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节
孙策一声叹息。他也知道这不可取,不理性,但是他总觉得不做点什么就无法面对朱儁。
郭嘉想了想,说道:“要不这样吧,黑山军暂时就交给太尉,由他在洛阳屯田。”
孙策反复权衡,勉强答应了。“也好。”
蒋干的目光在孙策和郭嘉的脸上来回扫了两趟,无声地笑了起来。他指指郭嘉。“奉孝,不用说,这种阴损的主意肯定是你出的。真要到了那一步,朱公这条老命就算送在你手上了。”
郭嘉笑而不语。
孙策脸上发烫,打断了蒋干。“既然来了,你就去一趟小黄,面见袁谭,我们握手言和,两下罢兵,顺便再打听一下为什么朝廷不肯回洛阳。我总感觉这事可能和赵岐有关系,该不会是袁绍不勤王,王允就不肯回来了吧?”
蒋干同意孙策的看法,张纮也是这么认为的,只是没有得到验证。他立刻起身,赶往小黄。
……
袁谭伤得很重,蒋干来之前,他正在发高烧。
边让来了之后,袁谭就知道自己犯了个大错,刘表根本指挥不了朱灵等人。他很想赶回去指挥战斗,但他是真的走不了,每天清洗伤口都能折腾得他死去活来,根本不可能指挥作战。
对蒋干的到来,他搞不清用意,便让辛毗先去探探口风,他自己则让医匠用冰敷身体,勉强披挂起来,尽量不让蒋干看出他的虚实。为了掩饰苍白的脸色,他还用了点胭脂和口红。看着自己铜镜里娇艳的面孔,袁谭哭笑不得,一动又扯动了伤口,疼得直抽冷气。
辛毗和蒋干见了面,寒喧了两句,蒋干取出一只瓷瓶,推到辛毗面前。“这是南阳新产的伤药,佐治应该没见过。”
辛毗脸一红,假咳了两声,拿起来欣赏了一番。普通的青瓷瓶,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他多少有些看不上。袁谭出身三公世家,身边自然带有好药,有些还是宫里抄出来的,哪会把这种普通士卒用的伤药当回事。
“孙将军用这种药吗?他伤得比较重,还是留给他吧,袁将军区区小伤,已经不碍事了。”
“是吗?那可太好了。”蒋干也不客气,接过青瓷瓶,让侍者收了起来。“这是本草堂出的新品,由在阳城山隐修的道士献的方子修改而成,用的药材太名贵,眼下产量还上不来,一般人真舍不得给。因为袁将军是被孙将军伤的,孙将军过意不去,这才让我带来一瓶。既然袁将军不碍事了,那就不送了。”
辛毗的脸颊抽了抽,懊悔不已。他这段时间太忙了,居然忘了本草堂。本草堂名医荟萃,又是隐修道士献的方子,再加上南阳天然的药材资源,这伤药肯定是好东西啊。可惜他话已经说出了口,让他再开口讨,他是真不好意思。
“子翼所来何事?”
“还能有什么事,无非是战或和。袁将军受了伤,孙将军也受了伤,再打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孙将军派我来和袁将军商量,是不是各退一步,就此罢手。你们放黑山军同城,我们退出陈留郡。”
辛毗冷笑一声:“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哪有这么这么容易的事,你们抢收的粮食总得留下吧,陈留的损失,你们……”
蒋干笑了。“怎么着,你们还能抢回来?辛佐治,如果袁将军能自己和我谈,我也许可以和你们讨价还价一番。现在他都不敢露面了,还有什么好谈的?跟你实话说吧,孙将军很快就到浚仪了,六个时辰之内收不到袁将军的答复,他会亲自率领亲卫步骑突击,杀入浚仪城。”蒋干扬扬手臂,一脸的无赖相。“我们不走了。”
辛毗眉梢一挑,心头震惊,后背全是冷汗。倒不是因为蒋干说孙策将亲自上阵——他早就猜到孙策有可能是装的——而是蒋干说孙策会赖在浚仪城不走了。这大出他们的意料。虽说这不太现实——浚仪县的秋粮没有入仓,城里没有足够的粮食供应孙策的大军——但凡事皆有意外,如果孙策真赖在浚仪不走,袁谭想夺也夺不回来,而这一战不仅败了,而且败得非常彻底。
偏偏袁谭报功的捷报已经发出去了,边让执笔,一篇文采斐然的大作。
这怎么向袁绍解释?
辛毗盯着蒋干,恨不得拔刀把蒋干砍死。千算万算,怎么没算到这一计,都以为孙策的目的就是为了接应黑山贼突围,唯独没想到孙策可能占着浚仪不走。对于孙策来说,这自然是弊大于利的决定,但谁知道他会不会损人不利已,与袁谭两败俱伤?
他迅速权衡了一下利弊,冷笑道:“你是威胁我吗?”
“没错,就是威胁你。”蒋干很严肃地点点头。“你如果不信,可以试试。”
第548章 与虎谋皮
相比于辛毗的愤怒,袁谭倒不怎么意外。
“孙策干得出这样的事。”
辛毗点头附和,却还是很生气。“这哪里是谈判,这是逼降无异。”
袁谭笑了,伸手想拍拍辛毗的手臂,让他不要这么激动,却扯动了伤口,唉哟叫了一声。辛毗连忙扶着他躺好。袁谭放慢动作,缓缓躺好,又示意辛毗在榻边坐下。
“佐治,战国策中最得意的说客是谁?张仪啊。张仪为何最得意?因为他背后有秦国的虎狼之师。眼下兵力最强的就是孙策,他自然要得意忘形,蒋干自然要出言不逊。武人嘛,就这么回事,你指望他们温文尔雅,进退有礼?”
辛毗也笑了。“使君说得是,如果他能温文尔雅,他就不是孙策了。”他想了想,又道:“那是周瑜。”
“周瑜啊……”袁谭一时失神。他知道辛毗眼界高,一般人不入他的眼,但他却常听辛毗说起周瑜,对这位世家子弟很是好奇,只是没见过。“孙策为后将军请谥这件事,做得很高明。”
“使君所言甚是,的确有些威胁。不过后将军已殁,袁耀又软弱,孙策是外姓人,撑不起袁家门户,能代表袁家的只有盟主,将来只有使君。”
袁谭笑了两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谈判吧,孙策给我面子,我也给他面子。的确不能再打了,我们在浚仪耽搁的时间太多了,陶谦、田楷蠢蠢欲动,不教训一下,这个冬天不好过。”
辛毗没有再说什么。如果蒋干所言属实,孙策的伤势真的不重,那坚持下去对袁谭很不利。袁谭的战绩有一半来自于孙策的配合,如果孙策撕破了脸,对袁谭的威胁太大了。
“那也无须给刘表下令。”辛毗说道:“他肯定会固守大营,眼睁睁地看着黑山贼出城。”
“就这样吧。”袁谭理解辛毗的良苦用心,答应了。“你有机会问问你兄长,看看他是否知道朝廷为什么放弃回洛阳。我总觉得这可能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辛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
蒋干赶回大营,孙策的大军已经赶到浚仪城外东北角。
秦牧、麋芳率领一千亲卫骑,在刘表的大营附近游荡,孙策在浚仪城东北角立阵,正对着城里的夷山,浚仪城的东门。
浚仪城的东门并不在东城墙的中间,而是靠近东北角。这座城门就叫夷门,最有名的故事自然是信陵郡窃符救赵,那位替他出主意的侯蠃曾为夷门监者就是夷门的看门人。这个位置是程昱的防区,可是离城门的中军大营也不远,孙策在此设阵既像是要攻击程昱,也像是要攻击刘表,搞得他们两人都挺紧张,不敢掉以轻心。
孙策就位,城南的朱儁也领兵出营,逼到朱灵的阵前,迫使朱灵严阵以待,不敢轻举妄动。与此同时,曹豹、许眈出营,直指朱灵的左翼,龚都出营,与曹昂夹河列阵。
最紧张的就是程昱,他不仅有可能陷入曹豹和孙策的夹击,还可能受到背后黑山军的袭击,三面受敌,一旦开战,他承受的压力最大。
好在这一幕并没有出现。孙策压制住了刘表之后,得到消息的黑山军就主动打开城门,带着大小车辆,拖着从城里劫来的财物、粮草鱼贯而出,在孙策的背后列阵。
对孙策未能按预守计划进城,张方多少有些失落。于毒、苦酋等人看了孙策的阵势后却由衰佩服。他们虽然没学过什么兵法,可是打了这么多年仗,他们知道什么人可以惹,什么人不能惹,孙策阵势虽然人数不多,却气势森严,一看就不能惹,对张方的话倒是越发信了几分。
……
刘表站在将台之上,看着远处的战阵,莫名地叹了一口气。
相隔一年,孙策的阵势越发严谨了,他虽然有一万人在手,却只能看着黑山军出城,不敢有丝毫异动。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如果双方开战,这一万人根本不是孙策的对手,结果必然是一场惨败。
我这也算是替袁谭保存实力,免伤无辜,就算分谤也值了。刘表暗自安慰自己。他有种感觉,袁谭受伤可能是真的,孙策受伤却可能是假的,他和袁谭之间可能有什么默契。基于这样的猜测,他更不想出战了,没道理袁谭躲在一旁看热闹,他却要和孙策拼命。
与此同时,程昱也站在将台上远眺孙策的阵地。他浓眉紧锁,面沉如水。王彧就站在他身边。刘表担心程昱桀骜不驯,违背预定计划,特地让王彧来“配合”程昱。此刻两人并肩而立,程昱却冷静得让王彧不安,有些喘不过气来。
“仲德,你看孙策的战阵如何?”
“我有些担心。”程昱说道。
“担心什么?”
“担心使君不是孙策的对手。”程昱转过身,摩挲着刀环。“孙坚是猛虎,孙策是雏鹰,他将来的成就会远远超过孙坚。使君不趁他羽翼未丰除掉他,将来必受其害。与虎谋皮,必将为虎所噬,可不慎哉。”
王彧沉默良久,苦笑一声:“仲德,你说得没错,但使君不是不想除掉他,而是力有不逮。若非如此,使君何必亲自上阵搏杀,以致身受重伤?”
“小黄城外的战事究竟如何,谁能说得清楚?”程昱指指远处的战阵。“孙策的阵势如此严整,他哪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使君的战功怕是嘴上功夫。”
“仲德!”王彧吃了一惊,连忙提醒。程昱笑笑:“别驾放心,别人面前,我不会说什么的。别驾,此战过后,你看我能任何职?”
“仲德有什么期望吗?”王彧狐疑地看着程昱。程昱为人虽然好建功业,却不是贪慕富贵的人,主动要官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多少有些意外。
“我也没什么大的期望,只要和那些名士远一点就行。”程昱看了一眼中军大营方向,看着平静得诡异的战场。“我宁愿领数百兵守一县,也不想再和这些人为伍,再也不想打这种仗。如果不能如愿,我就解甲归隐,含饴弄孙去也。”
王彧哑然失笑,随即又叹了一口气。“仲德,是我耽误了你。”
第三卷 下江南
第549章 为你而来
九月中,黾池。
“止!”陈到举手发出命令。铜锣三响,喝止声像波浪一般向两端传去,亲卫步骑几乎同时停住脚步,整齐划一。
在路边等候的牛辅骇然变色,下意识地回头看了董越、贾诩一眼。贾诩眼中有些异色,脸色还算平静。董越却吃惊不小,眼中的惊惧丝毫不弱于牛辅。孙策随行的亲卫步骑虽然不到两千人,但令行禁止,即使他们久经战阵也是第一次看到,心里难免有些犯憷。
“将军来了。”蒋干拍手笑道:“你们就算不欢迎将军,看在粮食的份上,也应该去迎一迎吧?”
牛辅、董越猛然惊醒,尴尬不已,连忙整饰了一下衣甲,快步走到马车前,躬身行礼,大声报上姓名。
“东中郎将牛辅,拜见讨逆将军。”
“北中郎将董越,拜见讨逆将军。”
马车缓缓停住,车门拉开,孙策露出了脸,打量了一下牛辅、董越,笑了一声:“你们怎么还是中郎将?朝廷封赏的诏书还没到吗?”
牛辅和董越干笑了两声。自从董卓被杀之后,他们就成了弃子,朝廷一直对他们的存在表示无视,既不招抚,也不征讨,更没有任何安置。他们现在的身份非常尴尬,被孙策当面调侃,真不知道如何应对。贾诩也有些意外。他从蒋干口中得知孙策性格开朗,喜欢开玩笑,但他没想到孙策一见面就调侃牛辅、董越,将他们闹了个大红脸。他连忙赶了上来,拱手施礼。
“武威贾诩,见过讨逆将军。”
孙策收起笑容,快步下车,躬身还礼。“见过文和先生。本欲与先生中秋一会,奈何战事吃紧,受了些小伤,未能赶来与先生共赏明月。惭愧,惭愧。”
贾诩笑眯眯地说道:“将军太谦虚了,以五百人踏平一营,又重创袁谭,这样的战绩令人敬佩,将军是当之无愧的霸王再世。”
“哈哈哈……”孙策放声大笑。“匹夫之勇,何足道哉。这样的事在关东也许不多见,对关西人来说有什么稀奇。”他顿了顿,又道:“其实我更喜欢用重兵碾压,只可惜我当时没有足够的兵力,只好亲自上阵,冒险一博了。说起来,还多亏文和和二位中郎将,如果不是你们牵制袁绍的主力,我们根本不敢打这一仗。”
贾诩三人连忙谦虚了几句。孙策命人送上礼物,牛辅、董越各有刀一口,精甲一副,贾诩没有精甲,却有一副金丝锦甲,另加南阳的古文字考证文章一卷,新纸五百枚。牛辅、董越拿到新刀,欢喜不已。他们之前就收到南阳产的新刀,但这两口明显是为他们特制的,装饰精美华责,不是普通的战刀。
两人冲贾诩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和孙策好好聊,自己赶去接收粮食了。孙策这次来的主要目的就是送粮食,至于更深层次的合作,他们也不懂,还是留给贾诩去谈比较好。
“文和先生,一起走走?”
“恭敬不如从命。”
孙策背着手,缓缓向道旁的土坡走去,只有蒋干跟在后面,其他人自觉的散开。陈到带着白毦士散在四周警戒,典韦、许褚则带着义从营随时待命。贾诩只有一个随从,看着义从步骑井然有序的行动,心足无措。庞统走了过去,让人在一旁铺了坐席,摆上案几,设酒及果脯,请随从自用。见庞统笑得和善,随从这才放心了些,大快朵颐起来。
庞统又派人拿着案几、酒脯上山,为孙策、贾诩设席。孙策举杯,向贾诩示意。贾诩双手握杯,两人相视而笑,一饮而尽。
“多谢将军送粮,解我军燃眉之急。”贾诩再次满杯,双手举起。“以后还要多多仰仗将军。”
孙策却没有举杯。贾诩眼神闪动,笑容不变,静静地看着孙策。孙策顿了片刻,缓缓说道:“文和先生,我想你也应该清楚,为了区区十万石粮,并不需要我亲自来。”
“是啊,劳动将军,我等感激莫名。”
“我也不为那些西凉兵。说实话,他们每一个人手上都有无辜者的鲜血,根本不值得我救。”
贾诩放下了酒杯,双手拢在袖中,沉默不语。
“我来,只为先生一人。”
贾诩淡淡地说道:“诩何德何能,承蒙将军如此看重,受之有愧。”
“先生不必急着推辞。”孙策摆摆手。“我听说先生曾在宫中为郎近十年,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