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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吴婶儿讲起万家给的彩礼总是眉飞色舞的,“你们是没见过,两块做衣服的料子,都是毛料,拿在手上沉甸甸的,特别挺实——襄平县里只有缝纫社敢接那样的好料子,手工费更是贵得吓人,一套衣服就要五块钱!”

    “还有两块缎子被面,一块红的一块绿的,上面印着一朵朵的大花,还闪着金光,我都不敢摸,只怕手太粗刮起毛,只好让吴红自己做……”

    陈婶儿就笑着恭维,“吴红命好,居然能跟万局长家的独生儿子结婚,将来还有更多的福要享呢!”

    鲁盼儿扎好被单,一转身就见陈婶儿正向王大娘意味深长地眨眼睛,王大娘也回了她一个特别的眼神,却笑着说:“吴队长有了这样的亲家,也一定会步步高升呀!”

    虽然红旗公社偏僻,但是万红宇那些事儿还是被大家知道了。吴家人不在的时候,大家就会大说特说——作风不好,被抓进过派出所,那可是犯罪分子呀,红旗公社还没有这样坏的人呢!

    然后大家又会议论吴红,说她退亲是不守信,说她被富贵迷了眼,说她将来一定会后悔——再议论到吴队长和吴婶儿,说他们为了攀附万局长家卖了女儿。

    等到了吴队长和吴婶儿面前,大家的口风就又变了,改成笑嘻嘻地恭维吴家,赞扬吴红。

    鲁盼儿在家里做缝纫活儿,早听了许多,但她从不背着吴家人说什么,当面也一样,只笑笑把被单给了吴婶儿,“这件好了,衣服再过两天来拿吧。”

    吴红结婚,吴婶儿嫌自己的罩衣太土气,特别买了藏青色的布,做了与胡干事一样的干部服,准备接亲那天穿。鲁盼儿刚刚量了尺寸,又裁了出来,放在一旁,准备上了浆再做。

    吴婶儿接了被单,就指着刚刚裁下的布头说:“把最大的两块给我吧,我想着小革要上初中了,给他做个书包。”

    其实呢,鲁盼儿没想到吴婶儿还能找自己做衣服,虽然没有撕破脸,但大家心里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

    但是她既然来了,鲁盼儿也一样客客气气地招呼,扎了被单、褥单、枕套,又裁了衣服;没带旧衣服,自己也没计较;可是要把裁下的布头要回去,那可就过份了。

    鲁盼儿就说:“不行呢。扎了这么多东西,用了半轴线;做衣服还要用更多,又有缝纫机针、机油、皮带轮,都是要定期换的——所以才要把碎布留下做抹布补贴,吴婶儿既然想要,就把手工钱给了吧。”

    吴队长媳妇儿脸一下子涨红了,自从成了队长媳妇儿后,她占便宜习惯了,没想到为了两块碎片碰了个钉子,可还没法儿发火儿,鲁盼儿的话说得软,可一句句把人顶得没法反驳。

    “哈哈,”陈婶儿赶紧笑着说:“她吴婶儿这些天是忙糊涂了,做了这么多活儿哪里能白做呢?谁不知道鲁老师的针、线、机油都是从襄平商店买,贵得很呢。吴家日子过得好,家里都是新东西,也没有旧布旧衣服,要了这两块布回去,是打算给手工费呢——对不对,她吴婶儿?”

    “正是呢,队里寻常人家不过做些小零活儿,拿一两件旧衣服就行了,队长家可不一样,做了这么多新被新褥新衣服,给两块钱手工费一点儿也不多,她吴婶儿刚刚还说襄平县的裁缝社收五块钱呢。”王大娘也笑着帮腔。

    其实生产队长没有工资,与农民一样挣工分,吴家的日子过得殷实不假,但根本不可能样样是新的,反而为吴红准备陪嫁而花得家底都快空了,吴队长媳妇正是为了省点儿花销才要了碎布的。

    但是让陈婶儿和王婆婆拿话儿一挤兑,吴队长媳妇儿咬了咬牙,只得从兜里拿出两块钱,“我也正这么想的。”

    鲁盼儿收了钱,把所有的碎布都包在一起给了她,“那就都拿回去吧。”

    吴队长媳妇儿一走,陈婶儿就“呸”了一声,“真是不要脸!”

    王大娘也连“呸”了几声,“自以为攀上高枝儿,却不知道大家在背后都快笑死了!”

    “她只当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其实谁心里不清楚……”

    第56章 就靠自己

    等到王大娘也拿着做好的衣服走了,陈婶儿悄悄嘱咐鲁盼儿, “虽然这次我们帮你要回了两块钱, 可是要是还有下次, 你还是让一步吧。少收两块钱不算什么, 更不差那点儿碎布, 得罪人总不好。”

    “队长毕竟是吴家的人,管着队里的大事小情。”

    “而你们姐弟几个孩子,没有依靠呢。”

    吴队长不就是看自家无依无靠才欺负上来的吗?可鲁盼儿不想让, “我参加工作了, 就是大人了!我们姐弟几个谁也不靠, 就靠自己!想做衣服不给钱,我就不让!”

    “你这孩子怪有主意的, ”陈婶儿就说:“你看我就不跟她当面硬顶,只用话儿拿住她,吴队长也不敢给我和建国分差活儿, 更不敢少给我们记工分。”

    陈婶儿一直有自己的处事之道,春耕期间,她果然跟着吴家的女人一起做最轻松的拨秧;连建国分的运秧也是俏活儿。后来因为章丽雯“中暑”, 只有他一个人运送秧苗, 陈婶儿还为他争取到了十个工分, 与插秧一样。

    但是鲁盼儿不想学, 笑着把话岔开了, “婶儿,吴红结婚的时候, 我们还用给礼钱吗?”

    “不给!嫁女儿不办酒席,当然也不给礼钱。”陈婶儿就说:“我们就过去看个热闹就行了。”

    转眼间,吴红出嫁的时候就到了。鲁盼儿一早到吴家,见吴家收拾得十分整齐,吴婶儿、吴红都打扮一新,恭喜了一声,听外面孩子们喊车来了,就带着丰收丰美回家了。

    没一会儿,陈婶儿带着建党、建设和建立来了,“告诉你们不许摸吴家的轿车,非要摸,被人骂了灰溜溜地回来了吧。”

    整个红旗公社只有一抬拖拉机,孩子们没见过轿车也没什么,好奇看看摸摸也不可能弄坏,但是万红宇就是容不得,鲁盼儿瞧不上他的人品,就笑着劝陈婶儿,“他们还小呢,再大点儿就懂事了。”

    “还小?建党比丰收丰美都大呢!”

    双胞胎就说:“我们才不去看轿车,以后我们长大了靠自己的本事坐轿车。”

    陈婶儿笑着表扬,“看丰收和丰美多有志气!”又骂自家孩子,“真是不听话!”

    鲁盼儿端了水递给陈婶儿,又叫孩子们,“一起去西屋玩吧。”

    陈婶儿坐下了,拿出针线活儿,却又笑了,“我们家建军提干了,将来没准儿也能坐着汽车回家呢,部队的吉普车比轿车还好!”

    最近陈婶儿提得最多的就是建军提干了,鲁盼儿也跟着高兴,在部队提干可是不容易的,“建军哥果然是出息了,将来陈婶儿就跟着享福吧。”

    “建军一向最懂事,他跟你一样是老大,过去他爸一心忙着队里的事,家里的活儿一多半指望着他……他以后真出息了,我们都跟着享福。”

    建军哥就是再有本事,也轮不到自己家人跟着他享福呀。可是鲁盼儿明白陈婶儿的好意,就笑着说:“以后建军哥一定会接陈婶儿去城里住的。”

    “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陈婶儿笑眯眯的,“那天我让建国给建军写信,还提到你了呢。”

    “提到我?”鲁盼儿不明白了。

    看中鲁盼儿做大儿媳妇,陈婶儿早就跟大儿子提过,建军也愿意,若不是后来发生了许多事,现在他们早就订婚了。如今建军提了干,时机正好,自己已经让建国写了信,如果部队上同意他休探亲假,就抓紧回来订婚,明年鲁盼儿满十八周岁,正好办婚礼。

    但是陈婶儿是懂得礼节的人,这样的话怎么也不能由自己直接对鲁盼儿说,总要等建军有了准信儿,再请队里关系好、人品好的妇女当媒人到鲁家提亲,再把当初鲁副书记和王巧针已经同意的话告诉盼儿。

    嗯,请小春婶儿就很合适,她正好也是知情人,嘴上也来得。

    鲁盼儿听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建军可是提干了呢!

    陈婶儿看着鲁盼儿黑白分明的眼睛,收回了飞扬的心思,先含糊了过去,“就是说到你们小时候的事。”

    “噢。”鲁盼儿应了一声。一个生产队的,小时候自然在一起玩儿过。不过稍大些,男孩和女孩就玩不到一处了,且建军哥比自己早几年上小学。而自己上小学时,建军哥已经到七队上高小了,自己上初中时他入伍,好几年没见面,有些忘记了他长什么样呢,“只记得建军哥去参军时,胸前戴着大红花,坐着公社的拖拉机走了。”

    陈婶停下了针线,“当时我跟着拖拉机一边跑一边哭啊。”

    鲁盼儿怎么也回忆不起陈婶儿跟着拖拉机边跑边哭的情形,那时候她可能一直在看着戴着红花的军人,满心的羡慕,就笑着说:“参军是好事,陈婶儿哭什么呢?”

    “虽然是好事,但是也舍不得儿子走啊——这不,到了部队三年多了,一次都没回家。”

    “那是因为部队工作忙,建军哥也表现好,得到领导的重视。”

    “是的呢。”陈婶儿点点头,笑盈盈地说:“盼儿,你脸盘儿长得好看,身条也顺,要是穿红灯芯绒的衣服,一定特别出彩儿!”大红的衣服,配上绿色的军装,多好看呀!

    “红灯芯绒的衣服只有新媳妇儿才穿,我们平常才不买那样的布。”鲁盼儿笑着纠正陈婶儿。

    鲁盼儿还小,许多事儿都不懂,陈婶儿压下自己美好的想象,“到了买猪崽儿的时候了,我帮你挑一只吧?”

    “我不想养猪了,”鲁盼儿摇头,“家里工分少,到年底分的粮食也少,买粮养猪不划算。我打算多买几只小鸡,再养几只鹅。”

    鲁盼儿虽然能干,但是她只有在假期参加队里劳动,工分当然不会多,到年底恐怕要向队里交钱才能领足口粮,养猪确实吃力。

    “养鹅也好,吃的少,能下蛋能吃鹅肉,还能看家护院。”陈婶儿看着鲁盼儿越发满意,真是会过日子的人呢。她想了想,“我今年养一头猪,也养几只鹅吧。”

    “买小鸡和小鹅时,还得请婶儿帮我挑。”

    “那是自然的,”陈婶儿笑眯眯的,“我特别会挑小鸡,是公鸡还是母鸡,一看一个准儿,到时候我教你。”

    “太好了。”鲁盼儿也笑了,“亏了陈婶儿一直照顾我呢。”

    “那还不是应该的。”

    第57章 千万记住

    这天,鲁盼儿正在教室上课, 吴队长来了, 站在门口喊, “鲁老师, 带鲁丰收和鲁丰美出来一下。”

    鲁盼儿好久没与吴队长打交道了, 心里疑惑,还是带着丰收丰美走出来,就见罗书记正站在一旁向她们笑, “日子过得怎么样?”

    “过得很好。”鲁盼儿高兴地笑了。

    日子过得好不好, 其实看看人就知道了, 罗书记见三个孩子都精精神神的,盼儿已经成了大姑娘, 丰收和丰美都长了个子,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便笑着摸摸丰收, 又抱起丰美掂了掂,“又沉了,下次我都抱不动了呢。”

    丰美开心地问:“罗伯伯, 你怎么来了?”

    “农忙一过去, 就要修水渠了, 伯伯到八队, 顺便来看看你们。”

    吴队长陪着笑说:“鲁老师, 你怎么不请罗书记到家里坐坐?”

    “我高兴得忘记了,”鲁盼儿笑着邀请, “罗伯伯,到家里喝杯茶吧。”

    “不了,公社的干部都在八队呢,我也就过去了。”罗书记放下丰美,从自行车筐里拿出两包挂面、两块布料递给鲁盼儿,“有什么难处就去找伯伯。”

    吴队长又笑着说:“队里一直尽量照顾鲁家,罗书记就放心吧。”

    鲁盼儿看了他一眼,并没有那些不愉快的事揭出来,只笑着答应,“有难处我自然去找罗伯伯的——不过东西我们就不要了,家里吃穿都够呢。”

    “这是伯伯的心意,你就收着吧。”罗书记把东西放在鲁盼儿的手上,再三嘱咐,“千万记住,有事儿就去公社找罗伯伯。”目光一转,看向吴队长时变得严肃,哼了一声警告,再才骑着自行车走了。

    挂面很贵的,而且也不容易买到,两块衣料也要不少钱,罗书记对自己家真很关心。但是鲁盼儿却觉得罗伯伯听了传言,特别来看自己,在吴队长面前表明要为自己撑腰。

    果然,吴队长对自己的态度又转成过去亲切的样子,鲁盼儿心里很不屑,却懒得理他。

    没多久,罗书记又带着公社的工作组驻到了九队。

    鲁盼儿听了消息就主动要求请罗书记和公社干部住在自己家。

    公社干部驻到生产队就是要住在老乡家里,吃派饭,一般都是由队长指定,各家轮流。

    住自然是不收钱的,派饭要每人每天收三毛钱、一斤□□票——这些钱和粮票若是平时农家人吃用也就够了,但是既然公社干部来了,谁家都会尽力做最好的,那样又钱和粮票又会不足,是以派饭对条件不好的人家就是负担。

    鲁盼儿真心招待罗书记和公社的干部们,而且家里房舍又充足;罗书记也看中她家里人口少清静,方便工作;吴队长见大家都情愿,也就赞同,当晚在自家安排了一次派饭,然后就把公社工作组送到鲁家了。

    罗伯伯来了,鲁盼儿当然要把家里伙食提高一截。

    一早起来,她熬了大米粥,蒸了馒头,又炒了一大碗油汪汪的鹅蛋酱,再加上从园子里摘来的各种青菜。

    中午她打算做大米饭,炖茄子豆角,炒花生米。

    不想回到家,饭菜都做好了,玉米碴子饭,炖茄子豆角。罗书记笑着招呼她们姐弟仨儿,“赶紧洗手吃饭!”

    鲁盼儿就说:“怎么能让客人自己做饭呢?”

    “我们不是客人,是自己家里人。”罗书记就说:“小鲁老师上班,丰收和丰美上学,都很辛苦的,我们在家里把饭做好了一起吃吧。”

    鲁盼儿洗了手去拿花生米,饭已经是粗粮了,菜就是家里园子里最普通的,总要加一个菜的。炒花生米虽然不比肉菜,但在农家也是好东西,吃起来也香。

    可是她究竟没做成,罗书记和大家一定拦住了。

    晚上也是罗书记带着干部们做的,饭是鲁家最平常的玉米,菜是从园子里摘的青菜。

    鲁盼儿便不肯收派饭钱,“哪家派饭不是做最好的?偏我家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