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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阿雾可不管崔氏的摇头不摇头,执拗地又为她选了条被她嫌弃老气的酱色卷草花的马面裙。

    “太太把这一身穿上试试,再说合适不合适。”

    崔氏瞧阿雾一副胸有成竹的可爱模样就想笑,她心里自然是觉得阿雾孩子气,这两件衣裳可是极不搭调,但不愿拂了孩子的心,转去屏风后换了。

    崔氏一出来,只叫大家眼睛一亮,李妈妈双手一合在一边先就赞道:“呀,好看,想不到衣裳这样一搭配会这么出采,这一身老奴瞧着好,真好。”李妈妈围着崔氏打了个转。

    “是吗?”崔氏去西洋穿衣镜前转了转,自己看了也极为满意。

    崔氏脸嫩,被妃色罗衫一衬,更是显得唇红齿白,肤若凝脂,可难免有装嫩之嫌,但下裙是酱色裙,把那妃色的嫩气给生生压住了,反而显得端庄大气,但又衬出了崔氏的优点。

    这样大胆配色,崔氏还是头一遭。“看来咱们小阿雾的眼光极好呀。”

    那是,你也不看看这是谁,阿雾挺胸抬头开始笑,别提多得意了。

    选好了衣裳又要选首饰,这可是一桩难事。崔氏如今只有一套金玉兰头面,可每回出门都是戴它,这回再戴,肯定又要被人笑话。

    “太太以前的首饰都是死当么?若不是,何不赎了回来。”阿雾出主意道,“现买一套也可以呀。”如今崔氏手头还有点儿钱,想来买一套头面还是可以的。

    崔氏摇摇头,“到处都要用钱,银子花得跟流水似的。”崔氏是心疼银子,给荣吉昌和两个儿子还有阿雾花,她没有半分不舍,到了自己身上就舍不得了。

    “可太太今后出门的时候多了,总不能一直应付,好歹也赎些回来。”李妈妈也在一旁劝。

    崔氏这才应了,让人拿了银子和当票去把以前当的一套金海棠头面赎了回来。

    如此j□j般般都打整好了,临出门崔氏却有些怯场了。

    “那些国公夫人、侯夫人们,眼睛跟老虎似的,什么都躲不开她们的眼睛,眼界又高,我都有些怵她们。”崔氏跟李妈妈抱怨。

    阿雾来送崔氏出门,听了这话,再瞧了瞧崔氏,见她端丽秀气,气质又温润和雅,便是举止有个不妥,瞧着也不会太差,因此安慰她道:“太太不用担心,你只管沉住气儿就行,往上数三代,那些公夫人、侯夫人们的祖宗还指不定在哪儿刨地呐,你也不用怵她们。”

    崔氏被阿雾这样一安慰心也就平稳了些,但她完全没想到自家安国公府上数几代也是在刨地,不过这种事情阿雾是不会提醒她的。

    到下午崔氏回来,满脸的欢喜,出门做客,她还是第一回这样高兴的回来。

    这京城里的人绝大多数都是精明人,像安国公老太太那样的奇葩毕竟是少数。虽然荣吉昌一个状元郎还不够看,但做人留一线的道理大家都是懂的。所以今日崔氏倍受礼遇,当然所谓的礼遇只是相对她以前所受的冷遇而言的。

    今日崔氏还认识了几个颇聊得来的翰林夫人,彼此丈夫是同僚,私下也就亲近了些,崔氏再也不是热闹闹宴会上那个只能在角落里孤单坐着的贵妇了。

    崔氏一回来,就兴高采烈地跟阿雾讲她今日的见闻,又说其他夫人一个劲儿赞她会配衣裳,崔氏的脸上有激动的红晕,当然她这副失态样子这也就是在家里,在外面她听进了阿雾的话,只一个劲儿告诉自己要沉住气,果真没出什么差错,别人看她再也没有讽刺。

    像那会儿崔氏刚入京嫁给荣三爷时,别看她爹是个知府,可在京城贵人眼里她那就是小地方来的土包子,而且还是个庶女。崔氏当时没少受气,后来除了必须去的宴请,其他索性都再不出门受气。

    阿雾娘俩个说了说京城贵人的穿衣打扮,如今时新什么花样,因崔氏新开的那个针线铺子,她如今最关心就是这些穿衣花样。

    “要我说,这满京城的贵女里谁也赶不上卫国公府的顾大小姐,那模样、那气派,真真儿是天上仙女也就那样了。”崔氏一说起打扮,就想起了那位让所有人都赞不绝口的顾大小姐。

    崔氏说起来就羡慕又心酸,从那顾大小姐一到伯府,哪个夫人、太太不乐得拉着她的手瞧一瞧,问一问,爱得跟什么似的,家里有当龄儿子的更是热忱,真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

    若是她的阿雾生在那样的家里,定然不会比顾大小姐差。

    阿雾这边却不防崔氏提起了她的死对头顾惜惠。

    顾惜惠是阿雾前世二叔的嫡女,卫国公府的大小姐。模样、身体都比阿雾好,虽然阿雾的娘亲是长公主,但是府中老太太最疼的还是顾惜惠。

    阿雾这样的傲性子同顾惜惠私底下根本就是彼此都看不顺眼,表面却要装得姐妹和睦。阿雾气性儿高,也是为了处处同顾惜惠比,同顾惜惠争,把个本来就弱的身子更是弄得越发孱弱。

    今生再看顾惜惠,彼此差距就更是大了。她顾惜惠是京城贵女里最亮的星星,而阿雾呢,如今连根草都不是。

    “你是没瞧见她那身衣裳,叫什么雾影纱,那颜色漂亮得跟刚洗过的天似的,听说宫里今年都只得了五匹,有一匹就穿在她身上了。”

    雾影纱,阿雾是知道的,纱薄而透,仿佛一层雾似的,夏日穿最是舒爽透气,也名贵得很,一般人连看都没看过。

    但阿雾做康宁郡主的时候每年都能得一匹,她顾惜惠可摸不着。只是如今物是人非,一切都变了。阿雾还记得当初顾惜惠跟在她身边,摸着那雾影纱的赞叹的样子。老夫人想让阿雾让给顾惜惠,可阿雾偏不,谁也拿她没奈何。

    长公主只说,我们家阿雾身子娇,夏日里只有穿雾影纱还好些,穿别的不透气容易长疹子。

    气得顾二夫人跳脚。

    如今卫国公府只有顾惜惠一个嫡女,好东西自然都给她了。

    “太太说的顾大小姐是不是福惠长公主的侄女儿?”阿雾眨巴眨巴眼睛,应和着崔氏的激动。

    “可不是嘛。你说这身份多尊贵,虽然同样都是国公府,人家卫国公府可不一样。卫国公当初护驾有功,救了咱们皇上,皇上这才把福惠长公主嫁给他的大公子,就是如今的卫国公。顾家的二爷自己也争气,中了进士,如今已经是吏部侍郎。就是庶出的几个爷,也都有作为。”崔氏喋喋不休地道。

    阿雾可不想听崔氏说这些,卫国公府的事情,她比崔氏可清楚多了,“太太,你见过福惠长公主吗?”

    崔氏愣了愣,才道:“见过。”

    “那你觉得她是什么样的啊?”

    ☆、侯府宴阿雾受辱

    崔氏见阿雾对长公主很感兴趣,可她却无话可说,“尊贵非凡。”

    阿雾瞧了瞧崔氏,这是什么话呀,说都知道长公主尊贵。

    “除了这个呢,太太对她什么印象啊,你们说过话吗?”

    “她那样的人物哪里是我们巴结得上的,我也不过是远远见过,没说过话。”长公主的傲慢是京里出了名的,崔氏这样的出身,连换她看一眼都没功夫。

    崔氏是直接被长公主无视过的人,对她没什么好感,但她又怕阿雾年纪小不知轻重,所以不敢说长公主的坏话,怕阿雾以后不小心得罪长公主。

    阿雾有些失望地收回眼光。

    既然打听不到长公主的消息,阿雾就沉了心思,细细思索起这回华亭伯府的寿宴来。

    福惠长公主不出席华亭伯府的寿宴,是因她态度十分鲜明地支持皇后生的五皇子,顾家二房却去了,难怪哀帝登基后卫国公府没倒,长公主的日子虽然开始不好过,但向贵妃还没来得及动手就遇上了楚懋的谋逆。

    那等时候向贵妃也只能稳住长公主。

    一想起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阿雾就心烦意乱,想认回公主娘亲,把前世的种种都说给她听,让她好加防范。可偏偏这些都只能想想罢了,莫说认回,便是见上长公主一面都难。

    真要见了,阿雾也不敢将实话说给长公主听,怪力乱神,指不定她先被长公主灭了,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歩了。

    阿雾又想到荣三爷入朝,也不知能不能通过他的手最后将楚懋的谋逆之路给掐掉。当然这也是难于上青天的。

    想起这些,阿雾头都疼死了。一时又思量,也不知老天爷让她再世为人是个什么道理,人死如灯灭,阿雾死前并无怨恨,生于富贵之乡,长于父母之手,从小娇生惯养,没有一件不顺心的事儿,便是身子孱弱,去得早,但也无怨无悔了,若她这等机遇的都还要怨老天不公,那就真正是贪婪寻死之辈了。

    至于身后事,阿雾飘零世间,已经是世外之人,看前后因果,都是自己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长公主后面凄凉,也是因她早前处处针对正元帝,也没少下黑手。而正元帝拥有天下也未必就欢喜快乐,长夜孤灯,只有箩筐装的奏折陪他,后宫三千,却无一人可解语。

    阿雾恨他对长公主百般j□j,飘去深宫想吓唬楚懋,可偌大禁宫,宫门深深,他坐于长案之后,也是凄凉之辈,偶尔陷入沉思,也不知他心里想些什么,但那影子投在背后的山水屏风上,却显出寂寞孤凉得紧。

    阿雾一时感叹帝王果真是称孤道寡之辈,国事缠身,忧虑百倍,还得宿夜辛劳,可笑他们看不穿这龙床宝座的四下无依。

    阿雾看久了也就歇了吓唬楚懋的心思,觉得楚懋是自找苦吃,活该他一世凄凉,一辈子找不着人真心关心他。

    阿雾想起前尘往事就心烦,只盼着自己别长大,日子就停在现在也挺好。

    可惜岁月如梭,有人死亡,有人出生,转眼就进入了初夏。

    寿昌侯家嫡长孙的长子摆满月宴,阿雾这回终于可以出门赴宴了。

    这寿昌侯府家和崔氏还有些亲戚关系,崔氏的表姐就嫁给了他家的嫡次孙。

    崔氏牵着阿雾下了马车,跟在安国公世子夫人和二夫人的身后,进了寿昌侯府。

    寿昌侯府可比安国公府气派多了,侯夫人堂屋里一溜整块紫檀木做的家具,老封君正坐在堂上正中的嵌螺钿雕海棠富贵紫檀矮榻上,脚下铺着猩红洋罽毯子,枕着大红金线团花引枕。

    侯夫人跟前两溜嵌螺钿紫檀官帽椅排开,上面搭着石青弹墨菊花纹靠背,垫着同色坐垫。四周摆设件件都是古董,样样都是上品。金堂富贵晃得人眼花。

    寿昌侯夫人左手边儿站着个年轻贵妇人,容貌秀丽,手里抱着个还在襁褓的白白嫩嫩的孩子,想来就是今天的主角了。

    阿雾乖乖地随着崔氏行了礼。寿昌侯夫人亲热地拉了阿雾的手,“瞧瞧这孩子,长得多整齐,平日你太太怎么不多带着你出来走动走动,论理咱们两家还带亲的呐。”

    崔氏连忙解释,孩子还小,怕失礼。

    “胡说,我瞧这孩子规矩好得很,说句不好听的,比你这个做娘的还强些。”寿昌侯府在前朝就是世家,祖宗一辈有眼力有能力,见风使舵,一看风向不对,就跟了开国太祖,做了如今的寿昌侯。家里的气派自然就是一般世家比不上的。

    寿昌侯夫人是个眼睛尖的,扫一下这些年轻辈,心里就有数。崔氏,侯夫人自然是不看在眼里的,但心下却对她能将这位六姑娘教养得这般出色而纳闷儿。

    荣府的五姑娘在京城里已经是拔尖的人,侯夫人看这位六姑娘论模样、论气派都不输给她那姐姐。侯夫人在大小宴里从没见过阿雾,自然知道这姑娘是个不常出门的。

    可如今阿雾进了她这靖安堂,还能不被这鲜花着锦的富贵气象给震住,光这一点儿就不容小觑,是个有教养的好姑娘。

    侯夫人又问了阿雾多大了,平日读什么书,很是喜爱她,直到下一个尊贵客人到了,她才松手。

    侯夫人又怕小姑娘们无聊,让丫头们领了去后头花园里玩耍,还特地请了女先儿弹唱说书。阿雾到远香台时,里面已经坐了十来个小姑娘了,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各有圈子。

    众人见阿雾等进来时,都回过了头,暗自打量了阿雾一番。

    阿雾则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顾惜惠,心里撇撇嘴,哪儿都有她凑热闹。

    顾惜惠见了阿雾,眼神稍微停了停,然后就转向了荣五,微笑着和荣五打了招呼,邀了她们一块儿坐。

    荣四笑着不着痕迹地将阿雾挤到边上,挨着荣五坐了下来。如此一来,顾惜惠这一桌便没了位置。荣五拉着阿雾给顾惜惠介绍了一下,便对阿雾道:“阿雾乖,你去那边儿坐好不好?”

    荣五同顾惜惠要好,见了她有许多话说,一时就顾不上这位最小的妹妹了。

    阿雾果真乖乖地坐到了旁桌,反正她也正好不耐烦同顾惜惠应酬。

    只是离得近,顾惜惠一桌的议论,阿雾想不听见也难。

    “你这个六妹妹真是个美人胚子。”顾惜惠笑道。

    荣五没说话,淡淡地笑了笑。荣四则在一旁答道:“再美也是小家子气,怎么比得过顾妹妹。”

    顾惜惠旁边的安平侯金家的大小姐金玲接了话茬子,“她怎么小家子气了?”

    “她爹是我们府里庶出的,娘是青州那边儿一个知府的庶女……”荣四差点儿没把阿雾的祖宗八代都说给外人听。

    “难怪了,她那头上的金环样子,我们早几年就不用了,我的早赏给丫头了,我还说怎么你们安国公府的姑娘会戴那个,原来她娘是小娘养的,难怪了,难怪了。”何佩真爽朗地笑道。

    荣四也跟着笑,只有荣五觉得脸上一臊。

    阿雾在一旁听了手指甲都要掐到手心里了,却一再告诉自己忍让。她不是没有回何佩真的话。崔氏是小娘养的,何佩真的外祖不也是小娘养的么。谁能比谁高贵?

    只是何佩真是镇国公的孙女,镇国公坐镇大夏朝西南,辖制两路大军,她父亲是五城兵马司指挥,镇国公府是京城赤手可热的人家,谁敢招惹他家?

    阿雾在荣四手里吃了一回亏,学了乖。

    但这并不表示阿雾就咽下了这口气。她上回那是犯蠢,跟荣四硬抗。可那也是因为彼此是姊妹,阿雾有对敌人的心理没有揣摩透彻,何况阿雾也没有将一家子的心想得那般黑暗。所以吃了亏。

    这回何佩真是外人,阿雾可就没那么傻了。

    只是荣四这个蠢蛋,刚好可以用一用。

    ☆、侠义女快语助人

    阿雾是名副其实的阿雾,这眼底的雾气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更何况一想到何佩真侮辱崔氏,她还不能明刀明枪的一个耳巴子给她打回去,阿雾就觉得委屈,人一委屈自然就有泪了。

    阿雾滴答着眼泪走到荣四的跟前,抽泣着道:“四姐姐,什么叫小娘养的,你们是不是在说我娘的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