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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抬眼看去,他的容卿还是一副坦然模样,仿佛她正在说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突然一股难言的愤怒涌上心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若是知道,为什么还一副全然没事的样子!

    还有委屈。朕才不那么肤浅,看上身体,身体,还有什么比这更难听的?

    然后,他震惊地发现他的容卿竟然已经开始解衣裳,那坦坦荡荡的模样让他心慌,那人一边解还一边说着:“陛下莫要任性,选秀是国家大事,万万不可轻忽,陛下得偿所愿,想来不会再推脱了。”

    是许多年前他极为厌恶的“你不懂,你不要任性,你要听话,你要当个好皇帝,我是为你好”这样的语气,当年他极度厌恶容顾,这一点,绝对是重要原因。

    瞧着容顾毫不迟疑、极有条理的动作,承衍帝大骇,知道了他的心思,不厌恶,不反抗,还坦荡荡受了,这是被刺激坏了?容顾不应该义正言辞地拒绝,然后大骂他一顿么?什么叫做“得偿所愿就选秀”,他哭笑不得,容顾是认为他想要她,于是用选秀做筹码威胁她,于是大忠臣、为了江山社稷死而后已的大忠臣镇北侯就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了?

    容顾的手指除了残疾的那一根,其余的都极为灵活,她也解得干脆利落。不一会儿,外面那层官袍就落在了地上。

    一同摔下去的还有承衍帝的心。他从来就知道和容顾的交锋占不了上风,那些干脆和强硬也永远无法适应,可谁来告诉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再想了,晚了就来不及了。承衍帝一下子蹿起来,死死瞪着自顾自继续解着衣裳的容顾,声音在他自己听来都是阴森森的:“你到底发什么疯?给朕住手!”这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容顾真的听话停下,可还没等他缓过来,下一句话就让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原来陛下是嫌弃这里环境不好,嗯,很是,那微臣随您到寝宫?”容顾环顾四周,然后了然地看着他的眼睛,面带恍然地说道。

    有人紧张了容易走神,承衍帝就是如此——容顾只剩下一身白色里衣,终于显得纤瘦些,但还是看不出有女人样,莫不是胸束得太紧了。

    “陛下?陛下!”

    终于回神,承衍帝发现自己正握着心上人的手。他想自己该心猿意马的,可事实完全不是这样,指尖微颤,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很是不对。

    鬼使神差地,他听到自己问:“朕要,你就给?”

    眼前的容顾一顿,然后认认真真看他的眼睛,又认认真真答道:“得陛下青眼,实乃臣之大幸。”

    很愿意?!承衍帝还是觉得不妥,于是脱口而出:“之后呢?”

    之后,只剩下单衣的容顾气势不减,从容冷静得好像天塌下来都不会让她有一丝一毫的波动,与每次在朝堂之上和他对峙的那个镇北侯,没有半分的不同,她淡淡道:

    “微臣魅惑君上,其罪,当诛!”

    其声如冰雪,其辉如日月。

    当诛,当诛,当——诛!承衍帝的脑子嗡嗡作响,一股深入骨髓的恐惧袭来,他整个人都在发颤。

    其罪当诛,还真是斩钉截铁。承衍帝知道,她是认真的,如果这一回真发生了什么,她定然会自裁谢罪,就如同当年用同样的语气,轻描淡写坑杀了北疆十余万战俘。对大晋的忠诚,对君王的忠诚,此刻,他恨极了这点。

    镇北侯的赫赫声名,除了父荫,全是自己挣的。

    想着容顾上辈子没了呼吸的样子,承衍帝只觉如置身冰天雪地之中,一股寒气从脚底窜出,直直凉到了心里,他听到自己艰涩的声音:“你误会了,朕,朕才没想要你。”

    “陛下不必多虑,臣自是愿意的。”

    “你愿意,朕不愿意!怎么,你还要强迫朕不成?”承衍帝大吼。

    “臣……不敢。”

    “哼。”

    怕她再说出什么自己承受不住的话,也顾不得帝皇之尊,承衍帝俯身捡起容顾跌落在地上的官服,大力抖了抖,强硬地给她披上。他心道,只能凑合这一件了,换别的也许会对你的声誉有损,瞧朕对你多好,你却只会欺负朕,从上辈子到今日,哪一天没有。

    这还不止,承衍帝又亲自服侍他的镇北侯好好系上了官袍——可不能再开这样的玩笑,今天的一切,他认定那是玩笑,也只能是玩笑。

    忽然,他停了手,淡淡的,这是……血腥气?

    伤口裂了?承衍帝心下一痛,那把剑不是他捅进去的,却是他指使的,这些,容顾……突然不想看她透彻的眼睛,这些容顾怕是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当年的他确实没有经验,小小的阴谋诡计都掩饰不好。

    那把剑,阻挠伤口愈合的伤药,有毒的桂花糕,还有其它种种,确实对不住她,罢了,以后都随她。

    “朕去召镇北侯府的医官。”扫一眼容顾小腹的伤处,承衍帝突然出声。

    容顾疑惑地望过来。承衍帝借着身高优势抚摸她的头,没躲,很识趣。他心道,你不是不想别人知道自己是女人?朕自然不会拆你的台。不过你真的不疼么,疼就给个反应,若不是朕鼻子灵发现了,你就放任着,不管了?

    “谢陛下。”

    “真谢朕就好好照顾身子,伤好了,再去北疆。”承衍帝说着这句话心中闷疼,北疆多艰险,可这人肯定想去,她在北疆布置了好几年,却被自己的“神来一笔”全然打乱,心里,想来是怨的。

    容顾深深看了承衍帝一眼,锐意渐消,那眼神复杂得让他不敢深究,然后就听她清冷的声音传来:“是,陛下。”

    那里面的一丝激动被承衍帝捕捉到了,就这么……想去?

    真是可人疼,如果忽略那化不开的冷硬。承衍帝终是忍不住,轻轻环住了她,这才发现,她的身形算是娇小。暗自感叹原来他的镇北侯还有地方像女人,他记忆里分明就是男子模样,因为气势太盛,留给他的记忆也与美丽全不相干,可就是如此,他还是一头栽了进去,再也无法回头。

    他对容顾,果然是……真爱么?

    瞧,你样貌不美,身姿不窈窕,多灾多病,命数也不好,浑身是伤,性子还冷硬,朕到底是哪想不开才看上你?

    怀里人僵了僵,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勉强放松。承衍帝叹道,朕的话这么不值得相信?爱卿你为了去北疆,怕朕反悔,什么都愿意牺牲。索性朕就抱个够,你觉得是交换也好。于是缓缓收紧,一瞬间,他觉得满身都是属于容顾的气味。

    容顾,容顾,念着这个名字就足够了,所以爱卿你真的不用担心,也别困扰,朕不迫你。

    作者有话要说:

    ☆、暴露的危机【小修】

    承衍帝望着御书房的方向发呆,有些事情不是重活一世就能理解得了的,就像是容顾的忠心。不是他瞧不上女人,实在是太多女人都更顾及小家,可容顾却完全不同,她上辈子已经用自己的命证实了,无论和什么相比,她绝对是把大晋排在了第一位。

    大晋要她死,她便死。

    忠诚,和容家历代先祖一般,刻在骨子里,死也抹不去的忠诚。

    承衍帝暗道,知道自己效忠的皇帝生出了这种心思,换做别人,要么直接受了,要么委曲求全,要么誓死不从,再激烈点会暗中隐忍以求反击,绝不会是容顾这种反应。

    这才是容顾,这不好那不好,但……该死的好。承衍帝叹息,他这是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今日容顾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选秀。思路极为清晰:选秀关系到江山社稷,皇帝突然不想选了,皇帝似乎看上她了,好吧,为了江山社稷那就让他得偿所愿,皇帝高兴了就会老老实实选秀……

    无语。当然,他也知道,这是他造成的——容顾只是忠诚而已,又不傻,当然知道皇帝想要她的命,她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唯此残躯,还能为大晋江山做点事,她死而无憾。

    然后就依着性子直说了。手段一如既往,简单粗暴——就像在北疆指挥玄甲精骑和胡人硬碰硬,战阵对战阵,还每战必胜;就像在朝堂上稍有异议就立即指出,丝毫不顾及皇帝陛下的面子,进谏、进谏、进谏,硬抗到底。

    再然后说的“其罪当诛”分明也是认真的。在她所受的教育里,媚上已然是无可宽恕的大罪。请死,那不是威胁,她从不觉着自己在皇帝心中有什么重要地位,如此,威胁便毫无用处。皇帝想她死,不是威胁就免得了得。

    皇帝要折辱她,不反抗,却怨自己。如此的死脑筋,让人……

    承衍帝想要咆哮:这都是哪个教的!容家就是这样培养后继者的?

    联想先帝和老镇北侯的种种,他若有所思,容家人代代权势滔天,却也安稳,想来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只是容顾的性子……她很聪明,就是不知道把聪明用到保全自身上。

    不知道什么是迂回么?不知道刚则易折么?不知道功高盖主么?不能怨他眼拙看不出她是女儿身,这哪有半点女儿家温柔、婉转、体贴、柔顺、善解人意的样子?

    现在想来,自己厌烦她,无非是因她管太多、名太盛,但在其位谋其政,先帝赐下尚方宝剑,就是让她监督自己,无论进谏还是规劝都是本分,可语气太直白,手段又太强硬,初登大宝雄心壮志的他如何能受得了?

    承衍帝叹息一声,他的镇北侯,更适合的,显然是战场。

    还记得许久之后有人这样带着赞叹与尊崇回忆道:镇北侯手持银枪一马当先,身后是嗷嗷叫着的玄甲精骑,全军列锥形战阵冲入敌群,镇北侯横扫敌军无人能挡,就如一把锋锐的尖刀,向敌人最薄弱的地方——狠狠斩去!一触过后,鲜血喷溅,遍地尸骸。黑云阵阵,在北疆荒野,玄甲精骑以一胜五,以一敌十,势若奔雷,踏破千军……

    镇北侯是北疆军队的根,她死后,承其遗志,玄甲精骑仍纵横北疆,数十年,无人能抗。

    承衍帝捂了脸,微微颤抖。她不适合朝堂,勉强站在这里,也是为了大晋为了他这个皇帝,无论是谁都无法抹杀她的功绩,可他怎么回报的?他承认,自己才是最薄凉的那一个,不是没看到容顾的挣扎,尤其是最后一段日子,可……他不止要了她的命,还毁了她的名。

    乱臣贼子,祸国奸佞,为了压下军中的不满,他绞尽脑汁给她扣罪名,最后成功了。在天下人眼里,容顾是容家的耻辱,是她毁了镇北侯几代的基业,死了是便宜她。最后的最后,许多北军也,也以她……为耻。

    承衍帝觉得眼角冰凉,摸摸,那是……眼泪。

    于是镇北侯府的医师出来,就见了沉着脸的皇帝,冷哼一声,极为不恭地斜了皇帝陛下一眼。

    “想说什么?”朕不与他计较,毕竟是容顾的家臣。

    “陛下不要太苛责侯爷,侯爷才能起身,就赶来劝谏陛下您了。”郁郁地道。

    “朕知道。很严重?”

    “好不了了,万岁,陛下!不要说您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极度不满,咬牙,隐隐的杀伐之气。

    大不敬。

    承衍帝却不以为忤,半晌沉默不语。他明白这人想说什么,当初急吼吼把重伤的容顾从北疆调回京城,就是有着趁机拖死她的意思,这也罢了,到了京城,容顾又用了加了料的伤药,于是化脓、风寒、高烧,稍好一些却又进宫……

    想到伤药,承衍帝颇为无奈:死脑筋,让你用你便用,不知道惜命么?

    “她不会这么死的。”所有人都小看了容顾。她是在绝境之中还能撑下去的人,上一世,容顾在半死不活的情况下还撑了整整两年的时间,当然,这也让一心想她死的自己忍无可忍,最终下了死手。

    “真的没办法?”这医官出身北疆大军,是军医不是御医,或许诊错了?

    “没有,药石无灵,只能靠好药吊着,除非得到传说中的灵丹妙药。”

    医官只是随口说说发泄怨气,承衍帝却是心中一亮:灵丹妙药,皇宫里就有,只要耗些手段。

    如此镇北侯伤重在宫中调养的消息传遍了全城,等容顾稍好一些,承衍帝又见了她一面,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虽是病重却依然坚定的眼睛,承衍帝无奈。他还是无法理解容家人的忠诚,这也是他曾嗤之以鼻的地方。

    交谈片刻,承衍帝答应了容顾的请求——选秀。这其中自然也有他自己的考量:那些人既是冲他来的,干脆就给个机会。无法接近他,天知道那些神通广大又没有丝毫敬畏之心的人,会做出什么无法控制的事来。

    ——这是他的天下,是容顾死也要护着的天下,可不能给人随意毁了。

    “容卿,珍重。”千言万语化为这短短一句,轻飘飘却重若千钧。容顾微讶抬头,却见承衍帝攥住她的手,又加了一句:“不要太辛苦。”

    沉重得让人心惊。

    “是,陛下,微臣遵旨。”不明所以,容顾仍顺从答道。

    容顾的身影消失在宫墙掩映之中,承衍帝默默转身,身后是有事要禀报,候了好一会儿的乔安。

    “如何了?”

    “陛下,顾三娘子确实不惧毒。”乔安详细禀明:他继续监视那三人,入了皇宫的顾三娘子自然最为看重,被皇帝陛下的提醒之后,他先是下了一些无色无味的毒药,无效!加大剂量,无效!改换品种,无效!……全部无效。宫廷秘药、跑江湖的蒙汗药、采花贼的软筋散、青楼的催情药,眼瞅着她吃下去,就是不管用。

    叙罢。承衍帝沉吟片刻,招乔安近身附耳几句,乔安微怔,领命,默然退下。

    第二日大朝会承衍帝又见识了顾三娘子的魅力,想必是与“天地大势”有关。不只是他,王公大臣所受影响也不可小视。

    有御史风闻奏曰:有民间女子顾三,人称“顾三娘子”者,不安于室,邀买民心,居心不浅,其心可诛!

    此话一出,不少文武大臣出班反对。除此之外,以安乐王为首极少上朝、上了朝也甚少发言的的闲散宗亲们,也纷纷出列为顾三说情,一个老王爷甚至愿收她为义女。这群人声势浩大,凝聚力惊人,他们有一个自豪的称呼——“天龙粉”。

    这日朝上,御史双拳难敌四手,终是败退。此事……不了了之。承衍帝感叹要好好犒赏他,这就是天地大势么?怕是不止于此。

    与此同时,慈宁宫外的小树林,顾三娘子遭遇了此生最为严峻的考验——一个号称同为攻略者的宫女与她接头,威胁她道:如果不在皇帝面前提携我,我就会把顾三娘子抄袭的事抖露给全天下人知道!

    “金庸的书,哈哈!”粉衣宫女笑得恣意张扬,高高在上轻蔑无比地看着跌坐地上失魂落魄的顾三娘子,如一只爬虫,“老娘足足备了几十份,就是防着你杀人灭口呢,大、才、女!”

    “我没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我谁也没招惹,为什么针对我?”

    顾三娘子抽抽噎噎哭着,满身清冷化为哀伤,梨花带雨,动人极了。可惜四周只有一个女人,没人能欣赏她的美丽,听她这么问,那宫女得意洋洋地凑到她身前,嘻嘻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