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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节

      杨彪哑口无言。

    “再往前数,董卓乱政,山东州郡讨董,声势浩大,名士豪俊荟萃,可是敢与董卓一战的人有几个?一个名士也没有。能战而胜者,唯孙坚一人而已。名士们只知饮酒高会,粮尽而散,何尝有一战之能?”

    杨彪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反复几次,才将心头的愤怒压制下去。荀彧的话很刺耳,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荀彧说的是事实。眼下是乱世,那些名士只能坐而论道,面对孙家父子,他们束手无策,一点用处也没有。

    如果说有亮点,唯一的亮点大概就是那个叫太史慈的勇士,他袭击孙策虽然没有得手,却能在孙策的围堵之下脱身。也许荀彧说得对,对付孙策这样的人只能用勇士,名士是没有用的。

    “比武大会可以办。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朝廷可以授以官职爵位,却未必能像孙策一样重用他们。孙策能让甘宁、祖郎这样的江盗、山贼独当一面,朝廷能做到吗?文若,孙策是武人,他有足够的信心控制这些武人,朝廷没有。万一选出的人桀骜不驯,不听朝廷号令,岂不又多一个孙策?”

    荀彧沉默了良久。“如果再出一个孙策,那只能说大汉运数如此,非人力可以挽回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意如此,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杨彪很不高兴,沉声喝道:“文若,你怎么能这么说?”

    荀彧站了起来,垂着双臂,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微微侧身看着杨彪。“杨公,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策。非常之功,当待非常之人。瞻前顾后,求全责备,只能坐以待毙。圣人曰立德立功立言,放眼天下,三者完备之人何曾一见。就连圣人也只能立德立言,未尝立功,杨公还能希望什么呢,等着天降圣人吗?”

    杨彪哑口无言,看着荀彧穿上鞋,走了出去,没入夜色之中。

    突然,一道闪电亮起,照亮了荀彧略显佝偻的消瘦背影。荀彧抬起头,看看天,一声轻叹,加快脚步走了。杨彪被闪电吓了一跳,半晌没回过神来,直到轰隆隆的雷声从远处奔腾而来,在耳边炸响,他才反应过来,快步走到廊下。

    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片刻间就暴雨倾盆,院子里积满了一层浅浅的水,空气也凉了几分。

    杨彪面色苍白,喃喃说道:“正月日食,二月惊雷,阴气盛而阳气衰,臣强而君弱,不祥之兆啊。”

    第795章 君与臣

    荀彧坐在车中,看着窗外不时亮起的闪电,听着轰隆隆的雷声和雨点打在车顶上的闷响,忽然笑了一声。

    不用费什么心思,他已经猜到即将发生什么。正月时发生日食,就有人上书说是阴掩阳、臣迫主的天象。现在二月惊雷,进一步证明了那些指责,而且证据更加充足。帝出乎震,震位在东南,据说吴郡的太湖就叫震旦,而孙策就驻兵太湖,就算是没学过谶纬的人也能联想到。

    再联想到东南有王者气的说法,这几乎就是事实了。

    孙策会是帝吗?也许吧。不过最应该担心的不是天子,而是袁绍。袁绍一直以为天命在他,现在突然出来一个上天眷顾的人,他会怎么想?也许朝廷连挑拨都不需要了,他就得和孙策拼命。

    荀彧撩起窗帘,看着车外的雨幕,嘴角挑起一丝浅笑。他抬起手,拍拍车壁。

    “慢点走,多赏一会儿雨,也许到宫门口雨就停了。”

    鲍出应了一声,缓缓拉住缰绳,两匹马缓缓的迈着步伐,向皇宫走去。说来也怪,这一路都是暴雨倾盆,电闪雷鸣,马车离宫门还有五十步的时候突然不响雷了,也不闪电了,连雨都迅速小了,等鲍出勒住马,连一滴雨都没有了,只有地面的积水在流淌。乌云散去,一轮明月悬在天空,皎洁如玉盘。

    “嘿,这可有点神了。”鲍出抬头看看天,又看看地,翻身下车,扶荀彧下车。“令君,你是不是精通易学,会算啊?”

    荀彧忍俊不禁。“我荀家是家传易学,不过我学得不精。这只是运气,不过是好运。”

    “的确是好运。”鲍出咧着笑,哈哈大笑。“跟着令君就有好运,我们可就托令君的福了。”

    荀彧甩甩袖子,快步入宫。宫门口的卫士听他们说笑,不解其意,等荀彧进了宫,就拉住鲍出闲聊。鲍出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卫士们也惊讶不已,莫名的对荀彧多了几分敬畏。

    荀彧入了宫,还没走到尚书台,钟繇就迎面赶了过来,告诉荀彧天子在等他。荀彧不敢怠慢,跟着钟繇向偏殿赶去,半路上把去司徒府的事说了一遍。

    钟繇轻笑一声:“文若,还是孙策有先见之明,身边全是年轻人,没有一个四十岁以上的。”

    荀彧转头看看钟繇,也忍不住笑了。钟繇说的当然是玩笑,但这玩笑却有些道理。孙策身边的确全是年轻人,年长一些的张昭、张纮被他留在了豫州、荆州,未尝不会有嫌他们守旧的可能。他不认识张昭,但他和张纮有过一次深谈,知道张纮虽然不像杨彪这么忠于朝廷,但他心里有朝廷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好处,也有年轻人的坏处。”荀彧说道:“在战场上他们也许能人人争功,一往无前,为政却不是勇猛就够的。孙策身边人才不足,能理政的人更少,不得不起用陈到、蔡瑁为太守,看起来扬州六郡得其五,其实并不稳固。刘繇只是初到扬州,立足未稳,只要他能沉住气,耐心地与孙策周旋,未必没有反击的机会。”

    钟繇点点头,顿了顿,又道:“那个太史慈可用,这人和孙策很相似,刘繇未必能用他。刘繇有虎气,但他毕竟与名士交往太多,难免沾染习气,过于重视出身。”

    荀彧想了想,应了一声。两人来到殿下,天子站在廊下,伸出一只手等檐上滴下来的水。听到脚步声,他侧头看了一眼,甩了甩手,旁边的侍者递过丝帕让他擦手,天子却摇了摇头,说了一句什么。荀彧耳朵好,听得分明。天子说的正是“雷霆雨露,大道自然”八字,不禁松了一口气。

    荀彧上前行礼,天子伸手托住,看看荀彧的肩头,有些惊讶。“令君没淋雨?”

    荀彧把刚才的事说了一下,天子笑了,拍拍手掌。“好,好,吉人自有天相。令君是我大汉的吉人,连老天都是照顾一下的。”

    荀彧连忙拱手。“陛下,这只是巧合罢了。”

    “你不要紧张,我知道是巧合,可是会有愚夫愚妇信啊。有你这样的吉人辅佐,大汉也许能多几分运气,有什么不好。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荀彧笑了。“陛下能活学活用,达治道之本,这才是大汉真正的运气。”

    “但愿如此吧。”天子说笑了两句,收起笑容。“不管怎么说,二月惊雷,在关中来说都是异相,会不会影响农时?屯田刚刚开始,如果影响了春耕,可要提前做好准备,免得措手不及。”

    荀彧连连点头。“陛下,臣会和司徒府、大司农做好预案。这几年关中灾异不断,气候的确有些反常,不过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陛下不用太在意。”

    天子想了想,说道:“这是你荀家先祖的名言吧?等等,我想想,应该是……《天论》,后面一句是‘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对吧?”

    荀彧很惊讶。“陛下看了《荀子》?”

    “是啊,最近在考虑儒法轻重,便找来看看。这书还真不容易找,费了好几天时间才找到,不过顺便将宫里藏书检视了一遍,大有收获,也算没有白辛苦。”

    荀彧更惊讶。他虽然没什么时间读书,但他大概知道宫里有多少藏书,天子能在几天时间内检视一遍,看了《荀子》就能记得其中的词句,应景而言,就这份聪明劲就超过很多人。不过也很正常,先帝就很聪明,据说王美人也以聪慧得宠,他们生的儿子自然不会笨,不像弘农王。

    所以皇家选秀,还要是要挑书香门第啊。

    “陛下召臣来,莫非是要论学?臣的学问可不深,对《荀子》的研习也非常有限。”

    “不是学问的事。”天子摆摆手,慢慢向前走去。荀彧跟上,落后天子半步。几天不见,天子似乎又高了一些,也很壮实了。“我听说朝野对比武大会有些不同意见,是吧?”

    “的确如此,不过不影响大局,比武大会正在筹集之中,很快就能举办。”

    “那就好,朕想挑几个文武双全的士子进宫伴朕读书习武,你看可行吗?”

    荀彧一怔,随即大喜。天子要学武,这是对重振尚武之风的最大支持啊。“陛下,这当然可行。臣还有一个建议,请陛下斟酌。”

    “你说。”

    “请车骑将军皇甫嵩入宫讲武,为陛下启蒙。”

    天子微微一笑。“可!”

    第796章 时不我待

    天子兴致很高,问了荀彧很多事。虽然长安的皇宫颓败,甚至不及洛阳的普通门户高大,天子甚至可以站在台阶上看到城外的百姓居所,但毕竟隔着几堵墙,没法与他的普通百姓接触,他所有的消息都来自身边臣子的转述,难以避免地洗去了残酷的底色,添上几分瑰丽的想象。

    荀彧忽然有一种感觉。历代先帝之所以无法成为明君,或许不是因为他们不聪明,实际上孝桓帝、孝灵帝都是很聪明的人,但他们的聪明都没用在正道上。之所以如此,不是他们生性如此,而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民间疾苦。他们都是少年入宫,以后就在这宫墙里打转,根本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天子更是如此,他从小生长在宫里,如果不是董卓之乱,他甚至没有机会走出皇宫,又怎么可能知道百姓需要什么?

    也许应该让他出去走一走。不是巡游式的走,那看到的都是官员准备好的假象,而是让他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混迹在普通百姓之中,近距离地与普通人接触。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在荀彧的心里留下了一点影子。天子微行,关系重大,特别是眼前这个情况。天子是先帝的唯一血脉,他要是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

    荀彧和天子商量,请车骑将军皇甫嵩定期入宫讲授兵法,再从官员子弟中挑一些年纪相仿、忠诚可靠的陪天子一起习武。从近期看,这是天子尚武的体现,从长远看,如果条件成熟,将来天子可以御驾亲征,直接掌控兵权。荀彧还拿汉武帝和光武帝做例子,汉武帝年轻时就好骑射,为此还设立了期门郎,不少人后来都成了名将,为汉武帝征伐四方立下汗马功劳。光武帝生在民间,文武双全,多次亲自上阵搏杀,即使后来贵为天子,也常常亲自运筹谋划。

    天子对荀彧地看法非常赞同,连声附和,说得非常投契,直到半夜才散。

    钟繇奉天子之命送荀彧出殿。荀彧用袖子挡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钟繇见状,轻声说道:“令君,你可得注意休息,陛下对你期望甚深。”

    “没事的,百废待兴,事情多了些,以后有章可循就好了。”荀彧走了几步,又道:“你哪天休沐?”

    “明天。”

    “你去一趟曹操军营吧,和戏志才碰个面,让他想办法在邺城散布点消息。孙策在扬州势如破竹,我想袁绍应该坐不住了。”

    钟繇心领神会,一口答应。“那孙策的奏疏怎么办?他可真会喊冤。依我看,明明是许淳中了他的计,他还反咬一口。”

    荀彧笑了笑,有些苦涩。“元常,我也希望能像他一样,可是我做不到啊。他为什么要整许淳,不是他们有仇,而是他要许家的土地。有了土地就有粮食,有了粮食民心才稳,土地兼并一直是本朝顽症,他这是偏方治大病,你可别只看到他的无赖,被他骗了。”

    钟繇一声叹息。“我不会被他骗,可是被他骗的人不在少数,我那两个外甥就不用说了,马超、阎行都对孙策佩服得五体投地,阎行居然成了孙策的亲卫骑将,马超那么骄傲的少年甘心做个百人将,你说孙策是不是给他们下了蛊?”

    荀彧“噗哧”一声笑了,眼神中多了几分轻松。

    “孙策是武夫,马超等人和他说得来也就罢了,可吴郡士人与他相处得如此融洽,我非常意外。陆康是知名的烈士,他能和孙策走得这么近,我很不解。还有,最近这篇奏疏文笔精致,又充满少年锐气,应该不是张纮所作……”

    “沈友沈子正,人称三妙。顺帝朝侍御史、河间相沈景后人。”

    钟繇吃了一惊,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比起陆康,沈氏依附孙策危害更大。”荀彧慢慢地走着,仰着头,看着天空的明月,眼神也变得清冷起来。“沈氏是吴郡大族中少有的重视武事的家族,沈友号称三妙,其中一妙就是刀妙,他好武事,有用兵天赋,孙策让他临阵指挥,攻灭许贡。用不了多久,这又是一个周公瑾。”

    钟繇苦笑。“文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这些少年唯功业是论,心里可没什么朝廷。二十年之后,当他们成为中坚,就算孙策不想更立新朝,他们也会劝进。文若,把马超、阎行召回来吧,要不然他们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是啊,如果我们唯经术是论,尚武只摆在嘴上说说,周瑜、沈友之后,还会有更多的年轻俊才依附孙策。杨德祖聪明不亚于沈友,但他鄙视武事,无法染指兵权,只能为孙策所用。马超、阎行就算回到关中,那些大儒名士能像孙策一样尊重他们吗?如果朝廷能重视武事,不需要下诏,他们也会回来。”

    荀彧转头看看钟繇。“还有你那两个外甥,上次和太史慈恶斗的就是郭武。”

    钟繇有点尴尬,讪讪地笑了两声。

    荀彧继续向前走,一走直到尚书台,在门口站定。他转过身,静静地看着钟繇。钟繇拱拱手。“文若,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肯定全力支持你。”

    “元常,你有没有想过,袁绍和孙策有什么异同?”

    钟繇沉吟良久。“袁氏四世三公,孙策出身寒微,有目共睹,同在何处,都有不臣之心?”

    荀彧点点头,又摇摇头。“你说得对,又不对,他们都有不臣之心,但手段不同。袁绍信天命,以为天命在已,他务虚。孙策不信天命,以为天命在民,他务实。他们的胜负可以为朝廷指明方向,事实面前,再糊涂的人也能清晰一点。”

    “他们的胜负?”钟繇琢磨了一会儿,明白了荀彧的用意。“你是想尽快促成他们交战?这是不是太急了点,朝廷还没准备好。”

    荀彧点点头,一声轻叹。“是啊,确实有点急,可是我不敢再等了。孙策势如破竹,朝中却多有掣肘之人,如果不想办法干扰一下他,我担心我们虽欲从之,末由也已。”

    钟繇微微皱眉。“文若,你太紧张了。孙策虽有才,未必如此之甚。”

    “元常,我虽然紧张,却还不至于失态。你呢,心里比我更紧张,只是嘴上不肯承认罢了。元常,困难是很大,但掩耳盗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钟繇还在笑,只是笑得很勉强。

    第797章 见机而作

    钟繇辞别了荀彧,出了宫,上了车,靠在车壁上,脑子里不停的回想荀彧刚刚说的话。

    我掩耳盗铃,自欺欺人?难道不是他太紧张了,疑神疑鬼?

    夜色已深,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只有粼粼的车轮声和马蹄声,显得那么空寥,还有点催眠的效果。钟繇原本就很累,听着这有节奏的声音,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但脑子却偏偏静不下来。

    丁冲被外放之后,他就成了天子身边最亲近的人。他知道这是荀彧的安排,他也愿意配合荀彧,但他现在有点跟不上荀彧的节奏。他本想和荀彧好好谈一谈,但荀彧和天子说得太晚了,太累了,没能给他留下时间,只好等后天入值再说。

    执金吾带领的缇骑和执戟士沿街巡视,看到钟繇的马车,在马车前停下,命令士卒上前查验,车夫解释了情况依然不行,士卒很礼貌的敲了敲车壁。钟繇惊醒过来,拉开车门,看到一张混杂着警惕和惶恐的脸。钟繇揉揉眼睛。

    “什么事?”

    “原来是钟侍郎,得罪得罪。”士卒嘴上说着,还是伸头进来扫了一眼,见除了钟繇没有其他人,这才放心,连声致歉。钟繇笑着摆摆手,以示不介意,又向坐在马背上的执金吾王斌打了个招呼。王斌客气地点点头。“侍郎现在才出宫,真是辛苦了。”

    “王君客气了。王君任执金吾以来,日夜巡视宫外,宫中得以安睡,我等皆蒙王君之福,不敢称辛苦。”

    王斌笑笑,举手示意,带着人向前去了。钟繇看着他的背影,暗自佩服荀彧。荀彧提议天子迁葬生母,又招王斌等人进京,授以执金吾之职,不仅证明了天子的血脉,还让皇宫有了基本的安全保障。有了亲舅舅带兵巡逻保护,天子安全多了。而王家实力有限,短期内还看不到弄权的可能,反而要对荀彧感激涕零。

    荀彧不愧是王佐之才,也许他的确看得比我远。钟繇做了个决定。明天一早就出城去见戏志才,传达荀彧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