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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节

      憨娃儿精神振奋,大声应道:“好嘞!甲旅听好,随某追杀王行瑜!”

    第208章 再定关中(九)

    由关中通往邠州的官道上,一支乱糟糟的队伍正在行进。这支队伍之所以乱,不仅是因为阵列全无,而且由于队伍中夹杂了太多木轮车,一些衣着破烂的男人正在身边军士的鞭打喝骂下推着这些木轮车前进。木轮车上,大多载着一些蒙着布的箱子,剩下的,则载着一些年轻女子。

    这支队伍的最中间,有三辆马车,其中一辆极尽奢华,车中显然便是这支队伍的主人。

    “贼你妈,怎么越走越慢了!”这辆马车里头,忽然传出一声怒骂,赶车的把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骂吓得抖了抖手,那拉车的马儿只道车夫有了新的指令,一齐加速跑了起来,车夫慌忙拉住,可为时已晚,这马车一时间忽快忽慢,颠簸不堪,车里“哎哟”一声,仿佛有人摔倒。

    接着,那怒骂之声怒气更盛:“贼你妈,赶的什么鬼车!”

    门帘忽然掀开,一名五旬不到,身穿紫色官袍的中年人手持马鞭,猛地一下抽到车夫背上。这一鞭是含怒出手,抽得极重,车把式薄薄地衣裳直接被抽裂,背上瞬间就是一条鲜红的血痕。

    车把手惨叫一声,抓不住缰绳,直接滚下了车去。那中年人没料到车夫竟然被自己抽得掉下马车,当时一怔。这车把手掉下去的同时,不经意间带了一下缰绳,那拉车的骏马失了控制,只知道最后被拉了一下偏的,老老实实往一边偏了开去。

    中年人吃了一惊,连忙去拉缰绳,谁知道骑马和赶马车是两码事,拉了两下不对付,那马竟然撒起欢来乱窜,吓得他大叫:“牙兵,牙兵!护卫!快快护卫!”

    谁料周围的牙兵手忙脚乱地拉了一会儿,却完全不得其法,这横冲直撞的马车把原本就乱的队伍弄得更乱,行军不得不停了下来。

    好容易制住那匹撒欢的骏马,中年人喘了口气,恨恨道:“把那车把手给我杀了!再来一个会驾车的!”他方才紧张得要命,此时也顾不得形象,一屁股坐在车把式的位置,大口喘气,哼了一声,又骂周围的牙兵:“一群瓜皮!拉匹马都拉不住,真该留你们在梨园寨,去跟沙陀拼命!”

    几名牙兵对视一眼,各自将怒气强忍下去,低头不吭声。

    后面不远处听见那车把手惨叫:“尚父,尚父!冤枉啊,某冤……啊!”

    这中年人自然不是别人,正是王行瑜无疑。

    王行瑜听了,怒气稍息,哼了一声,见前面那辆车的车把手一路小跑过来,对他狠狠地道:“好好驾车,否则,你的下场也跟他一样,知道吗!”

    这车把手哆哆嗦嗦磕头道:“是,是是!”

    王行瑜这才撩开车帘,又钻了进去。

    车把手还没上车,忽然旁边牙兵里有人叫道:“遇袭!有敌军!”

    王行瑜吃了一惊,刚钻出来,又听见另外有牙兵叫:“是沙陀兵!挂李字旗!是鸦儿军来了!”

    河东军竟然出现在这里!

    王行瑜心中一凉,忙朝后面望去,果然远远看到一支数量不小的骑兵如黑色洪流一般朝自己追来,头前几名骑士北上插着大大的“李”字大旗。

    他慌不自禁,大喊道:“有追兵,快快,快走!”

    正喊着,前面车上下来一人,长得与他颇有几分相似,正是他兄弟王行约。王行约边跑边喊:“兄长,此地不宜久留!这些财货女子要不得了,丢在这里,让沙陀兵去抢,我们赶紧走!只要到了邠州就安全了,这些沙陀兵全是骑兵,没法攻城!”

    王行瑜往那些木轮车忘了一眼,肉疼之极,犹犹豫豫说不出放弃来。王行约大急:“兄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王行瑜咬了咬牙,发狠道:“把木轮车弃了!”忽然又忍不住加了一句:“箱子不要了,女人带上!”

    王行约又恨又急,抓住王行瑜的手臂:“兄长,坐不得马车了,太慢!快换了快马走!”

    王行瑜看了后面的追兵一眼,又看了看那些正被放弃的木轮车,忽然甩开被王行约抓住的手臂,气势凛然道:“追兵不过三千骑,他们先前必然在梨园寨有过一场恶战,此时又急追许久,早已人困马乏,某戎马半生,此时焉能弃我一世英名!行约,速批战甲,随某击溃敌军!”

    王行约一愣,却见王行瑜钻进车厢,把战甲披上,跳下马车,命牙兵牵过自己的战马,坐上去吼道:“儿郎们,敌骑疲惫不堪,破敌正当此时!”

    王行约不知何时也披上了战甲,立马他身边,凑过身子,小声道:“兄长,梨园寨那边……”

    王行瑜面上肌肉一抽,嘴上却道:“梨园寨安如磐石,这支骑兵定是找到什么小路,绕路来追我的,无须担心,击溃便是!”

    他自己都没发觉,自己这话跟先前说的话都已经矛盾了。

    王行约心中一叹,却也只得强打精神,准备迎战。

    随着王行瑜的命令,前军变后军,后军变前军,迎击来追的河东骑兵。

    李曜带兵策马而来,见王行瑜竟敢掉头作战,虽然微微有些意外,却也未放在心上,只是朝身边的憨娃儿喊道:“穿紫袍的交给我,你去拿下他身边那人!”

    憨娃儿再笨也知道穿紫袍的是王行瑜,他倒是没有跟自家郎君抢功的意思,当下应道:“好嘞!”一夹马腹,冲了过去。

    甫一交手,两军之间的差距就显示了出来。尤其是邠州兵应战仓促,骑兵又不够,寻常步兵如何顶得住河东精骑?河东骑兵也不是直接冲过去砍,而是在离邠州兵一定范围之时先射出两波箭,将敌阵射得混乱一些,然后才开始真正的冲杀的。

    邠州兵的战力或许欺负一下神策军还勉勉强强,在河东精锐面前根本没什么反抗的余地,一阵冲杀,前军便已大乱。

    憨娃儿战阵之上比较“目无领导”,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李曜如今骑术进步很快,随后杀入。

    憨娃儿手中铁棍早已超度了不下二三十人,一抬头看见王行约领着牙兵冲过来抵挡,当下大喜,问道:“兀那敌将,可是王行约?”

    王行约倒提长枪,冷笑道:“是便如何?”

    憨娃儿哈哈一笑,道:“不如何,借你小命,找陛下升个官儿!”说罢,更不迟疑,纵马向前,挥棍就是一记金乌天降。王行约一句“敌将何人,报上名来”都没来得及说出,憨娃儿的铁棍已到头顶,他顾不得答话,下意识举枪一挡。只听得喀嚓一声,那长枪早已断成两截,铁棍毫无迟滞地砸了下来,只这一棍,就打得王行约脑浆迸裂,横尸当场。

    周围牙兵当下骇然,心中莫名闪过一个想法:这人难道是李存孝?可李存孝不是用槊的么?

    憨娃儿却不管他们怎么想,趁着自己杀近,挥手又是一记扫地金波,当下将四名离他最近的牙兵打飞,战甲碎裂,口喷鲜血,显然也是不能活了。

    这边憨娃儿大开杀戒,那边李曜也杀到王行瑜面前。别看王行瑜年纪不小,毕竟也是多年拼杀才得到今天地位的人,手中一把长刀,也不知染过多少人的鲜血。他见李曜杀奔过来,竟不怯战,挥刀抢先攻来。

    李曜这几年骑术进步神速,可真正亲自动手的马战却也不多,见王行瑜这一刀又准又狠,也没多少精妙的招式可破,仗着自己年轻力盛,硬挡一记,那动作不似使枪,倒跟憨娃儿用棍类似。这也是他对憨娃儿金刚棍法了解最深的一个原因。

    王行瑜与李曜交手一记,心中暗道:“这敌将不知何人,力气不小,枪法却似不大熟练,我还须得已经验胜之。”当下趁着双马交错之际,反手一刀削去。

    李曜耳聪目明,听闻身后刀风响起,反手一记夜叉探海,仍是金刚棍法里的招式。只是他虽然能引导憨娃儿将这招练到刚中带柔,自己却没憨娃儿那般神力,这一招出手,却不及憨娃儿施展开来那般威势,更不及憨娃儿可以收放自如。

    果然,王行瑜实招变虚招,刀锋往下一转,不与李曜硬拼这一招,反而将李曜战马的马臀划伤。那战马虽是久经沙场,被一刀砍得深可见骨,也是承受不住,后腿一软,匍匐倒地。

    李曜从军数载,大小数十战,从未遇到这种情形,只能凭着人的自然反应翻身跳下马背。

    王行瑜早料到会是如此,已然猛地拉转马头,举刀就准备将李曜斩于马下。

    李曜心道不妙,一时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破解,正欲不顾一切来一招扫地金波将王行瑜胯下战马的马腿打折,忽听得一声巨吼:“逆贼尔敢!”

    王行瑜一刀仍是砍下,却听得“铛”地一声,火星四溅,原来这一刀正砍在憨娃儿的铁棍之上。

    王行瑜只觉得虎口剧痛,凝神一看,对方的铁棍几乎晃也没晃半点,他心中骇然,想自己刚才是全力出手,谁料敌将竟似有千斤神力,这一刀砍到他那铁棍之上,简直如蚍蜉撼树一般!

    王行瑜心中顿生惧意,正拨马欲走,憨娃儿已然再次怒喝:“想走?且留下狗命再说!”他恼王行瑜竟敢趁他稍微离开之际差点害了李曜性命,出手十成力道全无保留,舌绽春雷,一招投鞭断流,毫无保留的使出!

    李曜见状不妙,急喊:“要活的!”

    可这一次实实在在来不及了,憨娃儿恨王行瑜入骨,这一招投鞭断流又是极其决绝的一招,他含恨出手,再也没有转圜,那铁棍如长枪一般直接捅进王行瑜胸腔,将他胸前的护心镜戳豆腐一般击碎,然后透出后背,又飞快缩了回去。

    这一招实际上有些像后世咏春拳的“寸劲”,飞快的出,飞快的收,集中全力于一点,爆发力极强。别说王行瑜身上的盔甲,就算现在李曜身上的精制冷锻甲,碰上憨娃儿含恨全力出手,也是挡不住的。

    只一瞬间,王行瑜的双眼就从无比的震惊变得茫然,胯下的战马被憨娃儿的杀气惊得退后一步,已然死去的王行瑜自然坐不住战马,硬挺挺地摔下马来。

    憨娃儿把血染的铁棍猛然一横,拨马环视四周,怒吼一声:“王行瑜已然伏诛,负隅顽抗者,死!”

    这一吼,杀气凛然,威风无两,周围的邠州兵一看地下王行瑜、王行约兄弟的尸体,哪里还敢反抗,纷纷丢下武器,跪地磕头。

    李曜也有些震惊地看着憨娃儿,此时的憨娃儿双目血红,一根铁棍斜指大地,鲜血淋淋滴下,直如杀神降世。

    这时,挨近王行瑜中军的邠州兵已然没有了抵抗,后军却还不知这边情况,仍然在顽抗。憨娃儿也不去管他们,忽然翻身下马,噗通一下跪在李曜面前,深深低着头:“朱八戒护卫不利,让军使受惊,罪责难脱,甘愿领罚!”

    李曜长出一口浊气,起身扶他一把,憨娃儿却倔着不起,李曜的力气自然不足以将他拉起来,只好道:“是我没料到王行瑜居然有如此勇力,此是我敌情不明,误作判断,与你无关,你护卫得力,不仅击杀敌军首领,使我安然无恙,还震慑敌军,使其不敢再战,何罪之有?起来吧!”

    憨娃儿想起刚才李曜差点丧命,心中一阵阵后怕,仍然自责,不肯起身。

    李曜怒道:“这是军令!”

    憨娃儿心中一震,怕李曜不悦,这才慌忙站了起来,瞥了李曜一眼,见他一脸怒色,越发慌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好在有人给他解了围——邠州方向,也就是原先王行瑜的前军、现在的后军那边,忽然喊杀声大起,李嗣昭、李嗣源二人带着本部骑兵从那边包抄,将王行瑜这支队伍全面围堵,此时正发起总攻。

    李曜看了地下的王行瑜、王行约兄弟尸体一眼,叹了口气,对憨娃儿道:“本想要活的……罢了,你取了他二人人头去那边受降……这场仗已经打完,没必要让九兄、十兄再不必要地损失人马了。”

    憨娃儿心中松了口气,连忙应了一声,抽出腰间横刀,毫不犹豫将二王的人头割下,一手提着两人的头发,翻身上马,往后军去了,边策马奔去,边大声喊道:“王行瑜兄弟已然伏诛,降者免死!王行瑜兄弟已然伏诛,降者免死!——”

    第208章 再定关中(十)

    李克用骑着自己的爱驹,带着张承业、盖寓、李罕之等人,领兵昂然直趋梨园寨,到了梨园寨门口,看着一片漆黑的城门废墟,面有得色地转头对张承业道:“监军,如何?某说过,我儿正阳既然说朝夕可破,那是决然不会有任何意外出现的。”

    张承业脸上笑得仿佛开了花儿,连连点头:“大王英明,李尚书果然天纵奇才,梨园寨乃是王行瑜为旦夕之间兵临长安,威逼朝廷而特意修建,虽只军屯之城,却胜在地势险要、城防坚固,既不能围而攻之,也难以久困,只能正面强攻。禁军孱弱,视梨园寨为金汤之固,久恨而无解。不意今日李尚书以不足两万骑兵,竟能一鼓而破,此等人物,如何不是国之干城?当然,这也是大王慧眼识珠,教训有方,才有今日之胜。老奴代官家恭喜大王!”

    李克用哈哈大笑,捋须颌首,满心欢喜。

    谁知旁边李罕之忽然轻哼一声:“某记得,存曜说的,可不只是拿下梨园寨,而是说王行瑜朝夕可擒……如今梨园寨的确是破了,可那王行瑜王尚父何在?”

    李克用微微皱眉,正看见前面李承嗣、史建瑭领着开山军一众旅帅过来,一干人等撩了一下衣摆就要行礼,李克用摆手道:“军中不必全礼,梨园寨可是全城拿下了?”

    李承嗣如今是副指挥使,立刻抱拳道:“大王放心,梨园寨已然全部拿下,寨中邠州兵要么死,要么降,如今寨中安全得很,军使说了,绝不会耽误大王设宴。”

    李承嗣一提李曜,李克用就露出笑容,点头问道:“你们军使呢?既然事情办妥,怎不出来见我?”

    李承嗣与史建瑭对望一眼,再次抱拳道:“回大王,军使与嗣昭、嗣源二位将军领兵去追王行瑜去了。”

    李克用眉头一皱:“王行瑜跑了?”

    史建瑭插话道:“大王,那王行瑜并非今日开战之后逃走的。”

    “哦?”李克用问道:“怎么回事?”

    史建瑭道:“今日一早,天还没亮,军使正在布置今日攻城的各项事务,嗣昭将军匆匆过来,说他部探马探得消息,王行瑜昨晚悄悄领兵数千,往邠州逃窜。由于梨园寨阻拦,军使当时也没什么旁的办法,只能按计划先攻破梨园寨,然后亲自领兵去追。”

    李克用心中微微一紧,问道:“总共只有这点兵,他带去追击的有多少,王行瑜既然逃走,身边带的必然都是牙兵,是邠宁之精锐……所谓归师勿遏,正阳熟读兵书,怎的犯此忌讳!”

    盖寓看了李罕之一眼,轻轻叹息道:“大王,恐怕正阳也是想到他那日说的是要擒下王行瑜,而非只是攻破梨园寨,这才顾不得许多,以至于亲临险地,自行领兵去追了。以某料来,他也知晓其中危险,正因为怕派人去追还不够保险,这才亲自走上一遭。”

    李克用恼道:“胡闹!王行瑜虽号尚父,于我不如一犬!安得令我大将爱子身犯险境!此番正阳若平安归来也还罢了,若是伤了半根汗毛,孤若不踏平邠宁,怎消心头之恨!”

    李曜麾下这一干将领听了,各自振奋不已,那边李罕之却是满肚子不痛快,只是他从这几句话里也听出李克用对李曜的器重,绝非寻常养子可及,不好再说那么露骨的话,只是阴阴地道:“都说李正阳神算无双,他既然亲自去了,想必拿回王行瑜的人头是万无差池的了。大王可以考虑用他的人头来下酒喽。”

    李克用摇头道:“天子命我来伐三镇,王行瑜乃是贼酋之一,此人即便授首战阵之上,其枭首也非某所能决,须得封装妥当,送往长安才是正理,某岂能拿他的脑袋下酒?使不得,使不得。”

    李罕之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也不代表他就一定没有头脑,他也看出李克用这话分明是就轻避重,不接他真正的那个茬,反倒岔开了话题,明显是为万一李曜无法擒获王行瑜而留下的后路,以免话说得太死,到时候没了说辞可以转圜。

    李罕之这人,性子历来残暴乖张,现在这种有火发不出的感觉,让他极其不爽。他心中暗道:“想当年,我李罕之何等自在,如今却连这区区黄口小儿也要爬到我头上来了!”

    在李罕之自己看来,他怎么也是当世人杰,出身农家,经过这么多年的拼杀才有了这般地位,你李存曜才带了几年兵,就想骑到我李罕之头上来?

    当然,李罕之的这大半生说来的确也有那么点传奇:他出身农家,有一把力气自然容易理解,但此人力气特别大,一个人能顶好几个。

    最能说明他力气大的例子是:他打人左脸,却在右脸出血。这要是放在武侠小说里,可不就是绝顶武学“隔山打牛”么?按说这么大力气,种田肯定是一把好手。但李罕之偏不种田,他去学文。

    前文有述,在唐朝时,学文不是学八股,诗词歌赋不去说,算术什么的,包括道教的一些东西都要学,考试科目比咱们的高考科目还多,只差不学英语了。所以就李罕之这么一个粗胚,让他去念“关关雎鸠”,估计不如让他“自挂东南枝”来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