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她们两个都不算话多的人,而像她们这样的人对峙最容易陷入拉锯战。
一个不说话,另一个也不开口逼问。
一分一秒变得格外漫长。
蒋青一直低着头,像是给自己建造了个坚硬的外壳。
她用这种消极麻木的态度对抗着这个世界。
说不清为什么,有那么一刻路无坷竟然感受到了蒋青身上一丝濒临崩溃的绝望。
不是通过言语,也不是通过肢体动作。
像是某种熟悉的感觉飘在了空气里,而曾经拥有过这种感觉的她身体里有了共鸣。
路无坷指尖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里。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蒋青终于嘶哑着嗓子开了口。
明明没有哽咽,没有痛哭,嗓子却哑得像是揉碎了千百种苦在里头。
“我不仅知道他们要去酒吧找你,我还知道他们给你那杯酒里下了东西。”
人永远无法想象人能恶毒到什么程度。
他们总有千百种方法让人大开眼界。
如果她昨晚把那杯酒喝下去了,后果如何不用想。
只因为嫉妒。
路无坷脊背一阵发凉。
蒋青抬头看向了她:“路无坷,你以为是我想把你卖了吗?”
她像是疯了,又像是终于在这个伪装的世界里清醒,笑了。
“还真的是我愿意的,路无坷,你叫什么,你什么学院,你在哪儿上班,都是我跟他们说的。”
路无坷没有发怒,目光静静地看着她:“为什么?”
“为什么?”蒋青反问了自己。
她像是想不起来了,又像是在拼命压制着想说下去的念头。
在勇气快被时间燃尽的最后一刻,她终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因为很痛啊。”
“路无坷,如果不是你不好过的话,就是我了。”
她扯下的衣领里,触目惊心的一片片红紫交错。
密密麻麻,淤血未消。
第26章
人的懦弱是会形成习惯的。
并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反抗。
反倒只会越陷越深, 直到被打压成了习惯, 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从高中到现在, 蒋青已经足足被欺压了五年。
那时候总觉得高中三年撑过去, 就什么都会好了。
但真正吃过苦头的人都知道, 什么都会好这句话就是在扯淡。
哪有受过伤害还能好的人呢。
都是那些没被同样伤害摧残过的人说的话罢了。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身上的苦痛能被另一个人感同身受, 别人甚至会对此指指点点,笑你弱不禁风矫情做作。
蒋青高中吃过这种亏,不被理解不被同情,从那以后再被欺负也不会找谁说了。
她是莫名其妙被盯上的, 一盯就被盯了四五年。
大学后那帮人就在隔壁技校,她的境况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十几岁的男生女生欺压人的恶劣手段无非就那几个, 打,骂, 性。
怎么侮辱怎么来。
毫不例外的,蒋青也有上不了台面的照片被他们捏在手里。
她不是没有求助过, 但这只会换来那帮人的变本加厉, 他们比她有的是资本, 更何况还在道上混的, 他们有的是办法折腾她。
蒋青一开始一直想不通, 为什么他们偏偏就盯上自己了, 自己天生活该贱命吗。
后来她从他们辱骂的言语里知道了个一二。
只因为她的父亲是个进过监狱的,是的, 很荒谬, 就因为这个。
但世界上荒谬的事情多了去了, 也不差她这一件。
因为她是他父亲生的,所以她也跟着一起有了罪,每个人都戴着有色眼镜看她。
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否真的有罪。
到大学融入新环境后,她这种状况才好转了点,有新的同学,新的生活。
可那帮人的出现时时刻刻在提醒她,她仍旧是低贱的。
谁跟她这条命搭上关系谁就倒霉,路无坷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那天她们让她去给钱的地方不是兰州拉面馆,又如果阿释和路无坷没跟她打招呼,她们就不会知道路无坷是她舍友,也就不会出现这些破事儿了。
但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如果,真有如果她宁愿自己没从娘胎里出来。
这些是人她的高中同学,也是她人生里的恶魔。
顾灵玲喜欢沈屹西,他们那个圈子的人都知道,连蒋青这种被她们边缘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都知道。
顾灵玲她表哥是个在道上混的,从小她有点什么事儿都会跑到她表哥面前哭诉一通,受不得半点委屈。她那表哥在俗世行走,最讲的就是那套粗俗的江湖义气,随便一个可能没碰过面的朋友他都有可能两肋插刀,更何况这是他从小宠着的表妹,只要她吱声,他自然二话不说出手帮她解决麻烦。
这样的人无知却又恶毒。
她们跟她打听路无坷,她不得不说,因为她很清楚如果她不说路无坷的下场就会是她的下场。她们当着她的面说着要怎么整路无坷,这些她都听在耳里,可她选择了眼瞎沉默。
她不过一条破命,想在人间苟活的时候活得好那么一点点。
……
蒋青走了。
宿舍阳台下的校道人声越来越热闹,光天化日下的欢声笑语刺耳又鲜明。
明明头上顶的都是同片天空,有的人在这世间行走却只是来鬼门关走了一遭。
阿释和于熙儿进来的时候路无坷已经从浴室里洗完澡出来了。
她们宿舍今天除了于熙儿有早课,路无坷和阿释都没有,不过于熙儿把这节课翘了。
出去一趟阿释基本在于熙儿那儿把事听了个大概,回来的时候身上还是带着火气的。
她见不得别人欺负路无坷,也气愤蒋青在背后阴人的那套,亏她们还当了几百天的舍友,都比得上路无坷跟她奶奶待一起的时间多了。
阿释气得火冒三丈:“她到底怎么想的啊,昨晚要真的出事儿了,她良心过得去吗?”
于熙儿回来一屁股坐回桌前,说:“这不她现在搬出去了。”
路无坷湿淋着一头长发从阳台进来,她似乎不太想谈论这件事,伸腿把垃圾桶勾了过来,把擦手的纸巾扔了进去。
“你们有吃的没?”
阿释问她:“饿了?”
路无坷点点头:“随便什么饼干就行。”
“吃什么饼干啊,”阿释从自己桌上翻了瓶牛奶和面包出来,走过去放她桌上,“吃这个,昨晚刚买的,还新鲜着呢。”
于熙儿一条胳膊挂在椅背上,跟路无坷说回蒋青:“酒吧是她报的警,昨晚听见她在阳台打电话了。”
这个蒋青提都没跟路无坷提过。
路无坷拆了牛奶吸管插进去,冷漠地哦了声。
毫无人情味,冷淡得坦坦荡荡。
蒋青固然可怜,但路无坷谈不上原谅不原谅,人对人的伤害都是有痕迹的,这点蒋青比她更清楚,所以她才会主动从这宿舍里搬出去。
路无坷自然没有拦她。
路无坷刚啜了口牛奶,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瞟了一眼,那人居然还在楼下。
沈屹西让她去楼下拿早餐。
阿释坐在她桌上晃荡着腿,问她:“谁给你发的短信啊?”
路无坷随口瞎扯:“奶奶。”
“放屁吧你,”阿释说,“奶奶连手机都用不明白还给你发短信呢。”
手机亮了下又灭了。
沈屹西这人向来都是强势的,手机又亮了。
[下来,不然我有的是办法上去。]
屏幕又暗了。
黑色的。
路无坷想起了沈屹西昨晚甩着臂膀酒瓶挥下那一刻的身影。
也是黑色的。
跟个疯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