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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节

      两人年纪差个两岁,初中高中都在同一所学校隔着年纪,杨梅这话倒没错。

    倪芝盯着她,“那你想说什么?要我给你作证悔婚?”

    “不是不是,“杨梅有些语无伦次,“我什么也不要。”

    “哦。”

    手里的烟花呲呲地燃着,去年陈烟桥借着烟花炸响的时候同她说爱,两人互相护着耳朵的场景历历在目。

    倪芝提醒杨梅,“你该松手了。”

    烟花已经燃到尽头,杨梅似被灼伤一样甩了老远出去。

    她终于露出一丝哀怨,“我能怎么办,我妈满意就行了。我一说什么,她就要提我爸,说人争一口气,她下半辈子的这口气都压在我身上。我只能顺着她意思一步步走到现在。”

    杨梅软弱,但不蠢。黎子原条件这么好看上她,恐怕只有大姨一个人相信灰姑娘的童话故事。他的朋友见多了,都知道杨梅性子软不计较,讲话越来越随意,杨梅时常洗手间回来便听见他们讲话。黎子原在她之前,把圈子里一个姑娘弄大了肚子,他既然没法找门当户对的,便瞄上杨梅这样,能让他以后彩旗飘飘的姑娘。

    两人都没什么再放烟花的念头,倪母和大姨都远远催着她们往回走。

    倪芝问她,“那你想同我说什么?”

    杨梅语速急急,“如果以后他要给你介绍对象你别搭理,我不是嫉妒,怕你找条件好的。”

    倪芝说,“我信。”

    她们快走到汇合的地方,杨梅还没说完,“我想跟你说,我现在后悔了但没办法。我就是前车之鉴,我替我妈多管闲事向你道歉,你如果真心喜欢就别学我,趁着还来得及可以找回他。”

    倪芝默然片刻,“我的事儿你就别操心了。”

    有时候想想,倒还不如杨梅这般,不需要经历一段刻骨铭心,留着遗憾还能相信爱情的美好。

    倪芝回来这些天,同沈柯就见了一回。还是年前时候,原本沈柯说去机场接她,倪父去了。沈柯便在她回来第二天,两人和和气气约了场电影。

    贺岁档都是那般,商业气息浓郁,看完以后两人一同开口,“刚才那个电影……”,顿了许久发现没什么可评论的。

    沈柯比倪芝更了解她自己,倪芝这人爱憎分明,倘若她爱你,连头发丝儿都藏不住想亲近你的意思。如今这般走路都隔着胳膊距离,沈柯不再提他飞深圳那回表的态,反倒倪芝到楼下有些不好意思。

    “我还需要点时间。”

    “不急。”

    “我开学春招打算去北京找工作,”倪芝语气诚恳,“如果不出意外,我们夏天北京见。”

    沈柯的自媒体公司就在北京,他还是那般,“行。”

    两人说了这么久话,不知不觉绕楼下花坛走了几圈才散了。

    年二十九那天晚上,火锅店里临时开始收拾,挂上了春节期间暂停营业的牌子。

    经过两个月时间,这家地理位置一般总也盘不活的店,似乎生意慢慢好转起来。服务员问了几次自家老板,春节还开不开他好订票。

    他家老板别的都好,就是不说话时候,总有些阴沉忧郁,低着头刨木雕,偏偏右手腕上还有一道蜈蚣一样狰狞的疤痕。

    男人心不在焉回答,到时候再说。

    结果一直到了年前几天,头一天男人还是不心急的模样。等没活儿做了,就用右手捧着,左手持刀刨木雕,刘海的阴影覆盖了眼睛,看不清他专注的眼神,只知道他手下没完没了。

    服务员又问,他慢慢吹去木屑,说再等等。

    忽然到这天,老板白天撂挑子,回来以后说了,“过年不开门。”

    服务员追问几遍,男人嫌烦了,“没为什么。”

    他手里的刻刀顿了顿,只有他知道,他每天的习惯,从打倪芝的电话,变成了锁门后漫步到倪芝住的小区。

    小区南门的岗亭附近,正好能看见七楼倪芝房间,总是黑的。

    偶尔遇上灯亮,他心里咯噔一下,煞是欣喜,再看那影子,分明是年长些的男人或女人。

    失望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愈到年关,他愈期盼又紧张。

    直到看见熟悉的身影,从那个他看过无数次的房间窗户里透出来,他觉得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他从未觉得那盏灯这般温柔,从傍晚亮至十二点,那盏灯亮了多久,他便站了多久。

    在年关的冬夜里,最后腿已经冻木了,还贪婪地汲取着橘黄色灯火的温暖,连保安都过来赶人,他一瘸一拐地走回去。

    次日,他又从拂晓等到黄昏。

    终于等到了一男一女的身影。

    原来是石头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而他被砸在底下,血肉模糊。

    第81章

    开了年, 杨梅的婚事就陆陆续续办妥了。

    似乎因为分享了秘密,杨梅单独先给倪芝发了婚纱照和婚礼策划。人人都酸不起眼的杨梅嫁了个金龟婿, 唯有倪芝没说什么祝福的话语, 让她在天罗地网的艳羡里留了一丝喘息的余地。

    等杨梅五月办了场足以让大姨炫耀一辈子排场的婚礼,就彻底入了暑。

    倪芝的论文到最后时候, 反倒不需要靠抽烟来平复来着噩梦的惊醒,一年过去,梦境中的场景没有变过, 依然是山河破碎和陈烟桥跪着恸哭。只不过熬到深夜极困了再睡去,能得一夜酣眠。

    于斯柏接连一段时间碰不上她,好不容易碰上一回倪芝抽了根烟解乏,上下打量她,没拿水杯也没有在阳台上待个大半个小时。

    于斯柏好奇, “你的地震恐惧, 消失了?”

    倪芝熬得眼睛有血丝, 显得她那双上挑的眼眸愈发媚意横生,只不过神态语气皆漠然。

    “之后会复发。”

    如果非要问个时间,那不必说, 毕业答辩如期而至。

    倪芝时隔一年,第一次回哈尔滨。

    倪芝她们这一届没能享受到本部和深研学分互换, 都是跟着导师的个人和企业资源走的。不仅得回本部答辩, 还没宿舍住。她去年离开时候宿舍便清空了,后来申请了退宿。好处显而易见,不用面对去年被取消答辩资格、换专业、父母来的时候, 整个宿舍楼那样无孔不入的难堪。

    钱媛刚买了辆二手车代步,主动揽下接她的活。这半年里倪芝极少与人联系,因为钱媛给她寄过几次长白山,她愣是软磨硬泡把倪芝分手的事儿套出来。至于钱媛她自个儿的,她直肠子,不知不觉什么都一箩筐说了。

    钱媛说她看着林致然堵心,法务和行政挨着,抬头不见低头见,中午吃饭又能碰见。不仅尴尬,还总觉得工作欠他个人情。钱媛这人,行政本就不适合她这种性子,最后一咬牙主动申请去做销售,两个人彻底在公司里两个毫不相干的板块做事。

    哈尔滨这些年的房地产开发,南岗实在没什么开发空间,从哈西到群里到江北都是新楼盘,隔着极远。钱媛动脑子的事情干不了,卖房做销售意外地适合她,体力好,成天室外跑,直来直往的实诚性子最容易打动客户。

    钱媛一路说得很得意,“我这个季度可是拿了我们组销售冠军,那奖金,拍你脸上都嗷嗷疼。等你再过两年来看我,我就住豪宅了。一年买车,三年买房,赶劲儿不?”

    倪芝说,“你倒是三年抱俩才赶劲儿。”

    “滚,”戳到钱媛痛处,“等我有房了小鲜肉还不主动送上门。要我说我们几个还真的是感情失败。”

    倪芝不知道情况,钱媛简单跟她说了说,王薇清不如在大学时候自在,没了宿舍当掩护,始终不方便那般光明正大常去对象家里住。但两人矛盾始终存在,双方都想在父母跟前孝敬着,能拖一阵是一阵,双方工作都忙起来时候,感情更不如大学时代。

    晓晓考公上岸,她性子静又胆小,父母给介绍了个对象,她不喜欢又不敢拒绝。

    钱媛撇嘴,“其实啊,我现在不介意相亲,巴不得有人给我分配一个。”

    倪芝开口,跟钱媛赌气不一样,她说得那般认命,“我大约以后就是该结婚时候去相个亲,不想再花心思去了解一个人了。”

    钱媛这样大咧的人,都听出来她的叹息之意,语气严肃,“哎,我替你打听了。”

    倪芝不吭声,钱媛偷看了眼她脸色接着说,“他去年十一月吧,回来了一趟,把老灶兑给大伟又走了。我听大伟那意思是他以后都离开哈尔滨了。”

    钱媛又说,“你放心啊我让别人去的,没出卖你。之前我们几个都是按你说的,说你已经毕业了。”

    “嗯,”倪芝没做什么反应,“谢了。”

    钱媛开车快,景物飞速地退,倪芝偏头看外面。

    过了会儿,钱媛换了个话题,“你论文咋样啊?我现在是根本看不进去书,一想起来去年答辩时候就头疼,你有把握不?”

    “差不多吧,”倪芝笑了笑,“大不了再延一年。”

    钱媛没听出来她开玩笑,虎了吧唧地瞪眼,“那你工作就黄了,哎,你今年找了个啥工作?还是咨询公司?要我说啊,读那些书都没用,还不如销售来钱快。”

    倪芝报了她拿offer的公司,钱媛如同被噎住一样,就算她再不了解行情,算得上二线互联网公司里不错的。

    钱媛有点酸,“咳,看来你这一年没白学。”

    倪芝摇头,“没有,可能是校招了两回,成油条了。”

    “得了吧,看你嘚瑟,我卖房卖得好好地跟你说,我下回要成我们区的销售冠军。不过你进去是啥岗位啊?”

    “用户研究。”

    这回换导师还算是因祸得福,不是何沚的方向不好,李副院长平时和企业合作多,重实际应用多于学术,他们做的项目就能当作简历里漂亮的一笔。

    剩下的答辩,无波无澜地过去了。

    滨大一贯是导师回避制,除了李副院长,其他所有的教授都作为评委。不知道何沚是不是出于愧疚心理,答辩没为难她,给她打的分数也极高。底下人都议论纷纷,说何师太怎么回事,又有人扒出来倪芝曾经是从何沚手下换走的。猜测倪芝以前并不是得罪导师,而是另有隐情。

    事到如今,两人其实没什么说话的必要,没想到何沚还是在走廊里单独叫住她。

    倪芝比她高小半个头,这会儿已经是毕业生心态,看何沚不过是个瘦小又可怜的女人罢了。她到现在仍噩梦连连,陈烟桥对女人来说不亚于毒药,越有瘾越受伤,恐怕何沚这般灭绝七情六欲,便是因为当年的事情。

    何沚看她的眼神里,仍流露出些许未知的惶恐和探究,自从去年陈烟桥戳穿了她的谎言,何沚便开始惶恐。可她手段尽出,已经再无力做些什么拆散他们。

    两个女人都知道,这恐怕是最后一次见面了,说话尤为客气。

    倪芝恭敬地叫了声,“老师”。

    何沚苦笑,“我知道我不配,以后也不是了。我想问问你,这一年怎么样?”

    “是问我吗?”倪芝语气通透,“你想知道,我跟他怎么样吧?”

    她说完这句话,何沚的喉咙如被人扼住瞬间说不出话一般,死死地用指甲掐自己。

    倪芝说得很轻巧,“我跟他没联系,没见过面,以后也不打算再见。”

    何沚面部表情仍如临大敌,倪芝笑了笑,用一年前何沚说的话还给她,“信不信由你。”

    何沚松开了指甲,虎口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我信。”

    倪芝点头示意,转身,“再见。”

    “再见。”

    从学校西门出去,顺着那条路一直走,许多老旧的店经久不衰丝毫无恙,似乎扩大了门店。有些店面看着极眼生,倪芝回想了好一阵,似乎以前常去的浴池已经换作了一家健身房,新开的串店记不清原本是什么了,有的店换了新的装潢和招牌样式。原来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以让她记忆模糊,也足以让许多人的生意和生活发生改变。

    想起来以前的时候,她时常一个人在学校周围走着,碰见什么有意思的店面,兴致来了便进去逛逛。说来奇怪,当时进老灶是这般平常心态,真正进去了又是另一番她比平常更执着的心态。

    一间间店鳞次栉比,挨个打量,到后来转了个弯到沿铁道的那一条街,也是老灶火锅的那条街,她闭上眼睛都能知道那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店面在什么位置。

    倪芝站在街口犹豫半晌,耳边响起钱媛说的话,“他把店兑给大伟了,以后就离开哈尔滨了。”她又迈出去步子,看向老旧的铁道一路缓缓延伸。到了夏季,铁道那般锈迹,在阳光下反不出一丝光亮,却有野花野草在石头缝隙间生存,随风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