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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节

      吴强却不肯,甩开父母冲到蔡颖面前,双膝一软就跪下了,“我早后悔了,求你别回北京了!一家人带着小豆儿和大壮一起好好过日子,我保证再不碰小豆儿一根手指头。”

    如今小孩子过年都不兴跪着拜年了,一个大男人却当众跪地求饶,社员们都惊呆了。

    于是,有人就被打动了,“男儿膝下有黄金,这次吴强是真心实意要改过了,就把小豆儿的户口落回吴家吧。”

    “蔡颖,再给吴强一个机会吧,毕竟你们是一家人,两个孩子也不至于缺爹少娘的。”

    可蔡颖一点儿也没有被感动,只冷冷地带着小豆儿向后退了一步,离吴强远了一点儿,厌恶地说:“就算我一辈子留在红旗九队,也不会跟你复婚!”

    鲁盼儿暗自点了点头,听说先前吴强给蔡颖跪过,蔡颖也就心软回了家,如今他以为当众跪上一跪,蔡颖就会把过去的事情都忘记了吗?她走上前拉着躲在蔡颖身后的小豆儿,对坐在上边的小春婶儿说:“把小豆儿的户口落在我们家吧。”

    小春婶儿摇了摇头,“户口不能随便落,按要求要先考虑亲属。”

    吴寿山媳妇儿也赶紧声明,“我们不同意,小豆儿毕竟是我家的孙女儿,怎么能落在外姓人家呢……”

    若是这样纠缠下去,小豆儿的户口落不下,蔡颖难道不能回北京了?鲁盼儿才要问,就见小春婶儿坐得稳稳的,理也不理吴寿山媳妇,眼睛却向门口望过去,便也转过头去看。

    “让开,让开!”宋向东嚷着,在人群中分出了一条路,“九爷来了。”

    鲁盼儿便明白了,原来小春婶儿在等吴九爷。

    吴九爷进了队部,直接走到吴强面前,拿起烟杆敲打他的额头,“真是丢人!我们老吴家的脸都让你们一家丢光了!”又大喝了一声,“还不赶紧起来!”

    吴强羞愧地站了起来,“九爷,我真心想留下媳妇一起好好过日子。”!

    “先把媳妇打掉了牙,再把女儿打断胳膊,谁还敢跟你一起过日子?再过下去怕命都没了!”

    “我错了,我一定改……”

    “世上哪有卖后悔药的?当初不好好待人家,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蔡颖既然要走,你们也别再强留,强扭的瓜不甜。”吴九爷便对吴家三口人说:“小豆儿的户口就落我们家吧,我也是她的长辈。”

    吴强一家便知道争不过了,个个低下头。

    刚刚帮着吴强说话的人也都不响了。

    “那我就把小豆儿的户口迁到我们家了。”户口的事队长不好强压着,小春婶儿便趁着大家吵架时叫宋向东悄悄把公公请来,此时麻利地帮蔡颖办好手续。

    吴九爷转过头对蔡颖说:“现在小豆儿户口落我们家不过是暂时的,你回北京后一定想办法帮小豆儿在北京落户,让孩子成为真正的北京人。到那时,你再回九队转户口,我们家绝对不会为难。”

    吴九爷的话在情在理,九队的社员们都心服口服,“这样才对嘛。”

    突然间,蔡颖带着小豆向着吴九爷跪了下来,哽咽着说:“谢谢九爷。”

    “快起来,快起来,九爷可当不起。”

    “九爷当得起,我们娘俩儿一辈子都感谢九爷。”

    “走吧,孩子,你本来就不应该来这里,回自己的家吧。”吴九爷拍拍小豆儿,“跟你娘俩个,在北京好好过日子吧。”

    果然,蔡颖这一次离开,再不是红旗九队的人了。

    鲁盼儿看着蔡颖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般落了下来,又是替她心酸,又是替她高兴。又想着她这一次回北京,轻易不会回来,要打理的事情不少,担心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将孩子交给丰收丰美,自己过去帮忙。

    原以为蔡颖这里一定到处乱糟糟的,结果并不是。屋子里到处还很整洁,炕上只放了两个打好的包袱,地上放着几袋米,便笑了,“你可真快,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呢。”

    “冬天的棉衣棉裤穿在身上,我与小豆儿剩下的衣服这个小包袱就放下了,这个大包袱是平常织毛活儿攒下的线头。”蔡颖又指着炕上的被褥笑着说:“走的时候再把被褥卷起来包好就行了。”

    鲁盼儿便提醒她,“粮食要托田翠翠换成钱和粮票可要加紧了,免得一时弄不到北京粮票。”

    “我要把粮食都带到北京,”蔡颖笑着解释,“粮食换成粮票和钱会损失,到北京再买回来又有损失,太不划算呢。”

    虽然如此,但是秋天才分了粮食,蔡颖家里至少有几百斤的大米和玉米,又有几样杂粮,鲁盼儿担心地问:“那可怎么拿得过去?”

    “我去公社办手续时问过了,知青返城时公社会派拖拉机送到火车站,我再去办理铁路托运,托运的东西就会随着我们坐的火车一起到达北京,出站时拿着托运票取就可以了。”蔡颖早已经用麻袋将大米、玉米,还有各种杂粮、干菜都一一装好,用大针密密缝严,就是运输时也不能掉一粒米。

    便是锅碗瓢盆等粗物,她也没打算放弃,找建国打了一个简易的木条箱,将东西叠起来,中间塞上稻草防止摔坏,摆在箱子里钉上钉子,“这些都是家常必备的,本来都没有坏,到那边还可以继续用。”

    鲁盼儿见她心里有数,东西也打理得清清楚楚,便由衷地赞道:“过去我一直觉得自己挺能干的,现在看来其实远不如你。”

    “你可是最能干的姑娘,十几岁就撑起了家,供着几个弟弟妹妹读书,不必说九队,就是公社里谁不知道?那时我可根本比不得你。”蔡颖淡淡一笑,“可是后来你嫁得好,杨瑾体贴人,处处替你想到前面,你纵是能干也不必事事操心,倒是我没人依靠,只能样样自己动手,才显得能干了些。”

    一番话正是事实,亦出于真心,鲁盼儿想驳也不了,心里也是认同的,便笑着说:“以后蔡姐也许能遇到好人,与杨瑾一样呢。”

    蔡颖却摇头,“当年若是我也能干些,也不至于贪图轻松嫁给吴强。既然已经离婚了,再嫁哪里有好人,我还是带着小豆儿过吧。”说完却又劝鲁盼儿,“你不如也带些大米过去,农村粮食怎么也比城里要宽裕,你们一家五口人在北京吃住一个月,很费粮票和钱呢——正好我们一起托运。”

    正如蔡颖所说,杨瑾事事都替她做在前面,鲁盼儿先前只想着带些行李衣物过去,并没有想到粮食,如今看来,带些米过去不仅吃着方便,也能省些钱和粮票,便就笑了,“‘长安米贵,居大不易’,我回家也带一麻袋大米托运过去。”

    除了大米,鲁盼儿又杀了十只鸡、两只鹅,收拾干净了放在屋外冻实,又有豆包、冻豆腐、杂粮、干菜种种,又装了一麻袋,反正可以托运,多一样也没什么。

    蔡颖收好东西,将鲁家老房子的钥匙还给鲁盼儿;而鲁盼儿也安排好家里的鸡鹅,两人带着丰收丰美和三个小孩子,几□□袋的东西去了北京。

    第144章 生机勃勃

    蔡颖买的是火车硬座票, 鲁盼儿也没反对,卧铺票要贵一倍呢, 蔡颖一定舍不得,自己就陪她节省点儿。

    虽然是硬座,不过四个座位正好在一起,围着小桌的两张长条椅子成了一方小天地,两个大人带着两个半大孩子,两个小孩子和一个小婴儿坐在一处还满方便的。

    火车启动时大家已经安顿好了,小豆儿和梓恒坐在最里面的窗边,接着是丰收和丰美, 最外面是两个大人,最小的梓嫣抱在怀里。

    鲁盼儿和蔡颖都拿出吃食——女人心细, 再加上带着孩子,出门带得十分齐全, 凉开水、煮鸡蛋、煎饼、山楂、瓜子、花生,摆了一桌子。

    硬座车上人多,嘈杂,但也热闹, 南腔北调的人说着各地的方言, 真诚热情, 列车员送过开水便组织大家表演节目, 有人说起了快板书, 还有人讲笑话,轮到这边, 鲁盼儿大大方方地站起来唱了一首《茉莉花》,赢得了一片掌声。

    有吃有喝又有玩的,大家仿佛出来游玩一般。

    唯有梓嫣吃奶的时候麻烦一些,蔡颖便和丰美拉起大衣替鲁盼儿挡着,小豆儿和梓恒就交给丰收带着在车厢里转转。

    到了晚上,孩子们玩得累了,靠着大人就睡着了,蔡颖和鲁盼儿也坐着眯了一觉,十几个小时过去了,大家就到了北京。

    鲁盼儿见梓嫣还睡着,便用小被子将她包得严严的,抱在怀里走下火车,一眼看见杨瑾和跃进——俩人都是高高的个子,身材挺拔,又精神又显眼,赶紧叫了一声,“我们在这儿!”

    杨瑾同时也看到了鲁盼儿,她穿着一件米色呢子大衣,黑色的毛领,衣襟前也镶着一道黑色的毛皮,臂弯里抱着孩子,手上提着包,美丽大方,几步上前,众人面前倒不好怎的,先接过梓嫣,“路上很累吧。”

    “不累呢。”

    杨瑾便打开包被的一角,看看女儿的小脸,“她倒睡得香。”

    鲁盼儿把女儿给了杨瑾,转头去接梓恒,他跟在自己身后,迈着小短腿儿正要从火车的踏板上走下来。

    “我来,”杨瑾弯腰用另一只手将儿子抱了起来,脸贴住脸,“爸爸好想梓恒呀!”

    “梓恒也想爸爸呀!”梓恒环住爸爸的脖子,这一次他没有忘记爸爸。

    父子俩额头相碰,一起笑了。

    跃进便接过梓恒,扛在肩上,“梓恒想大舅了吗?”

    夏天的时候,梓恒就常常坐在大舅的肩膀上,现在重温了过去感觉,也就认出了大舅,拍手笑了起来,“想了!”

    丰收丰美下了车,“哥哥!姐夫!”

    蔡颖随后也带着小豆儿下了车,蔡家也来了两个人,蔡大哥是见过的,另一个是蔡二哥,大家打了招呼,此时此地无暇细说,先一同到托运口取东西,道别后各自回家。

    杨瑾到北京后买了一辆自行车,跃进也借了战友的车子,两人将托运的东西捆好,由跃进和丰收骑回家,而杨瑾带着妻子、梓恒和丰美到火车站前坐上拖着两条长辫子的无轨电车,大家二十多分钟后在一个胡同口汇合了。

    胡同口的墙上钉了一块铁皮牌子,上面写着“剪刀胡同”四个字,大家就都笑了,“还有这么奇怪的地名?”

    “老北京的胡同就是这样,叫什么名的都有,以后你们见多了也就习惯了。”

    跃进就说:“可不是,东边的那条胡同还叫牛毛胡同呢,还有绒布胡同、裤子胡同、烧酒胡同、麻花胡同……”

    大家听着他念着一串地名,跟着进了胡同里,只见小路十分狭窄,残雪堆在墙边,又占去了不少位置,一家人只能排成一队向前走,而两旁青黑色的房屋也十分陈旧,丰收一路看的尽是繁华景象,此时免不了问:“北京怎么还有这么旧的地方?”

    杨瑾笑着给大家讲,“老北京有一个说法,叫‘东富西贵,南贫北贱。’这里正是南城。过去贫苦人在花市、鸟市、磁器口、闹市口、天桥这一带谋生,也就把房子盖在这里了,房子不大,胡同也特别狭窄。”

    “解放后,北京许多地方经过改造,已经建起了楼房,但这一带的旧房子还保留了不少。我们家要买房,只能买这种老私房。”

    鲁盼儿也笑着说:“大城市人多,住房就金贵。先前我去上海,见上海人住的弄堂比这胡同还窄,房子也更小。”

    丰收点了点头,便又想到,“姐夫,北京的房子是不是很贵?”

    确实贵,杨瑾手边的钱不够,因此只交了定金,等鲁盼儿带着钱过来才能办理买房手续。不过,他只笑笑,“你们都不用担心,有我和你姐姐呢。”

    毕竟是孩子,丰收也就放了心,推着车子走在前面,突然又停下来,指着旁边一扇大门上面说:“看,砖上有花纹!”

    门楣上的砖上果然刻了花纹,杨瑾笑着说:“那是砖雕,图案是松竹梅岁寒三友。”

    大家细看,果然不错,又一路看下去,许多人家都有砖雕,凤戏牡丹、五蝠捧寿、卍字不到头、荷花种种,都十分好看。

    走了几十米,到了一扇斑驳的朱红色大门前,杨瑾停下了,“这就是我们在北京的家。”

    “我们家的砖雕最漂亮!”丰美开心地凑上前细看,门楣上五块砖雕,连在一起正组成一幅画,“这个是葫芦,这是是蝈蝈,这个是蝴蝶,这个是天牛……”

    梓恒也认出了一样,“那个是纺织娘!”

    丰茂的葫芦叶中垂下许多葫芦,又有好多活灵活现的小昆虫,杨瑾便不急着开门,先将梓嫣交给鲁盼儿,抱着儿子举起来,让他看得更清楚,“老北京人喜欢葫芦,因为葫芦与福禄同音,所以这些砖雕的寓意就是福禄万代。”

    “再细看砖雕里面,许多小图案也都有象征意义的,蝈蝈趴在鸡冠花上就是官上加官,蝴蝶落在瓜蒌上就是瓜瓞绵绵……”

    鲁盼儿也十分喜欢,“寓意先不管,这种生机勃勃的意境最适合我们家了。”

    看过砖雕,杨瑾放下儿子,拿出钥匙打开大铜锁,推开两扇木门,一道高高的门坎后面是小小的院落,青砖铺地,干净整洁,两间平房并东南角、西南两角的小仓库也都是青砖建成。

    再打开房门,两间屋子都不大,比起在红旗九队的家要差得远了。不过,大家都知道了北京的房子来之不易,便不提一句不好,只纷纷寻找优点,“哇,新家有自来水,真是方便!”

    “这张床可真大,简直像一间小屋子了,床栏上面还雕着花呢!”

    杨瑾进了门先把炉子点燃,再放上一块蜂窝煤,便笑着说:“房主虽然把家具都留下了,可是他们家人口少,床不够用,之前我在磁器口市场见过这张黄花梨雕花床,当时就很喜欢,想买却没有地方放,这次重新找了回去,又见了这张桌子和四把椅子,索性一起买了回来——你们看正是一套,花纹都一模一样,应该是明代的家具。”

    这张床是不错,当然桌子和椅子也是好东西,虽然历经几百年了,可木头还特别光亮,但就是太大了,几样东西摆在屋里,便占了大半的地方,其实并不很适合自家。可是鲁盼儿知道杨瑾最喜欢古物,也最看不得古物被毁掉,就逗笑地问道:“躺在古物上睡觉,感觉是什么样的?”

    “昨天搬进门我就回学校了。今早见有几处榫卯松了,跟跃进一起固定,还没住过呢。你们来了正好试试。”杨瑾也笑。

    鲁盼儿就把梓嫣放在床上打开包被,“还是让女儿先试吧。”

    不想梓嫣已经醒了,正含着一根雪白的手指头自己玩儿呢。突然看到大家,乌黑的眼睛便溜溜地转了一圈,张开小嘴笑了。

    杨瑾爱得不知怎么好,在女儿粉妆玉琢的小脸上亲了又亲,“梓嫣生下来就会笑,我第一眼见她,她就向我甜甜地笑了,动人极了。”

    这些话大家都听了许多次,先前并不大相信,刚出生的孩子就会身着爸爸笑,不大可能吧?一定是杨瑾自己想像出来的!

    但是,眼下梓嫣已经五个月了,笑起来的的确确非常好看,竟让大家觉得也许当爸爸的眼光就是好,早早就看出来了也未必可知,不由个个赞同,“我们梓嫣真是爱笑的漂亮宝宝呢。”

    梓嫣笑了一会儿,突然扁了扁嘴,鲁盼儿赶紧将女儿抱了起来,将那哭意止住了,“她是饿了。”换了尿布,顺便将大家支出去“你们去把带来的东西摆好,再拿出两只鸡,一会儿炖了吃……”

    “你们坐车一定没休息好,先不急着开火,等梓嫣吃了奶我们到外面吃午饭,尝尝北京的涮羊肉。”杨瑾说着带大家整理东西一一粮食、鸡鹅等送到仓库,日常用品摆出来,衣服收到柜子里……

    梓嫣吃饱的时候,房子里已经变了样,窗户上挂了窗帘;床上铺了被褥;桌上摆了搪瓷缸;大雕花床旁的小床上铺了梓嫣的小花被……到处一片温馨,这里真正成了他们的家。

    鲁盼儿转了转,处处都很妥当,便笑,“你们收拾得还真快!”

    “我们急着吃涮羊肉呢。”丰美笑嘻嘻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