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4节
我有些奇怪,这块地方可是小喇嘛江白他们白居寺的地盘,高手能人辈出,为何还要跑这么远的路程,前来找这个看着好像没有什么本事的老婆走?
然而我这边疑心刚起,顿时就感到一股庞大无匹的神念,从我的身上漫游过去。
尽管遁世环的功效将我们包裹得严实,然而在这一瞬间,我却被这异常的动静给吓了一大跳,而就是在这心情激荡的一瞬间,那老婆婆顿时就发现有所异常,眼睛一睁,朝着我们的这个方向瞧来,没有几颗牙齿的嘴巴大张:“是谁!”
她的眼睛似乎能够洞穿万物和阴阳,一眼瞧来,便将我们给看了通透,如凉水浇头。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感到身后的阴风一起,从背后灌涌进了领口处,如坠冰窟。
接着我的眼前一花,那个老婆婆竟然平移十几米,陡然出现在我们的左侧,手中的那根拐杖,高高抬起,势若万钧,眼看就要砸在了我的头顶上。就在此时,杂毛小道果断出剑,铮,在我耳朵边响起一声闷响,接着他便闷哼着往旁边退去。
而这个时候,我已然就地一滚,闪到了旁边的地方,鬼剑出手,直指这个陡然间变得十分恐怖的老婆婆。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这个老婆婆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人生不起敌意。
双方一对峙,刚要发力,在远处的小喇嘛江白就跑过来,拦住了这个老婆婆,说自己人,然后惊讶地问我们,说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看到老婆婆脸上的疑问,小喇嘛江白连忙给她介绍,说我们两个是他的朋友,前段时间在天湖旁边认识的,是两个心地善良的好人,也帮了他很多忙,今天伦珠上师虹化,也在现场,后来太混乱了,结果就走散了。
那老婆婆这才收敛起敌意,杂毛小道拱手为礼,向这老人家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将我们被仇家认出的事情,说给小喇嘛江白听。小喇嘛江白是个仔细的人,再三盘查,我们想如此瞒着,也不是个事儿,便将整件事,挑重要的给他知晓。
听完我们的阐述,小喇嘛江白立刻表示,说他绝对不会将南卡嘉措家的地址,透露出去的。
见我们忐忑,他笑了,说其实他来的时候,般觉上师便有过吩咐,茅山宗的长老刚刚脱了嫌疑,还来不及追查。说道这里,他问询老婆婆,可否先收留我们住下几日,等那茅山宗的长老离开,再送我们回村子去?那老婆婆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事情紧急,我们打断了老婆婆的作法,再次继续,很快,她便手指着一个方向,说了个地名。
小喇嘛江白听到,与我们告别,匆匆离去。
老婆婆天性冷淡,见小喇嘛江白的身影渐行渐远,并不与我们多言,带着我们进了佛塔,来到一个简陋的房间住下,然后离开。我们奔行了一下午,腰酸腿疼,此刻有个避风的温暖场所,已经是十分感激了,于是坐下,唤出朵朵、小妖、肥虫子和火娃,喧闹了一番。然而没多时,气氛突然又冷淡下来,我朝黑暗处一看,吓了一大跳。
那个老婆婆,竟陡然出现,在黑暗中,死死地盯着我们。
☆、第十六章 鬼妖,取舍
这老婆婆神出鬼没,让人心中好不恐惧。
事实上,我已然大概清楚,这个佛塔里住着的老婆婆,似乎并不是人类之身,不然也不会如此轻灵诡异。然而她这般陡然出现,又死死地盯着我们瞧,看得我们心中直发毛。黑夜中,一盏油灯如豆,这个老婆婆的眼睛仿佛能够吸收光,幽幽冥冥。
四下暗哑,我上前拱手为礼,然后攀谈道:“老婆婆,可是我们这里太过喧闹,打搅到了您的休息?如是,我这里就约束众人,尽量不会发出声音来的……”
她并不理会我的话语,而是用一种很复杂的情绪,凝望着将右手食指放在嘴唇中咬着、惴惴不安的西瓜头朵朵。
朵朵也能够感觉到这老婆婆对自己的关注,远胜于旁边的人,我们又都瞧向了她,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坏事,努力回想,没有啊?于是有些委屈,一双忽闪的大眼睛,顿时就留下了眼泪来:“朵朵没有闹啊,我很乖的啊……呜呜……”
我们都不知道朵朵为何情绪爆发,哭出声来,有些诧异,而那个待在黑暗中的老婆婆,她一直僵硬着的老脸上,突然就流露出了一丝罕有的暖意来,略微慌张地走上前去,把委屈的朵朵搂入怀里来,口中喃喃说道:“哦,乖哈,没有人怪你闹呢,你越活泼,婆婆才会越高兴,哦哦哦,乖,不哭哈……”
这突然的变化,让我的眼珠子,都差一点儿掉出来了。
要知道,这个神秘的老婆婆所给我们的印象,那可是神秘的绝顶高手,白居寺的喇嘛对那个邪灵教右护法找寻不得,也只有差遣转世尊者江白小喇嘛,前来问计,何等之牛波伊,之后对我和杂毛小道又是爱理不理的,可让我们感受到了顶尖高手,那种高处不胜寒的风范。
然而她所有的冷漠,竟然在朵朵这个鬼萝莉的哭泣声中,一秒钟变成了慈祥和蔼的藏族老太太,怎能叫我不惊讶?
更让我好笑的是,朵朵这小屁孩子天性就爱干净,我但凡没怎么洗澡,她都会直截了当面跟我说:“陆左哥哥,臭臭!”,至于其他人,倘若是脏一些,都会离得远远的。然而抱着她的这老婆婆,还真的不能算是干净整洁,周身上下,都洋溢着沉沉暮气,但朵朵却乖乖地由这老婆婆给抱着,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泪水:“好,我不哭,嗯,呜呜……”
朵朵这个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她便在这老婆婆和小妖、肥虫子的哄下,喜笑颜开了。
气氛被朵朵这一闹,竟然和谐温暖了许多,我们请老婆婆坐下,然后再次拱手为礼,道歉说打扰了。这佛塔并不算大,除了周遭的佛堂和佛像外,起居室并不多,房间墙壁上的这些佛教壁画,显示我们身处的,也是一间小佛堂。我们这一伙人,性质复杂,在这佛堂中寄居,确实有些不恰当。
这老婆婆本来有些冷漠,然而此刻被可爱的朵朵将心中的坚冰融化了,倒也是极好相处的,见我这般说起来,便反驳我,说在佛面前,众生平等,心念向善,便是那喋血屠夫,放下屠刀,也能成佛。佛者,觉悟真理者之意,有教无类,你们莫有心理负担,只管住着便是。
说完这些揭语,她指着怀中擦眼泪、不好意思嘻嘻笑的朵朵,说:“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也只是因为看到了一个同类,心中欢喜,所以才会过来一瞧而已。”
听到这句话,本来坐着的我们,被惊得腾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什么,同类?
我仔细地瞧着面前这个老婆婆,所有的外貌特征、心跳、呼吸以及其他,都和普通的藏族老人,没什么区别。只是在我的第六感中,能够感应到面前这个老婆婆,身上有种让人心悸的力量存在。
当然,她从内到外,都没有透露出半点力量来,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感觉。
然而作为一个神秘的绝顶高手,口中说出来的话语,自然不会有假,一想到同类,我立即回想起朵朵的身份——鬼妖!因为某种玄之又玄的契机,缔结出来的特殊灵体,兼俱鬼与妖,两者的优势,乃百年难得的奇异现象。难道我们面前这位,也是……鬼妖?
念及此处,我陡然想起了很久以前,杂毛小道的小叔在香港时,曾经跟我们提过一次,他年轻时曾经游历天下,在藏区日喀则地区,某处佛塔前,远远见到过一个鬼妖,老婆婆打扮,除了日光最盛的时候,白天是可以自由行走于阳光之下,而无所碍的。
当时他还想走近一观,却被友人劝住,恐有危险,这才作罢。
宇宙之间的奥妙是玄之又玄,这世界上的鬼妖并不能算多,而且日喀则、老婆婆、佛塔这几个字眼一联系起来,莫非——这老婆婆,便是小叔口中的那个鬼妖?
杂毛小道也是恍然大悟,躬身问及,那老婆婆倒也爽快,并不遮掩,说是的,老婆子我的身份,在这附近的知情者中,倒也不算是什么秘密。
见她如此畅快,并不隐瞒,我们皆站起来,向这个老前辈行礼,其一是赞服她的实力,其二也是对她厉害如斯,却终年厮守于这佛塔之中的忠义行径,表示尊敬。
鬼妖婆婆让我们不要多礼,她之所以能够有今日的成就,多亏了当日那喇嘛将她给点化,并且用佛法熏陶,安宁心神,不然她资质再特殊厉害,也不过是头遭了魔怔的凶灵,只能为祸人间而已。
我们连忙对着那位已然圆寂的上师,表达了敬意,而一旁的小妖朵朵则问道:“老婆婆,江白小师傅,应该就是那位上师的转世灵童吧?”
她的问话,使得这位修为高深的鬼妖一阵发愣,好半天,才点了点头,说是的。
彼此都说了真诚的话语,也交了底,这聊天的气氛变得格外的浓烈起来,在我们对着老婆婆实力惊诧和尊崇的同时,她却也对我们这一个小团伙心生感叹:一个生命磁场各种古怪的养蛊人,一个身怀重宝、符箓才情顶尖于世的小道士,一个远古神兽精血孕育的小妖精,一个百年难遇的修行鬼妖,两条功效各异的顶级蛊虫……
天啊,这是怎么样的一伙人,竟然凑到了一起来?
当老婆婆得知朵朵真正成为鬼妖的时间,才两年多的时候,不由得惊呆了,感叹自己成就鬼妖的那十年里,懵懵懂懂,甚至还不及朵朵此时成就的四分之一。
人比人,气死人,鬼妖比鬼妖,一包眼泪水啊。
我们都好声安慰这位老婆婆,说您现在的成就,足以让我们所仰视,何必计较这些呢?
鬼妖婆婆咧着嘴,说这可是老身,修炼一百多年的结果……
我笑了,朵朵之所以进步能如此神速,并不是我监督得力,而是虎皮猫大人那厮心疼这未过门的媳妇儿,各种使力滋补,方才有这般厉害。鬼妖婆婆自然不是在哀怨自己的悲惨往事,而是在逗乐朵朵而已,果然,此话一出,朵朵便乐了,说还是我厉害,哼……
如此一番喧闹,大家情绪都很高,我便求问这鬼妖婆婆,说我一直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朵朵,像正常人家的小朋友一样,有一个快乐幸福的童年,能够自由自在地在阳光之下,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您老既然能够白天出行,那么不知道……能不能求教一下。
鬼妖婆婆沉吟了一番,并未作答。
我见她似有隐衷,再次起身鞠躬,肃容道:“还请赐教,只要能够让朵朵自由行于阳光之下,无论是做什么,我都是乐意的。”
鬼妖婆婆告诉我,说人为阳,鬼为阴,白天为阳,夜晚为阴,此为人伦天道,寻常是难以违反的。不过大道五十,遁去的一,凡事终有例外,鬼妖属性各半,若想要白日行走,必须能将自己的妖性,和鬼性随意转换,炉火纯青之时,便是功成之日。
而如何做到这自由转换呢?有人凭天材地宝,有人凭自我修炼,而她,则是依受这佛法熏陶,三十年后,终有成效。倘若想要朵朵能够白日行走,可将这小丫头留在此处,由她调教,她可从江白那里,借得那舍利佛珠,渲染,无须长久,三五年之内,便可。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喜爱朵朵这个小西瓜头乖乖,三五年说得轻松,比起她来,却缩短了十倍岁月,想来她定会在朵朵身上,耗尽很多精力。
我还在犹豫,而旁边的朵朵却不乐意了,撅着嘴说不,我不要跟陆左哥哥分开,我不要跟小妖姐姐分开,我不要跟肥肥和杂毛叔叔分开……我不!
听到朵朵倔强的拒绝,鬼妖婆婆笑了笑,慈祥地摸了摸这个小家伙的西瓜头,说你这个小丫头,着什么急呢,短暂的分离,是为了长久的相聚,来日方才,你何必急于一时呢?
朵朵不管这些,眼泪又涌上了来:“我不,我一天,不,一分钟一秒钟,都不愿意离开大家。”
听到她的话语,我的心中又是温暖,又是疼痛。
想到我们目前还处于茅山宗的追杀,政府方面也在通缉,随时都有可能丧命,根本就没有时间和精力,来照顾朵朵,我的心中就疼,故意板起脸来,让她去练功。
朵朵瘪着嘴,说歇一天不行么?
我虎着脸说不行,业精于勤而荒于嬉,你本来就笨,再一懒惰,这辈子,都不敢想有这婆婆的成就了,知道不?快去!
朵朵哭丧着脸,在我的御用监军肥虫子的押运下,出外修炼,而小妖也陪着小姐妹一同出去。
经过今天的虹化观摩,小妖似乎体悟到了一些东西,话也少了很多。同样有所感悟的,还有肥虫子,只不过它不会说话,我也只能隐隐感觉到它的一些想法。
见人都走开了,我深呼吸,开始对鬼妖婆婆说起自己的想法来。
☆、第十七章 终选,离别
为人父母者,不到万不得已,谁会将自己的儿女,去送给别人?此为天理人伦也,不可为之。
我虽然与朵朵并无这层关系,但是也情同父女,说实话,我的心情,和朵朵那用幼稚语气所表达出来的话语,是一般无二的。我们彼此,对于对方来说,都是不可取代的。
有时候我在想,也许并不是我在照顾朵朵,而是这个小丫头,像最纯洁的天使,用她的善良和可爱,深深影响着我,如一泓清泉,洗涤着我的心灵,让我有了目标和责任,能够一步一步地走过来,而没有因为陡然而生的力量,迷失心智,被欲望遮掩住眼睛,彻底沦为了力量的奴隶。
我听过很多相同的言论,社会大部分人普遍都鄙视暴发户,认为他们的心境,并没有强大到足以匹配他们所拥有的财富,故而做出很多让人不解的混帐事来。小人得志便猖狂,这种道理套在修行者身上,也同要适用。
很多人在骤然得到力量,并且尝到了甜头之后,原来固有的道德体系便轰然崩塌了,没有了对这个世界的敬畏,嚣张跋扈,为非作歹,最后强中自有强中手,必然栽在了别人手中。
这便是命,也是普遍的自然规律。然而我却没有,我依然遵循着自己心中固有的道德,甚至敬畏于普通的法律,这一来是因为这么多年来的社会历练所致,其二,也正因为心中有牵挂,有责任,想给涉世未深的朵朵,做好一个长辈的好榜样。
可怜的我,就因为如此,都不怎么敢谈恋爱,去寻花问柳,素了好几年有木有?
然而现在的情形,却由不得我不将这心思,给收敛起来,在真正的危机即将来临之时,我不可以再将朵朵带在身边,而且此时,她也有了更好的归宿,倘若由这鬼妖老婆婆给收留在佛塔之中,因为同属一类的缘故,她必然会得到最好的教导,以后,也一定能够成为我所期待的那种人。
这是一次机会,我不能够因为自己的心思,而耽误了朵朵的前程。
将朵朵支开之后,我与鬼妖婆婆进行了长足的交流,关于朵朵的一切,我都与她说个清楚。
我并不提防这个鬼妖婆婆会有异心,其一是因为她与小喇嘛江白,有着很神奇的联系,江白是我们的朋友,性子也如佛;其二,她本就孤独,世界上能够遇到再一个鬼妖,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鬼妖婆婆对待朵朵的感情作不得假,真挚、期盼、珍惜,唯独没有加害的心思。
修行之人是最敏感不过的,感情一旦浓郁,自然能够分辨清晰。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鬼妖婆婆充满了信任——这也许就是缘吧?
在得知了朵朵从小的遭遇之后,这个修行上百年的鬼妖婆婆禁不住地流出了眼泪来。
可怜,太可怜了!
每一个得知朵朵遭遇的人,都会为这个懵懂可爱的小萝莉而感到难过:在生命还刚刚初绽的时候,就被谋去了性命,而后又被阴毒地炼制成了邪物小鬼。即便如此,她竟然还能够保持着最原始而纯真的那份善良,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而这悲惨的遭遇,再与她此时的可爱,做了对比,更加显得强烈,让人心疼。
不够这鬼妖婆婆修行百年,世间百态见得也多,之所以流泪,也多半是因为朵朵跟她是同类的缘故。不然,她也只是听听而已。
人已到了迟暮之年,岁月沧桑,自然不会如同我们年轻人一样情感丰富,只是会细腻很多。
当然,这样子,也更加凸显出了她对朵朵的用心。
说完朵朵这些年的遭遇和机遇,我又将我的心愿,说给了鬼妖婆婆听。
她听完之后,点了点头,说你的想法很简单,并不希望她能够有多大的成就,而只是想弥补她童年的缺憾,像一个普通的小孩子,快乐成长,慢慢长大而已。如此,其实也很简单,只需学到她从前主人那里继承得来的一门收敛气息的法门,在加上三年的修行,便可如同正常人一般,并不会有什么不同了。
难怪了,她精修这种法门,以至于我和杂毛小道如此经验丰富,也瞧不出她的底细。
当晚,我和鬼妖婆婆商量好如何收养朵朵的细节问题,以及三年之后的约期,大概聊到了子时,方才作罢。
待鬼妖婆婆离开之后,杂毛小道不无担心地问我,说你可考虑仔细了?
我点点头,说晓得。我将自己的顾虑,还有此刻的机遇,都仔细分析给杂毛小道听,说当初从小叔口中得知了这个鬼妖的事情,那个时候,若不是诸事繁忙,说不得已然提前求上门来。这等良机,千载难得,自然是将她留在此处的好。再说了,孩子是会长大的,总是要让她出去闯一闯,方能够有所成就,不然,在我们这个小鱼塘里,她便是一头鲲鹏,也终究只能钻泥巴儿玩。
杂毛小道已然躺下,烙饼一般地翻了一边,说你啊你,总是犯想当然的毛病,好像全天下,就只有你为朵朵着想一样……
我眉头一皱,说怎么,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