    两人的差距,并没有被时间弥补,反而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大。

    朱温感到心灰意冷。

    张仲生攥紧衣袖,咬紧牙关,才能抑制住身躯的颤抖。

    他一动不动的望着城楼上那个英姿勃发,仿佛整座江山都在他脚下的玄袍身影,心潮涌动。

    他之前没见过安王。

    当日在青州城头,游说崔克礼的时候,张仲生虽然最终放弃了劝说,但那是他尊重同窗的人生选择,并不是因为他被对方说服了。

    他没被说服的原因,没有别的,就是因为觉得李晔配不上崔克礼的才华。

    身为情同手足的同窗,张仲生很清楚崔克礼的才能,让对方治理一镇五州之地,实在是太过屈才。而李晔注定是要灭亡的,又如何能够让崔克礼尽展所能,全力施展抱负?

    儒生一生所求,无外乎立功立德立言六个字,而立功是排在首位的。学而优则仕,为官才能为民,这是儒家士子的首要追求。为国家社稷奋躯奔走,为江山父老立下功勋,是每个儒家士子的梦想。

    但是现在,见到了安王本人,见到这惊世骇俗的一剑,观其气度风仪,张仲生如梦初醒。

    崔克礼的选择没有错!

    张仲生自忖,如果他身在平卢,面对如此风华绝代的人主,也很难拒绝对方的邀请。

    张仲生想起崔克礼当日那番话:“我崔克礼已经选择了自己的明主。无论他是成是败,我都将终生跟随。他成,我治理天下;他不成,我治理平卢五州;他亡,我跟他一起埋骨在这片我们流过血流过泪的土地!”

    当日他不甚理解这句话,现在他理解了一些。

    跟随这样的人主,哪怕是战败而亡,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吧?哪怕曾今发出的光亮,短暂的仿若流星一闪而逝,眨眼就消失不见,但也毕竟照亮过天际,被天下人看到过。如此,就算真的死了,也没什么不能接受吧?

    张仲生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

    他忽然很羡慕崔克礼。

    乱世之中,良禽择木而栖。然而天下英雄无数,真正的明主却屈指可数,甚至根本就只有那么一两个。

    就算他跟着儒家,去辅佐了有极大可能成事的另一路诸侯,立功立德立言,甚至青史留名,但对方是否有安王这样的英姿,有让他甘愿心悦臣服的魅力?

    若是不能,那恐怕是很遗憾的吧?

    毕竟,儒家士子只能活这一世。

    生在乱世,投身天下,是选择成事可能最大的君主,还是选择最符合自己心意的明主?

    是追名求利随波逐流,还是跟随自己的内心?

    这是个选择。

    乱世中每个人都面临选择。

    人生总是有许多选择。

    面对这样的选择,张仲生没有答案。

    从前求学的时候,他遍览群书。曾今读到,很多失败的英明之主,败亡的时候身旁仍有一群忠贞之士,在敌军袭来的时候,他们宁愿自刎随主而死,也决不投降,去拥抱触手可及的权势与富贵。

    每当此时,张仲生总不明白那些人的选择。

    活着,难道不好吗?

    活下来,施展自己的抱负,不辜负自己的才华志向,难道不应该吗?

    现在,他明白了一些。

    位在儒家七十二俊彦之列的张仲生,在这一战中,领悟良多,成长良多。

    ......

    李晔手持天子剑,向前引向宣武军,语调平缓但格外有力的下令:“平卢军听孤王号令:三军齐攻,与来犯之敌决一死战!”

    青州城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将士们成建制的杀出,向城前的宣武军发起最后一战。

    平卢军将士在看到李晔一剑破了仙廷道兵后,已经士气大振。那可是连上官倾城带领最精锐的狼牙都,都无法战胜的队伍,竟然连李晔一剑都没接下。

    李晔的强大,给了平卢军将士最有效的强心剂。

    眼看安王回归,再临前线,平卢军上到将领下到士卒,无不舍身而战,一时间犹如下山猛虎,攻势犀利,状若疯癫。

    宣武军未必挡不住平卢军,但此刻明显没了斗志,很多人本就已经对李晔畏惧万分,此刻看到平卢军杀出,无不胆战心惊,惊慌后退,有人甚至转身就跑。

    张仲生纵目而望,看到无数平卢军将士,从李晔脚下的城墙、城门争先恐后的杀出,他也禁不住心神摇曳。

    在城楼前,崔克礼的身影如一杆标枪,站得笔直。在此刻的张仲生看来,那个身影格外伟岸高大,也格外意气风流。

    让所有心怀远大的儒家士子,都会忍不住羡慕的那种伟岸风流。

    张仲生情不自禁去想:若是自己站在彼处,此刻会是怎样的心情?

    他最后深深看了李晔一眼,记住了那个站在城楼之巅的安王,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趟平卢之行,让张仲生的人生向前迈进了一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