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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姜诚把秋裤拿出来递给她:“这衣服就给送过去吧,都是结婚时要穿的,袋子里这零碎小物件就不要了,我老姑爷爷家可是大地主,还在乎这丁点儿的针头线脑?”

    年轻的小媳妇点头称是,抱着风衣跑出了胡同口。姜诚则把发夹、木梳和发带啥的,一股脑地掏出来,直接放进了上衣口袋里,就手把纸袋丢到大垃圾桶里。

    捋捋快要出油的头发,暗暗懊恼,这真是不太美好的一天。早知道用冷水也要把头发冲一冲了。

    丫头那么爱干净,肯定从心里嫌弃自己太埋汰,一想到她还把脸颊贴在自己背上,姜诚懊悔的顿足,这身衣服都臭味熏天了吧。这下自己在她心里一点好印象也没留下!

    接亲的队伍浩浩荡荡,荷花村的青壮年应该是全部出动去“抬嫁妆”了。顾名思义,“抬嫁妆”就是男方把嫁妆买好后,送到女方家,然后结婚那天,男方那边出人再把嫁妆一件件抬回来。哪怕一把椅子,也是穿在木棍上,两个人抬着。用的人越多,嫁妆越多,体现了婆家的对新娘的重视程度。

    莫小西是面子里子都挣足了。

    车子快到村口的时候,天还没亮,几颗疏星时隐时现。一挂鞭炮急促响完后,响器班的人出来迎亲了。一首鸾凤和鸣奏起来。

    “六叔,还请了响器班子啊?”莫小西兴奋地问,忘记了一路上被虎视眈眈盯着的惴惴不安,趴在车玻璃上听得津津有味,要不是还有一丝理智提醒着自己:你是新娘子!你是新娘子!估计早跳下车听曲儿去了。

    “还请县电影院的,在咱们荷花村,放9天的电影!”

    莫小西趴着的身子一下子折回来,折成不可思议的弧度。差点扑到莫少北身上:“真的吗?六叔?今天晚上就演电影吗?等回到家我就去占地方!”

    莫少北脸上浮起古怪的笑容,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的:“你今天晚上要去看电影?”

    莫小西连连点头:“看呀,咱们村都好几年没放电影了。好不容易逮着机会-----”

    前头的司机终于憋不住,乐了,老话讲结婚三天无大小,,就是说新婚三天内,不讲老幼尊卑,不拘礼节。即使是讲些出格的话,做些低俗的事,大家也不见怪。

    “新娘子八成是乐糊涂了,今天可是您跟俺六爷爷的新婚之喜,你这新娘子要是跑去看电影了,俺们这些人还怎么闹洞房、听墙角?”

    “还想听墙角?借个胆子给你们试试?”莫少北眉梢眼角带着深深的笑意,拿脚轻轻踢了踢前面的椅子。

    “别价,六爷爷,我们顶多听一会你跟六奶奶咋着打情骂俏的,你放心,等到关键时候,我们肯定不会再听了----”

    “死小子!老老实实开你车吧!”莫少北眼见着新媳妇儿臊的都快把脑袋耷拉到地上了,伸手在司机后背上拍了一下。

    莫小西闹了个大红脸,用指甲抠着六叔胳膊上的纽扣。偷偷瞅了眼六叔,发现六叔在憋着笑。

    六叔不笑的话,不怒自威,并不是双眼皮的他,眼睛也不小,只是有些狭长,给人一种不好惹,狠厉的感觉。但是一旦笑起来,那简直是冰山雪融、春暖花开。

    想到六叔穿上西装竟然更加英气逼人、帅气万分。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啊。

    她一贯是不吃亏的,可干张嘴却羞的说不出话来。只是狠狠剜了那人一眼,这个混小子,我可记住你了!等你娶媳妇的时候,看我怎么调戏你媳妇儿。

    到了大门口,两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拿着火把,远远地围着花车转了一圈,然后聚合后,两只火把点了点,最后填进了阳沟里。说是驱凶避祸,以后的日子定能红红火火。

    一个小时内,莫小西的耳膜要被炮仗震聋了,散发出的刺鼻huo yao味和白色的烟雾,把莫小西呛得头昏脑涨、昏昏欲睡。

    拜天拜地拜父母,莫小西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了六叔的手臂上。天哪,脑袋好沉啊。一切流程走完,天正好放亮。有老人赞叹:真是黄道吉日啊,时间掐的刚刚好!”

    莫少北嘴角扬起,得意地想:那是当然,我都准备了将近三十年了,还能出现差错?

    八点左右,两大锅羊肉汤已经熬好,一锅红汤一锅白汤。一大柳条筐的烙饼,这都是给早晨接亲的人准备的。

    羊肉汤羊肉汤,顾名思义,喝的就是熬的老汤,但莫太奶奶是大方的,一锅汤倒进去两蒲篮的羊肉。随便一舀子下去,得有好几大块羊肉。

    帮忙的人拿了烙饼卷了香葱,各人端着一碗羊汤,随便往任一饭桌旁一坐。大口吃饼,大口喝汤。滚热喷香的羊汤,喝的他们浑身冒汗。

    莫少北也不怕人笑话,按规矩,新娘子只能晚上才能吃饭,要是空里偷吃了,婆家要穷半生的。莫少北别的都可以遵守,但自己娇娇的媳妇儿饿一天肚子,他是万万舍不得的。

    找了个干净的碗,舀了羊汤,特意多夹了几块肉,实在是不能再夹了,再夹一碗都是肉、没汤了。

    抓了俩饼,想了想没去卷香葱,实在是虽然吃着香,但那个味,他还想时不时溜到新房里亲亲媳妇儿红涟涟的小嘴呢。

    端着羊汤进屋的时候,看到他娇娇的媳妇儿老老实实在床上坐着,只是用手捂住肚子,皱巴着一张小脸。愁苦地盯住某一处,像是随时要哭出来。

    莫小西捂住咕咕叫的空肚子,正犹豫着要不要把柜子上压着的喜馍馍拿下来,垫垫肚子。突然闻到羊汤的味道,还以为自己饿的都出现幻觉了呢。

    直到莫少北一声亲昵的“媳妇儿……”莫小西回过神来,看到六叔手里的东西,眼睛都亮了,几乎从床沿上跳起来,一扫刚才恹恹的样子,小跑了几步,简直要心花怒放:“六叔,是给我吃的吗?我昨天晚上都没好意思吃饱……”

    莫少北正色道:“不是,我是给小猪吃的!”莫小西故作生气地把脸扭向一边。

    莫少北哪忍心再逗她:“快接过来,我的手都烫红了。”

    于是莫小西喜滋滋地接过碗,放到大床旁边的梳妆台上,刚接过饼,突然又塞回六叔手里,带着种壮士断腕般的悲壮豪情,很严肃地说:“不就是两顿饭吗?忍忍就过去了,又饿不死!”

    “该吃吃,不讲究那些虚头巴脑的旧习俗!张嘴,六叔喂你!”

    莫小西闻着烙饼特有的香气,馋的直咽唾沫。她眼巴巴看着六叔,艰难地说:“人家结婚的时候都不吃的,回爱敏还说她一整天都没吃饭,就怕有什么不好的,婆婆怪罪到她身上……”

    “管人家吃不吃呢,不吃那是她傻,这都是封建迷信,竟然还相信这一套……”

    莫小西俩手抓住六叔的手腕,意志有些不坚定。

    “六叔,万一咱家穷了呢!你会不会怪我啊?”

    莫少北做矛盾状:“穷到哪种地步?”貌似要是太穷了,他接受不了。

    “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随时都有吃糠咽菜,要饭的地步。”

    莫少北皱眉:这么穷啊?

    莫小西猛点头:“昂,就是这么穷,穷半辈子呢!”

    莫少北忍不住笑了,捏捏她的脸颊:“就算是去要饭,我也不让你去要,六叔一手拿打狗棍一手拿着个破碗,要回来,六叔也要等你吃饱了,六叔再吃好不好?不贫嘴了,羊汤趁热才好喝,待会凉了再喝要拉肚子了。六叔也去垫麽点吃的……”

    莫小西终于放下心来眉开眼笑地说:“就知道六叔最疼我了。”

    莫少北幽幽地叹口气,可怜巴巴地望着亲亲的媳妇儿,低声道:“所以……媳妇儿多吃点,到晚上好有力气……多疼疼我呀。”

    第45章 心盲眼盲

    村里的小伙子小姑娘小媳妇,见了莫小西都要尊称“六奶奶”的,其实要是按辈分,得称呼六太奶奶,但因为莫太奶奶在,没法叫了,只好一律称呼六奶奶。

    小小的荷花村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同一姓氏的族人,因此同村的倒没好意思闹腾。只不过六叔在县里的那些工友们,一个个膀大腰圆、肩宽背厚的青年男子,见着花朵般娇滴滴的新娘子,免不了荤的素的闹腾几句。要不是莫少北紧紧把她护在怀里,少不得被他们摸上几摸。

    一个身量中等、黄脸膛、眯眯眼的男人,捶了莫少北一拳:“还是你有本事啊,娶了这么漂亮年龄又小的媳妇儿。说,是不是你那个童养媳啊?”

    莫少北在莫小西面前少有地不好意思,他的脸竟然红了,直接往外轰人:“走走走-----晌午多喝几盅------我给你们准备的可是好酒------”

    “我就说嘛,莫少北恁好的条件,肯定能找个天仙样的媳妇,你当年要不是为了厂长的女儿也不会蹲监狱,进去那会,人家哭着喊着要等你一辈子-----到现在还没结婚呢,你倒好,瞒着人家结婚了,要是她知道了,指不定多伤心呢。-----”

    一个个突兀的声音响起,莫小西一下子在六叔怀里僵直了身子。一颗心一直往下坠,直坠到冰天雪地、万丈深渊。

    “你他娘的有病啊,满嘴喷粪吧你,人家莫少北长得好,喜欢他的女人多,可人莫少北谁也没甩乎啊,你嫉妒是不是?”

    “谁也没甩乎?别给他脸上贴金了,人家可说了-----”

    “你他娘的闭嘴吧!”黄脸膛的男人一下子揪住其中一个,推搡起来。莫少北直接把所有的人撵了出去。他知道自己的小媳妇肯定生气了,往严重了说,生气都是轻的,怕只怕她从心里不再信任他了。

    他直接跟那个人说:“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所以,在我还能压住自己的火气前,赶紧给我滚!”

    “不至于----莫少北,他就是嘴欠,他喜欢人家,可人家就是看不上他。只好胡乱找了个女人凑合了----”一个人站出来打圆场,只是说的话,让那几个一块来的没一个赞同的。

    “要是早知道你会胡说八道,让你来才怪呢!”

    “咱们从十几岁就在一块干活,就算不是亲兄弟,也总比一般的朋友关系亲近吧?你说你怎么会说出这么不知轻重的话呢。”

    “就是,就算是开玩笑也要有个度,这女人啊有几个不是小心眼子的-----”那个男人在他们七嘴八舌下,一声不吭地走了。

    “少北,没事,我跟你一块去,给你媳妇好好解释解释-----”黄脸膛的男子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也是紧张的不得了,那样的话,换做任何女人都得胡思乱想吧,他只觉得对不起多年的兄弟。早知道带这样的人来干嘛!

    莫少北硬撑着,强忍着突突跳的心,寒暄了一阵,酒菜上齐后,跟他们喝了几杯,再也装不下去了,连籍口都没找,直接拔腿直奔后院了。

    莫小西正在院子里新打的拉井旁洗头,莫少北赶紧走过去,帮她洗,刚掬起一捧水,水是凉的。她竟然在用凉水洗头。

    端起盆要倒掉,被莫小西按住了。

    “今天哪哪不都是热水?为什么要用凉水洗头?你是在故意让我心疼是不是?”

    莫小西眼皮都没抬,只是手上加足了劲,一头的洗发水泡沫发出微小的“啪啪”声。

    “我蹲牢狱前,法院还得念一遍判决书呢,告知我到底犯了什么罪,你这是问都不问,直接就给我判刑了?”

    莫小西一听到蹲牢狱仨字,腔子里的火再也压不住了,可能她的脸色有些吓人,莫少北心里一悸,晃神的功夫,莫小西把盆夺过来,照着自己的脑袋浇下去。批头盖脸的井水下来,身上穿的旗袍早已湿透。然后咣地一声把洋瓷盆扔到地上。

    她的一双大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是,她是不想跟六叔说话的,甚至下定决心跟他撇清关系,这个婚不结也罢。

    有的女人非常擅长冷战,一生气,就像哑巴一样,不跟任何人说话,把自己完全隔离起来。慢慢消化。

    莫小西非常不赞同这样的女人,在她看来,有气就撒,有火就发,今天能解决的事绝对不要拖到明天,把自己气的心肝肺都疼,傻不傻?不管好事坏事,痛痛快快、干脆利索做个了断最好。

    但是,她在谭城的一年半,完全把那样行为的女人发挥的淋漓尽致,她把王子昌当空气,无论他做什么,就算带女人回家,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她无喜无悲、无欲无求。因为她根本不爱他,在他家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讨厌一个人,他身上微不足道的缺点都会无限放大,喜欢一个人,无论他犯多大的错,都可以原谅,因为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的眼是盲的,心也是盲的,除了爱他还是爱他。

    这些话好像是在谭城时,同一个小区的女人说的,那个女人身上总有伤,据说是男人喝醉酒打的。

    热心肠的人曾劝她,实在过不下去离婚算了。那个女人却说,她对象除了喝醉酒打她外,旁的什么毛病都没有,从来都不乱花一分钱,挣来的钱都交给她。外面又没有乱七八糟的女人。他爱我,我爱他,离婚?脑子有毛病啊。

    到后来慢慢熟悉了,女人才才说出以上那样的话。莫小西自问也很爱六叔,可她做不到心是盲的,眼也是盲的。错就是错,对就是对。

    眼前的这个人是莫少北,是她从小到大信赖的六叔,她知道六叔为人仗义、爱打抱不平,她曾无条件地相信,六叔打镇上的那几个人,是因为他们该打!

    六叔从来没有欺负过别人,六叔打的人都是坏人!六叔从来没骗过她,她也很想相信六叔说的话是真的,真的也罢,假的也罢,那又怎样,他为了给一个女人出头,把自己折腾进监狱,而她为了救他,差点把自己一辈子赔进去。凭什么?凭什么她一心为了他,而他却是为了别人!

    莫小西眼里的火慢慢熄灭,仿佛是被一层冰硬生生给覆盖了,她的嘴唇急促抖动着,却干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

    莫少北吓坏了,这样不哭不闹的莫小西,是他害怕的。尽管心里气的直抽抽,也不全是生气,大部分是心疼吧。

    他想把她抱进屋里去,再去弄盆热水来,可莫小西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拿了水瓢,舀了水,一舀子一舀子的往头上浇。

    莫少北不敢靠近她,因为她手里拿着那根发簪,他一靠近,她就把簪子的尖端部分对准了自己的脖子。一副你再过来,我就死给你看的架势。

    “别人说什么你都相信啊,六叔要是在外面跟别的女人勾三搭四的话,咱娘也饶不了我啊,再说了,六叔对你什么样你更清楚啊,我不可能跟外面的相好,然后再回家来跟你结婚,留下把柄让你秋后算账啊。”

    “这样好不好,你心里有气不要拿自己身子出气,来-----你泼我,要不你把我拎起来扔到咱家水缸里-----”

    莫小西不搭理他,转身进屋了。莫少北跟过去,莫小西费力地去解旗袍的盘扣,莫少北急忙说我来我来。

    莫小西不理她,扣子是湿的,更难解了,气恼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刀。咔嚓咔嚓几剪子下去,这下好了,从大腿一直开到腋下了。

    莫少北心惊肉跳地看着,生怕她会伤到自己,若是以往,他可能会吼她两句,可现在的他,只盼着她把剪刀戳到他身上,只要能解气。

    火红的内衣裤、雪白的身子,如此血脉喷张的画面,在他眼皮子底下一晃而过,便像美人鱼般滑进被窝里。莫少北哪里还有别样的心思,眼下,哄好小祖宗才是顶顶重要的事。

    莫小西脑袋上裹着一个大毛巾,头直接搭在靠背上,闭上了眼睛。握簪子的手搭在缎子面的被子上。

    莫少北试着触了触她头上的毛巾,没理会,遂放心地把毛巾取下来,试探着给她擦头发。仍没动。

    莫少北别说说话了,现在连大气都不敢喘了。他又不是愚钝的人,知道刚才无意中的一句话让她瞬间变了脸色。

    两人谁都没说一句话,直到听到外面奶奶的声音:“西西-----你看看,奶奶给你偷了啥好吃的。”

    莫小西骨碌爬起来,裹着被子就往床下跳,那种见到至亲的委屈和难过,从心头窜到喉头,以至于话还没出口,泪水已经狂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