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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节

      庞师古送别二将,由军医重新包扎好,便手持长刀,跨马冲下高坡。挥刀砍杀数通,正撞上朱瑾跨着弘兴骓,挺丈八马槊奔至。他这马是杨行密所赐,年口尚小,却果是宝驹一匹,喂食了有三个月左右,竟自能上阵驰突,奔走如飞。朱瑾也看见庞师古,大喝一声道:“庞师古,纳命来!”

    庞师古也喝道:“朱瑾小儿,休得猖狂!看庞爷取你狗命!”也舞朝天刀迎上。他这句“庞爷”跟后世理解有些区别(前文有述),意思却是等同于“你庞家老爸”,也就是说朱瑾是他私生子——当然这只是随口一骂,言语上讨点好处,兵书称为骂战。

    二人你来我往,战了十余合,师古因有箭伤,目力体力均是不支。他知大限已至,悲吼一声:“大王,师古去了!”栽倒于马下。朱瑾面露杀机,纵马跟上,挥刀便取其首级。

    庞师古初随杨复光为忠武八都,破巢贼有大功,杨复光死后,独从朱全忠,官至汴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平兖伐郓皆有大功,为人以儒将自称,体爱士卒,然而也刚愎自用,故有清口之败。

    汴军余众见主将已死,心灰意冷,纷纷或降或溃。杨行密大胜收兵,对朱瑾大加赞赏。忽而闻报,言徐怀玉、氏叔琮带领余骑渡过淮水。魏约拦住,却被氏叔琮斩杀。徐、氏已直奔扬州去了。杨行密神色古怪,竟是又惊又喜,深深看了李曜一眼,见李曜一言不发,知他意思,转而急令朱瑾、李承嗣率骑军渡河追击。

    李承嗣走后,李曜才对杨行密道:“葛从周现驻屯在濠州城东三十里,我可分步军乘胜追击。”行密以为然,遂派台蒙、史俨、刘金分军往濠州。

    且说徐、氏二军一路奔至天长,得知淮军即将追上。徐怀玉对氏老说道:“不好,清口战罢太也迅速,奇袭扬州我看是无望了!不若折而向西,与葛仆射(葛从周此时为朱温表荐为兖州节度留后,检校尚书左仆射)会军,或可攻下寿州,也是将功补过!”

    氏老道:“某粗人,只知厮杀,此番事但听怀玉便是!”二人遂折军向西。可惜他二人不知葛从周此时在濠州境内。

    是日,天气隐晦,至辰巳时分,忽而彤云密布,大雪片片飘落,如鹅毛,如琼花。不一个时辰,四野已白茫茫一片,楼台砌玉,山水银装。这般下法,若持续个一天一夜,南天门也被它填平了。

    当葛从周踏雪来到李承嗣营,早已是空营一座,正不解,忽然惊闻庞师古清口败死,葛从周仰天长叹:“江淮有高人啊!但叫我葛从周掌兵一日,绝不再踏进江淮一步!”正感慨,忽闻报,言台蒙、史俨、刘金率领追兵赶来,葛从周也不犹豫,当即下令就洞口渡淮回师。然而正行至淮水岸边,却又闻报,徐怀玉、氏叔琮部奔袭扬州无果,竟折向西往寿州方向去了。葛从周闻报,心就像冰冷的石头,猛地一沉,喃喃自语道:“此时往寿州,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岂不是自寻死路,某不可不管!”复令转而往寿州进发。

    牛存节道:“柴再用还在窑山,我等这般原路回去去,不也等于送死么?”

    葛从周摇头道:“非也,我料柴再用必已回到寿州,布好口袋等着怀玉、氏老他们。”遂下令进军,果然经过窑山时已空无一人。待到达寿州城南,正遇着徐怀玉军,却已是狼狈不堪,兵士个个无精打采,尽显疲态!

    徐怀玉道:“朱瑾、李承嗣骑军甚是厉害,我军被追着打,又因天寒地冻,兵士多被水浸,一日只能饮雪,又冻又饿!”

    葛从周见状也不禁长叹:“我等轻视淮南,谁料淮南竟有高人,竟至如此惨败!”话尤未尽,报朱瑾、李承嗣追兵又至!只听牛存节道:“仆射与怀玉、氏老先行,我来断后。”

    葛从周许诺,先行至淠水岸边。牛存节也回来了,说道:“朱瑾追兵被我挡了一阵,稍稍退却,我们也得以将息片刻,补充点食物。”然而军中哪里还有食物!军士只得再以雪为食,休整片刻。葛从周毫不犹豫,道:“速往正阳关渡淮。”

    话说淮水在寿春城西约五十里处,淠、颍二水南北来会,其交汇处,便是正阳关,系寿州门户,淮南要塞。葛从周、徐怀玉到达正阳关,却已见朱延寿、柴再用早已严阵以待。

    葛从周心中一沉,知道己军已入了死地!乃谕晓全军,道:“今怯懦畏战是死,不战而降,我等亲人皆在北方,必连累家人,生不如死!唯有力战,或可保全一己乃至家族性命!”军士被他感化,士气大振。

    从周大喝一声:“柴再用,休得猖狂,葛从周来也!”说着就抡起画戟杀来,汴军既是置生死于度外,纵使猛兽也难相比。

    柴再用对朱延寿说道:“此困兽之斗也,某等不如先行退开,放他们渡河,一俟他们看到生路,拼命的那股勇气也就泄了。待其半渡,我再出击,必获大胜。”

    “言之有理!哀兵之怒,不可力敌,似这等死地之兵,切勿操之过急。”朱延寿点头说道,乃引兵退去,让开道路,并留下几条船只给他们。

    汴军见阻敌已退,纷纷抢船渡河,反倒自己跟自己打起来了,士气顿泄。方渡过小半,朱瑾、台蒙两路追军也赶到,合寿州兵,全线压来。汴军惊慌失措,抢不到船的纷纷跳下冰冷的河水。及至对岸,冻死的,淹死的,被淮军射死于水中的,不计其数。葛从周、牛存节、徐怀玉、氏老等几个主将先渡过河,望着背后情形,知道已不可挽回,葛从周长叹一声,只带着不足千人回到汴州。

    朱友恭也得知清口开战,北上来援,却被李神福所阻,此时听到寿州之败,也率残军由武昌路退回许州。

    杨行密也清点伤亡,发现这一仗打得极其精彩,仅折损两千余人,指挥使以上仅魏约一人战死。朱温十数万大军伐淮之战,遂以溃败而告终,实力不能扩大,扫荡群雄,统一天下便成为妄谈。此战过后,藩镇诸强鼎立,十藩分天下的大势也就形成了。

    江南宣、歙、池、升、润、常六州为杨行密所有,再加上淮南扬、庐、楚、滁、和、舒、寿、濠八州并泗、海、光、蕲、黄,杨行密的实力共十九州之地。

    江南苏、湖二州为钱镠复取,乃有两浙杭、越、苏、湖、睦、明、台、温、处、婺、衢,又升嘉兴为秀州,共十二州之地。但昆山小县目前尚为秦裴以三千兵占据,后来顾全武围攻八月未克,遂引水灌城,昆山城坏,食尽,秦裴仅盛羸兵不足百人,力屈而降。

    再说河东李克用,亲征幽州,至安塞军,在清口大战前夕,因饮酒大醉,被单可及引骑兵强攻,败退至木瓜涧。是日大雾,不辨人物,再被单可及所分的伏兵所击,伤亡大半退回太原。幽燕于是被刘仁恭所巩固。陇西郡王李克用辖地仍是河东、昭义、邢洺、大同、振武、天德六镇,羁縻河中、义武、成德三镇。

    刘仁恭于是据有幽燕(卢龙)幽、涿、瀛、莫、檀、蓟、新、武、妫、儒、顺、平、营十三州。

    朱全忠是宣武、义成、忠武、佑国、河阳、武宁、天平、泰宁八镇,共洛阳、汴、宋、亳、颖、辉、滑、郑、许、陈、蔡、徐、宿、孟、怀、郓、曹、濮、齐、兖、沂、密、汝一都二十二州之地。羁縻忠义、魏博、平卢、陕虢四镇。虎踞中原,虽有淮南一败,仍旧俨然为天下第一强藩。

    再说关内,李茂贞本有凤翔、山南西、秦州、保大四镇共凤翔、兴元、陇、凤、兴、洋、开、蓬、壁、巴、秦、成、阶、鄜、坊二府十三州之地。后二次犯阙又取邠宁及同州,共邠、宁、庆、衍、同五州,合二十州府之地。

    另有西川节度使王建,自取西川成都、眉、简、资、嘉、茂、雅、黎、汉、邛、蜀、彭一府十一州后,与李茂贞争夺山南西,得集、利、阆、果、文、渠、通七州。复觊觎东川,于清口大战前攻下梓州,杀死顾彦朗,得东川梓、绵、剑、普、荣、遂、合、泸、渝、昌十州。另取荆南忠、万二州,乃拥有四川之地三十一州府。

    湖南武安节度使马殷代张佶而镇楚地,任用谋士高郁,发展茶叶贸易,以商富国,遂连下衡、郴、连、道、永、邵六州;湖南七州尽归马氏。

    荆南节度使三舍翁之一成汭,即郭禹,其中缘故后叙,有荆南荆、归、峡、夔、施、岳六州。成汭后战死,荆南最终落入高季昌手中,仍割据一藩。

    福建威武军节度使王审知拥福、建、泉、漳、汀五州。这王审知乃是光州人,黄巢乱军大起时,随其兄王潮起兵,辗转进入福建,从逐黄巢出福建的陈岩麾下。陈岩死后,王潮入主福建军府;王潮死,王审知继承兄位。

    除以上十大强藩外。另散有几个弱藩,其后全部为强藩所并,不复延续,其实不值一提,一笔带过也罢:

    义昌节度使卢彦威,据沧、景、德三州。

    泾原彰化军节度使张琏,张铛之弟,据泾、原、渭、武四州,

    金商戎昭军节度使冯行袭据金、商二州。

    峒蛮雷满攻杀了澧州向瑰,遂据郎、澧二州;

    武昌节度使杜洪据鄂、安、申三州;

    江西镇南军节度使钟传据洪、江、饶、信、虔、吉、抚、袁八州。

    唯有一个例外,便是定难军节度使党项人李思谏据夏、绥、银、宥四州;其弟李思敬为保塞军节度使,据延、丹二州。定难军在原先的历史中一直维持到宋时,而后成为西夏王朝的前身。

    此时的泱泱大唐,唐室实有的国土,唯京兆府、兴德府(前华州)及陇右、安南、岭南的远疆而已。

    而自此役之后,杨行密踞保江、淮,朱温再不能与之争。

    第207章 邢洺之乱(一)

    扬州,养心院中,李曜坐在主席之上,看着面前的年轻男子,面色很少见地有些阴晴不定。

    “任圜?嗯……你说是九兄派你来的?”

    “正是。”任圜点点头,虽然穿一身灰布常服,却斯文儒雅,风姿卓然。

    李曜看着他:“九兄素来慎重,此番遣你前来寻某,颇不寻常,你且说说,九兄有何事要说?”

    任圜面色平静,道:“九郎君使仆知会十四郎君,曰:‘贤弟所料不差,邢州或将易帜’。”

    李曜脸色一变:“九兄和十兄为何不从我言?”

    任圜叹了一声,摇头道:“九郎君与十郎君已然尽力,个中情由,非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

    “说!”李曜冷着脸,也顾不得此人今后可以大用,直接道:“二兄本无反意,若九兄十兄按某所言为之,此事当可避免,为何弄成这般模样?”

    任圜见他坚持,只得道:“此事乃是如此这般……”

    李曜面无表情地听下去,才知道这件事须得从李存信魏博败北说起。

    当日李存信败北魏博,残军在洺州休整,而后李克用亲自出兵,在屯兵之时,李曜便奉命出使淮南了,之后发生的事情他便不甚清楚,而事情则恰好发生在那之后。李曜之所以未曾料定,盖因为这里发生的事情,偏离了原先的历史。

    原先历史上,这一仗只跟魏博、汴州有关,然而这一次却又把幽州和王镕牵涉了进来。原来王镕等见李存信精锐败北魏博,料李克用麾下一时乏力,遂联络幽州,再次与李克用作对。

    当日李克用大军刚下太行,扎营于尧山,闻王镕再次兴兵,便令李嗣本、李存审各领左右两路分取深、冀二州,欲自率大军直取真定。然而李存信后军却迟迟未到,李克用派人去催,忽有信使来报:“大王,祸事了,王镕亲自领军过来,派大将三人前来闯寨。那三人甚是勇猛,前军众将都是不敌,已被他破我十余寨,伤我数十将。”

    李克用这一惊非同小可,鸦军素以兵精将猛著称,如今竟是被人连败数十将,那还了得?当即跨马出营,却见薛铁山、李存贞、李存质狼狈败回,李克用喝定三人问之,薛铁山是军中元老,当下也无顾忌,抹了把汗,抱拳答道:“大王,那骑白马、持银枪的,甚是勇猛,孩儿们不敌,某观之也无胜算,只好回来,请大王责罚。”

    李克用独目一凝,放眼望去,见那白马银枪之将又挑落了十余将校,遂气沉丹田,喝然开声,向那人喊话:“兀那敌将!不曾招呼,即来闯阵,可敢留下姓名?”

    那马上将听这声音尤其雄浑肃杀,心中已然料定是谁,大笑一声:“某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白马银枪高思继是也!”

    李克用观他数招,心中暗道:“此人枪法果是精妙,众将不敌,我须亲战!”乃亲提李曜去年年末为他献上的“狼尊虎戟”上前迎战。

    这把狼尊虎戟与别人兵器俱不相同,据说是军械监从塞北得了一块天外陨铁,李曜亲自负责,成立“名匠攻坚组”,历经千辛,从中炼得“陨铁金精”数分,按比例掺进精钢水中制成。此戟戟首呈黄黑色,吹毛断发、百斩无伤,更难得是滴血不沾,尤为神奇。此戟形状也与寻常不同,戟尖甚长,而旁边的却并不是寻常月牙刃,而是仿佛横着一把奇形匕首,那“匕首”是双面刃,内刃还带一个锐利的倒钩。这狼尊虎戟,便是看上一眼,都觉得肃杀冷厉,令人森然发毛。

    对面高思继的形象也是让人一见难忘,白马银枪不是胡说,连盔甲都是亮银色。其实作战之中选择白马的将领极少,因为白马太过醒目,最易被敌人射杀,是以大部分将领的坐骑都是黑马、黄马、棕马、红马这些常见之色。因此在战场上看见骑白马的将领,基本上只有两种情况:一是此人“新手”,主动当炮灰;二是此人自恃勇悍无敌,白马也敢骑。

    高思继家中乃是大族豪富,手中“银枪”自然是精钢长枪,平日自诩神兵,哪知与李克用交手数合,才发现钢枪之上竟被那黄黑色怪戟斩出几道豁口,心下骇然,遂不敢力拼,发挥枪法精妙,欲以技巧取胜。

    李克用的戟法如他的个性一般霸气天成,势如雷霆,疾如霹雳,有时抢攻之下,打得高思继不得不硬拼一两记。李克用此时尚未四十岁,纵然气力比当年剿黄巢之时稍有不如,却也依然狂暴,加上狼尊虎戟威力骇人,战局看起来却是他占优势。

    二人直战的上百会合,没有分出胜负,此时已快日落西山。李克用心道:“我虽看似占尽优势,但此人至少小我十岁,除非转回十年前,否则久战之下,我必先疲。如今看来,此人之勇,非存孝不可敌!”便忽然一戟震退高思继,勒马喝道:“我二人已战得多时,眼看天时已晚,不如权且收兵,明日再战如何?”

    高思继心道:“飞虎子名不虚传,若他年轻十岁,今日我恐要败。他比我大许多,又是这般戟法,料来后力不济,是以罢战,我若强战,再有百招,当可取胜,只是如此却是胜之不武,非我高思继所愿为!”

    当下便也持枪勒马,回道:“久闻飞虎子大名,今日战得痛快,明日定不爽约。”乃转身一夹马腹,收兵退去。

    李克用沉着脸回到中军大帐,急令李存质持牒牌、贴书连夜赶赴邢州请李存孝前来破敌。这也是李克用一贯习惯于正面击溃的心态使然,多少年来,他何曾在正面作战中落过下风?而如今斗将不胜,他心中自是不能忍受,宁可费时去请李存孝来,也不肯另想办法,否则以鸦军将领之盛,兵锋之锐,寻一妙策,并不是没有办法破敌。

    不料那李存质却并不先往邢州,而是去寻李存信去了。李存信后军离李克用已然不算太远,李存质不多时便找到存信之军,待见到存信,说高思继闯寨,大王亲战也未能胜之,如今要去请李存孝来助战。

    李存信连忙令李存质取出李克用贴书,见其上写道:“存孝吾儿,今有敌将高思继,勇猛绝伦,合兄弟三人,日破为父数十寨,伤数十将。为父身与他战,亦不能胜,料非儿至,难与之敌。今差你六弟换防邢州数日,你自速来尧山破敌。”

    存信览罢,略一思索,阴笑道:“世人知某善六胡语,却不知某亦善汉书,能模仿大王笔迹……哼,安敬思(李存孝本名)死期到了。”当下取过笔墨,仿李克用字迹,另草一文书,重新蜡封漆火,付与李存质带往邢州。

    邢州与尧山相距不远,李存孝又关注战局,此时已得知李克用为高思继所败,心知以大王的脾气,必要来唤自己出战破敌,已经早早点齐人马,整装待发,就等牒牌、贴书一到,即刻出兵。待得次日一早,才见存质来到,李存孝也顾不得问他为何走得这般慢,只上前问:“大王可是要六弟来唤某去战高思继?”

    李存质一脸茫然,摇头道:“小弟不知,大王贴书在此,二兄一看便知。”

    李存孝不疑有他,打开贴书,却见上面写道:“今得细报,罗弘信、王镕联名请朱温统宣武大军来援,假道魏博。偷锅贼兵力颇盛,帐下猛将如云,邢州地处紧要,你须日夜整军备敌,勿令汴贼踏入邢洺一步,我好纠集大军,一举而下常山,切切。”

    存孝见信,心中犯疑,细看字迹,确是大王亲笔,只好问李存质:“大王还有何话叫六弟捎来?”

    “其余并无甚话,大王只说令二兄务必听命便是。”

    李存孝无奈,只好留守邢州。李存质计成,得意而回。

    次日一早,高思继便来寨外吆喝搦战,克用不出,叫李嗣源去传话,说今天本来是安排李存孝与你战,不巧还没到达,叫高思继等个个把时辰。高思继听了,倒也不恼,反是心中高兴,暗道:“李克用知不能胜我,竟要遣李存孝来战。素闻李存孝乃河东第一勇将,号称天下无敌,我若胜他,高氏威名盛矣!”当下应允。谁料到了中午,仍不见李存孝,反是李存信连夜赶路,这时却已到了,并请命明日代李存孝出战。

    李克用闻言大为诧异,蹙眉道:“那高思继枪法神妙,某亦不能胜之,你又能奈他何?还是静侯存孝来战吧!”

    李存信听了,嫉恨交加,心有不甘地道:“儿以为存孝此刻定不会来。”

    李克用猛一皱眉,问道:“此话怎讲?”

    李存信早就打好了腹稿,拱手道:“存孝之勇,天下无人能敌,他如今已是一镇节帅,又怎会如过往那般心甘情愿任大王驱驰?只怕早有取代大王之心。大王请看,他此番主动请大王经略河北,他却故意拿着先锋印不动,就是等到大王与罗弘信、王镕以及李匡威战得难解难分,迁延日久之时,他才突然出马,一举灭掉二镇。一旦真遂他意,那时他定然是威震太行东西,河东、河北只知有他李存孝,而不知有大王您了。”

    李存信这种人,外战外行,内战内行,他深知李克用高傲自负,容不得别人比他强,把李存孝当儿子看的时候,他小子天下无敌没关系,一旦心有所疑……所以今天拿这番话来说。其实存信这番攻谄之言非常露骨,李克用早知他们之间的龃龉,心中何尝不是明镜一般,但李存孝‘天下无人能敌’的话往日听来倒也无事,反正是自己的义儿,今日他“抗旨不遵”,再听到之后不免如山崩海啸一般冲击了他的内心,激起波浪滔天。他心中翻腾良久,方才缓缓吐出一句话:“是为父初看王镕兵弱,而朱温不可不防,才叫存孝防止南面支援,不用急着来会的!”这话说的软绵绵的,全无他李克用往日的霸气,再加上他那贴书李存信看过,自然心中冷笑。

    又过了半个时辰,仍不见李存孝。高思继已在寨外开始大骂李克用不守信用了。李克用心中又急又怒,正巧看见李存质回来。李克用还没问出口,李存质却一下跪到李克用面前,伏地大哭,道:“儿奉大王之命,去请二兄,却不料他见牒牌、贴书之后,却说:‘汴贼即将犯境,某守土任重,不能擅离,且请回禀大王。’迟迟不肯将邢州托儿暂管,也不肯出兵。”

    李克用心头的怒涛狂掀,独目之中阴寒彻骨。

    李存信心头叫好,自不肯放过机会,再挑拨道:“大王,儿没说错吧!存孝自诩羽翼丰满,果是不把大王看在眼里了。儿以为大王还须速做决断……儿愿往邢州一趟,以宣谕大王贴书为名,乘其不备,将他当庭拿下。”

    就在李克用要被愤怒蒙蔽眼睛之时,屏风后闪出了刘夫人。这位夫人不比寻常汉家贵妇,他们沙陀中的可敦(相当于可汗的正宫皇后),是可以随军的,上源驿之时她不也随军了么?刘夫人一出来便说道:“大王,二郎不听调遣之事,奴家以为疑点颇多,只恐其中有甚误会,不如让妾身代大王去邢州宣贴,便可知他心意。”

    李存信见刘夫人出来揽事,大惊道:“万万不可!”

    刘夫人一双慧目转过去,似要看穿他的心底。

    李存信忙道:“倘若牧羊儿果有反心,阿娘岂不危险!他若再以阿娘要挟大王,大王当如何处置?”

    李克用听了,也恐夫人有所闪失,摇头否决。然而刘夫人坚持道:“存孝初投大王时,妾待如生母,他若加害妾身,岂不令天下耻笑?妾闻他与九郎、十郎交好,便请九郎、十郎同去,可保万无一失。”

    李嗣昭与李嗣源听了,也上前请命愿随阿娘同去,李克用对他们二人还是信任的,想想这才冷静下来。但他又思索了一会儿,才道:“十郎与你同去,九郎不去邢州,而去洺州,持我王令金牌,暂掌飞腾军。”

    刘夫人想想,也觉得妥帖。飞腾军如今战力甚强有目共睹,只是这支军队是十四郎一手带出来的,换别的人趁他出使淮扬去接掌,只怕反要坏事,但九郎不同,九郎与十四郎相交莫逆,他去接掌,当无大碍。而只要飞腾军在手,则邢洺磁三州(李存孝节度之地)之中,便嵌入了一颗定海神针,纵然存孝真有反意,也足够遏制。

    但即便如此,李嗣昭却仍然问了一句:“大王,儿此去洺州,若十七郎与国宝问起,当如何答复?”

    李克用一时没听出李嗣昭这句话的潜意思是他担心不说原因会有麻烦,而是直接一摆手:“他们二人一个是我儿郎,一个视若己出,你直说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