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3节
郭嘉迈着方步走了进来,见孙策独自沉吟,不禁笑了一声:“大王又在担心战事?”
孙策停住脚步,笑了一声:“第一次坐镇后方,有些不太习惯。”
“那大王可要尽快习惯,以后这样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多。”郭嘉走到沙盘旁,扫了一眼,啧啧赞了两声:“徐公明这几年没虚度,汉中的地形已经烙在他的心里了,大王大可不必担心。”
孙策点点头。好汤都是熬出来的,徐晃被他搁在襄阳熬了几年,徐庶被他搁在武关熬了几年,就是为了这一天。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取道三峡进攻益州不太实际,从汉中突破相对容易一些,只是当时他打算将这个机会留给周瑜。历史上的周瑜就曾有这样的计划,可惜未能施行。没曾想转来转去,周瑜又成了牵制力量,将这个机会拱手让给黄忠。
历史上黄忠的成名战在定军山,也许这就是宿命。
“有什么事?”
“太史慈的军报来了。”郭嘉将手里的公文递了过来。“刘备蠢蠢欲动了,大概是想封王。”
孙策冷笑一声,接过公文浏览了一遍,颇有些得意。蛊惑刘备回幽州,又放袁谭回去,让他们互相牵制,这一招还是挺有效的。更有趣的是关羽,刘备现在肯定很头疼,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位义薄云天的关二爷。他们最后会不会反目成仇?刘备会不会再像阴谋论者说的那样看着关羽送死?真是有点期待啊。
“诸葛子瑜不错,居然能看出这一点,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郭嘉笑笑,没说话。他没见过诸葛瑾,可是从诸葛亮的天赋来看,诸葛瑾应该不会差。一介书生,能不辞劳苦的在幽州游历数年,这人品性还是踏实的,辅佐太史慈绰绰有余。在幽州再历练几年,将来也是一方牧守的人才。
青徐系的实力越来越强,已经足以和汝颍系、江东系鼎足而立。
见郭嘉出神,孙策又问道:“还有什么事?”
郭嘉敲敲脑门,自责不已,连忙收回心神。“徐荣没死,他去了长安。”
“徐荣?”孙策愣了一会儿才想起郭嘉说的是谁,不免有些意外。安众之战后,他没有找到徐荣的尸首,一直以为徐荣和张辽一样趁乱跑了,后来张辽在长安重新出现,徐荣却消声灭迹,一直杳无音讯,他都快想不起这人了,没想到他居然又出现了,还去了长安。
郭嘉把刚收到的消息说了一遍。发现徐荣纯属意外,杨修找荀彧闲聊,几次都扑了空,还以为荀彧有什么秘密任务,跟踪荀彧到尚冠里,却发现是一个老年汉子。
“他这几年一直在洛阳白马寺,据说出家奉道了,只不过奉的是浮屠道。”
“奉道?”孙策笑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他成没成佛不清楚,但荀文若显然将他当成了救命稻草。形势至此,他有些病急乱投医了,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孙策没再说什么。徐荣又怎么样,他当年已经击败他一次,现在实力更强,只要徐荣敢来,他一样能再击败他。朝廷已经是苟延残喘,如果不是关中地形易守难攻,早该跪了。只要徐荣不会撒豆成兵,或者化身千万,都没什么好怕的。
“提醒汉升他们注意,不要轻敌。”孙策随即想到了汉中的战事,倒不敢太大意。
“明白,臣立刻传消息,肯定来得及。徐荣身体不太好,到前线指挥的可能性不大,最多在天子身边做参谋。皇甫嵩身体不佳,可能会致仕返乡,如今是士孙瑞主持关中军务。”
孙策轻笑了两声。士孙瑞回到关中后,不出预料的迁太尉,接管了军事,司空赵温接任司徒,与司徒掾刘巴多有冲突,闹得不愉快,请辞回乡,大司农周忠接任司空没两天,又迁司徒,他倒是个看得开的,什么也不管,全部扔给刘巴处理,自己担个虚名。估计也是看开了,反正庐江周家的希望都在周瑜身上,他们再努力也没用,混个三公之位,做个汉室忠臣,落个好名声,也算是人生圆满。
长安朝廷中这样的人应该不在少数。
“奉孝,我最近在想,也许可以把天子请到南阳来战一场。”
郭嘉眨眨眼睛,看着孙策。
“关中易守难攻,如果天子谨慎,闭关自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决。既然不能主动进攻,索性将天子请到南阳来,我们以逸待劳,顺带着打一场舆论战,尽快把这件事解决了。”
郭嘉忍俊不禁,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摸着鼻尖,沉吟了片刻。“臣以为可行。只是天子虽然年少,却并非冲动之徒,而且他身边还有荀文若那样的人,必须要设一个局,让他觉得机会难得,有取胜的机会,他才有可能跳进来,只是这个局不容易设,尺度不太好把握,说不定还要付出一点代价。”
“你们推演一下,看看有没有可行性,又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有什么样的风险。”
“喏。”郭嘉躬身领命,顿了顿,又道:“大王,是不是先和张相商量一下,听听他的意见?”
孙策点头。“你们先商量,我找机会和他讲。”
……
郭嘉集结军师处的军师、参军,很快拿出了一个方案。
正如郭嘉之前所说,这个方案要想成功,多少有点冒点险,还要付出一点代价。方案的思路也很清晰,将计就计,按照朝廷的预期发展,让他们以为机会是他们努力所得。
朝廷的策略是以益州、冀州两翼夹击,迫使孙策多线作战,消耗孙策的实力。虽说朝廷的想法有些理想化,但不得不说,这个方案对孙策的影响不可忽视,至少会影响孙策的实力发展。战争的消耗巨大,即使孙策推行新政,江南的屯田也顺利,两线作战也会让孙策财政吃紧。
既然如此,那孙策就依照朝廷的期望演一场戏,全线出击,不断向益州、冀州战场增兵,摆出一副竭泽而渔,要一决胜负的姿态,直到南阳、洛阳空虚,让天子以为有机可趁,主动出击。必要的时候,可能还要退一退,或者打几场败仗,演得真一些。
这个计划的关键就在于两翼既要攻得猛,让天子觉得不出击,孙策就有可能取得突破,彻底断绝朝廷中兴的希望,又要让天子觉得孙策骑虎难下,有一击必杀的可能。
看完推演结果后,孙策和张纮商议。张纮强烈反对。
第1905章 锋芒初露
张纮认为为个方案太冒险,而且完全没必要。
两军作战,防守一方据城而守,不仅需要的兵力少,而且几乎没有运输消耗,将士们有坚城可倚,一切都和平时没有太大的区别,士气稳定。进攻方则不然,首先要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进入敌境,辎重、粮草都要运输,需要征发民夫,消耗大量的粮食。到了城下,还要打造攻城器械,挖工事围城,冒着城头的箭矢擂石进攻,付出重大的伤亡,最后还不未必能攻下城池。
由守转为攻,需要付出的代价不是成倍,而是四五倍,甚至更多。
目前的计策是以守代攻,以八都督为核心,依托坚城,三线防守,尽量避免出击,将消耗降到最低,然后将宝贵的机动兵力控制在手中,保留主动权。如果改为两翼全面进攻,孙策首先面对的就是要征兵,至少增加十万人,因此增加的消耗将非常惊人,一年就能将这几年积累的成果消耗一空。
而且付出了代价,却未必能得到期望的结果。
南阳和关中太近,消息传递很快,朝廷的细作也不少,大队人马调动很难瞒过所有人的眼睛。说是设局,很可能会弄假成真。朝廷了解到具体情况后,如果不出击,孙策将骑虎难下,如果出击,则孙策可调动的兵力有限,只能独自面对天子。
实际上,在面对天子之前,孙策还要面对另一个问题:九都督中真正有指挥数万大军作战经验的人也就是周瑜、太史慈、黄忠,其他人都没有类似的经历,他们能不能完成任务,谁也不敢说,万一出现一两个失手——这几乎是必然——孙策就不得不去主持大局,无法在南阳面对天子。
与其如此,不如稳扎稳打。三线作战虽然压力不小,可是只要不主动出击,不盲目扩大战事规模,还承受得起,孙策又年轻,耗得起,不差这几年时间。在这几年时间内,各都督可以轮番上阵,向外拓展,有孙策在背后撑腰,就算他们遇到一点麻烦也不至于全面崩溃。
孙策志在天下,目标不仅仅是大汉现有的疆域,将来还要征伐四夷,不能什么事都亲自亲为,利用这个机会让各都督实战,培养能独当一面的人才,为以后铺路,无疑比让他们仓促上阵更有价值。
双方形势如此,吴国初建,正处于实力迅速上升的阶段,只要孙策自己不犯错,朝廷才是应该着急的一方。何必为了几年时间,将主动权拱手让人?凡事过犹不及,改变既有战略,看起来只是向前跨了一步,但这一步却有可能是生与死、胜与负的区别。全面崩溃的可能性也许不大,可是弄巧成拙,离目标更远却是完全有可能的。
孙策觉得张纮的分析有道理,决定谨慎一些,暂时搁置这个计划,先看看汉中的战事进展再说。如果汉中战事进展顺利,甚至超过预期,那就让周瑜先投入战场,发起主动进攻,夺取益州,再依实际情况评估风险。他和袁谭、刘备多次交手,对他们的实力比较清楚,对曹操的实力却没什么把握,谨慎一点也是应该的。如果黄忠、周瑜打得顺利,也许不需要他全面出击,天子就不得不出兵牵制了。
两天后,一场大雨骤然而至,汉水猛涨,襄阳、樊城之间的浮桥被冲垮,洪水一直漫过襄阳城门。好在襄阳城内早有准备,各种草包、土袋一应俱全,看到雨势凶猛的那一刻,奉徐晃之命留守的都尉徐商就请示孙策,做好了防洪的准备,及时塞住了几个城门,避免了一场意外之灾。
孙策对徐商刮目相看,一问才知道这是襄阳的秋汛,徐晃早就安排好了,每年都会安排演习。
……
房陵,堵水河畔。
黄忠站在河畔的一块黄色巨石上,低着头,看着清澈见底的河水,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徐晃说,最多三天,水势一定就退,至少会退到这块巨石以下。三天过去了,一切正如徐晃所言,曾经汹涌的河水已经恢复了平静,这块巨石如约露出了水面,只有上面的枯枝落叶能证明不久前被洪水淹没的经历。
黄忠驻扎宛数年,也曾一度统兵驻扎在顺阳一带,只是没进过山,也没想到山中的洪水来得这么突然,这么凶猛。如果不是徐晃安排妥当,这次出兵还没接战就要吃一个大亏。水火无情,如果辎重、粮草被水冲走,甚至将士有重大伤亡,他就只能到吴王面前自免谢罪了。
这次任务原本是周瑜的,调整防区后才落到他的手中,私下里有人在说这是吴王照顾他,让他有机会抢了周瑜的功劳。他无法分辩,只能尽力完成任务,不负吴王所托。
吴王为他配备了三员大将,如今徐晃已经初步展示了自己的价值,黄忠很好奇徐庶会有什么让他觉得惊艳的地方。那个汝颍士子与吴王见了一面,随后就在武关驻扎了六年,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执行任务,表现如何,黄忠心里很没底。
如果不是吴王安排的,他一定会拒绝。徐晃至少有拒击吴懿的经历,徐庶除了协助桥蕤守武关之外没有任何野战经验。这样的人能行吗?
“都督,徐都尉来了。”李严骑着马,淌着水奔了过来,马蹄踢起河水,溅起雪白的水花。
黄忠收回心神,应了一声,抬头看向远处。几匹骏马沿着河岸奔来,当头一人中等身材,身形精干,留着短须,脸色沉静,看不到什么表情,一双眼睛却隐隐有火焰升腾。身后跟着几个膀阔腰圆的卫士,个个神情警惕,看似随意,却保持着互相掩护,随时应变的小阵。黄忠看在眼里,暗自叹了一声,此人练兵颇有章法,至少这些卫士训练有素。
时间不长,徐庶来到巨石前,翻身下马,落地生根。
“武关都尉,长社徐庶,见过都督。”
黄忠拱手还礼。“元直辛苦,路上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还好,一些不自量力的蟊贼而已,被我击退了。”
“申家兄弟?”
“申耽。”
“伤亡如何?”
“轻伤了三人,斩首一百七十一人。”
黄忠打量了徐庶一眼。徐庶面色平静,既没有得意,也没有愤怒。黄忠虽然好奇,却也没多问。他听过徐晃看于上庸、房陵一带的形势报告,知道这里虽然没什么世家大姓,却有不少地方豪强。因为地形复杂,易守难攻,朝廷派遣的太守、县令长统治能力有限,大多只局限县城周边,其余的地区实际都在地方豪强的控制之中。吴懿任汉中太守后,对这些地方豪强非常客气,又是给官又是给钱,就是指望他们能发挥熟悉地形的优势,挡住襄阳方向的进攻。
申家兄弟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们是上庸人,自称申国后裔,与当地土人通婚后,一直是本地势力的代表。徐庶从武关过来,势必要经过他们的领地,发生冲突势在难免。从双方的伤亡人数来看,规模应该不大,但徐庶以轻伤三人的代价斩首对方一百七十一人,打得很漂亮,完全有资格得意一下。
看来徐庶志向很大,不是容易满足的人。
“元直对此次出征,有何高见?”
徐庶谦虚了几句,见黄忠态度诚恳,也不推辞,简洁明暸的说道:“庶斗胆,观吴王之意,当是以战代练,锤炼将士,以取汉中为名,开启西南战局。这战乃是数十年征战之发端,宜稳扎稳打,不宜躁进。”
黄忠愣了一下,一时没搞懂徐庶的意思。西南战局是指益州吗?不直接说益州而说西南,难道是读书人的标新立异,特意不与人同?
一旁的李严也有些好奇,见黄忠不说话,主动问道:“徐都尉所言之西南战局,莫非是指整个益州?”
徐庶瞥了李严一眼,抬手抚了一下短须,淡淡的说道:“不知足下是?”
李严自知失礼,连忙拱手,自报家门。徐庶听完,倒是有些意外。“原来是李军师,久仰,久仰。就当前而言,说是益州也无大错。”
李严眼神微闪,心里有些不快。他被黄忠推荐到孙策麾下,孙策将他纳入军师处,又将他派回黄忠身边做司马,他其实是身兼两职,正式的身份是黄忠的司马,又在军师处有挂名,徐庶只提他的军师身份,不提他的司马身份,摆明了就是看不上他,如果不是他有军师身份,徐庶根本不愿意和他说话。
“请都尉指教。”
徐庶看向黄忠。黄忠面带客套地微笑,却不言语。徐庶会意,略作沉吟。“天下地形无非平原、草原、山地,兵种无非步骑、水师,不同兵种,适应不同地形,北方多草原,适合骑兵纵横,南方多山地丛林,适合步兵征战。都督统领步卒,习山地之战,将来总不会再转战漠北或者出海,只能向多山之地而去。汉中如此,益州亦如此,所以说足下以为西南便是益州并无大错,只是志向略小了一些。”
徐庶微微一笑,语带调侃。“都督尚未耳顺,不出意外的话,十年之内一定能平定益州,难道都督想在花甲以前就功成身退,解甲归田?”
第1906章 用心良苦
黄忠多少有点尴尬,但更多的是兴奋。
他现在考虑的就是怎么拿下汉中,完成孙策交待的任务,如果有可能,能在益州战事中分一杯羹,那就更好了,根本没想到后续如何安排。十年之后的事,谁会想到那么远,况且十年之后,他真的可以解甲归田了。
可是他的部下不能,比如李严,十年之后,他正当壮年,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能有多大的成就取决于现在有多少积累。他如果只考虑战事,却疏忽了培养人才,岂不是辜负了他们,辜负了孙策?孙策交给他的几个人除了邓展稍微年长一些,几乎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十年之后,这些人将是吴国的骨干。
即使是他自己,五十多岁也未必一定要退休,花甲之年依然征战四方的将领太多了,他怎么能安心养老。作为孙策最早的将领之一,他还不如徐庶看得远,有担当。
“元直虽在武关,对襄阳的学术却了如指掌,蔡大家的文章一定看得不少,以后还要请元直多多指点。”
徐庶大笑。他知道黄忠反应过来了。他之所以有这样的判断,正是出自蔡琰的研究。他相信蔡琰突然转变研究内容绝不是一时兴趣。作为孙策倚重的笔杆子、位列九都督之首周瑜的妻子,蔡琰的研究有很明显的指向。黄忠等人是武将,缺少学术背景,很可能熟视无睹,不明其中真意。他既然被孙策安排来协助黄忠,当然要提醒他这一点。
这关系到汉中之战究竟怎么打。
李严很郁闷。他虽然只是挂名军师,出谋划策并不是他的主要职责范围,但一见面就被徐庶将了一军,着实有些丢脸。
黄忠与徐庶谈了好一会儿。既然汉中之战不仅仅是为了夺取汉中,更是为了以后进攻益州甚至征讨天竺作准备,那就不能局限于求胜了,培养人才,锤炼出一支擅长山地、丛林作战的精锐才是重点,参加这场战事的将士中要产生一大批精通山地战的将领才行。
徐庶侃侃而谈。
孙策之前就对山地战有一些总结,确立了一些原则,打下了基础。但这些还不够,一是那些原则并不全面,也未必完全适用于汉中;二是军中将士真正重视这些原则的人并不多,包括讲武堂毕业的将领在内,真正能将那些理论运用到实践中的还是少数,更别说推陈出新,对既有理论进行扩充、修正了。
当务之急,一是加强学习,让每个人将领都有相对明确的目标,并为此目标付出努力;二是对既有原则进行分析,与实际进行对照,看看还有哪些地方需要予以重视,将山地战作为一门学问来研究,将汉中之战当成实践和检验的课堂,而不仅仅是一次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