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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节

      姜昭踉跄了五六步勉强站住,回头看贾赦,见他脸上挂着阴恻恻的假笑,慢慢悠悠迈步过去。

    “这是谁家的闺女?也不好生照看着。今儿幸亏只是砸了青石板,来日若不当心,砸到小孩子可如何是好?便是不曾砸着小孩子,砸到了花花草草岂不伤了人家花草的性命?”

    他话音刚落,贾琮方才吓着了,这会子已然明白过来。他本来在凑在姜昭耳边,立的不甚稳当。忽然来这么一下子,他好悬没站住了,也踉跄了几步。见状忙扑向贾赦:“爹!坏爹!偏心爹!只拉姜大哥哥不拉琮儿!琮儿差点子就摔了!”扑过来的时候恰路过地下那姑娘,顺便踩了人家一脚。

    贾赦忙抱了他在怀里哄:“乖儿子,爹见那闺女准准的朝你姜大哥哥砸过去,我瞧她不偏不倚的,定然砸不着你。若她是冲你砸过去的,爹保证拉琮儿,必不让我琮儿被人砸坏了。”说的跟人家能把他儿子砸伤了似的。

    姜昭便是傻子也明白过来了,见那爷俩一个只管哼哼唧唧撒娇儿,一个只管哄儿子,没人搭理地下那姑娘,也笑着过来道:“琮儿这便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可半分不曾伤着。”

    贾琮撅嘴道:“姜大哥哥才是得了便宜卖乖呢。”因扭着他爹闹,“才不管,琮儿要吃小笼包儿。”

    “好~~~琮儿要吃天上的月亮也给你弄一锅来炖月亮汤。”贾赦笑着搂了他,好心的绕过地下那嘤嘤哭着的小美人儿,三个人无事人一般朝前头逛去。

    四周的人群哄然大笑,旁边钻出两个妇人扶起那姑娘,灰溜溜跑了。

    这一日回去,贾赦埋头在屋里写“桃花录”直写到大半夜,什么差点让人卖去青楼的、孤身在路上崴了脚的、四面除了你没有旁人男人便落水的、藏在你预备去的屋子里换衣服的,零零总总,看得姜昭后背直发凉。

    这玩意还真派上不少用场,姜昭在此后二十余年几乎样样都遇见了,此为后话。

    作者有话要说:阿米豆腐,今天差点又没赶上时间。。。掐点啊

    ☆、第77章

    因苏州本是黛玉家乡,他们这一趟说是游玩,亦有陪黛玉回乡之意,便多呆了会子。

    这么些日子自然也不止白白消磨。此回南下,贾赦将林家在南边的产业整理好了,慢慢交给黛玉,让她自己看账簿子、自己拿些主意、甚至亲去自家庄子铺子瞧瞧。贾赦顺带教她如何管理这些外账、若有天灾如何救济庄户。迎春姜昭自然旁听,贾琮过耳不入,偶尔抱怨他爹偏心,“最喜欢林姐姐”。

    贾赦哑然,这几个孩子他委实偏心黛玉一些。终归他是穿来的,待这些孩子亲疏上差不多,像个师长似的对待这些小家伙。老师么总会不自觉偏心聪明的学生。黛玉显见是后世那种文理双全的学霸女神,哪个老师不喜欢呢。

    姜昭他也喜欢。这孩子虽只是近些日子才跟在他身边的,撇去聪明不说,还勤奋肯学。与须得贾赦追在屁股后头求他好生听话的贾琮相反,姜昭总能听见些并非重点提及的东西,追问出许多推而广之的话题来。如大灾之年贾赦只告诉黛玉替庄户们预备些钱粮衣物,姜昭却顺口问数十万灾民该如何安置。才说了一大堆后世的救灾之法,黛玉又顺着问可有法子治河。

    作为一个纯工科生,贾赦两辈子都没学过治河。只是三百年后的人都知道,黄河植被破坏严重导致水土流失。故此他特意在庄子上做了个实验,以十桶水分别冲过两处相似的土沟,一处长着草木、一处挖净草木。挖净草木的那处果然被冲掉许多泥土。贾赦指着下面的淤泥道:“便是因此、黄河河床才逐年愈发高起来。河床一高,河中蓄水量自然少了,上头一下雨,便满溢出来了。”

    姜昭叹道:“竟是如此。”

    偏黛玉歪着脑袋瞧了半日,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会子才开始种树也来不及呀。”

    贾赦笑道:“种树自然是治本。然近些年只得治标。朝廷年年都在修建堤坝,或是可预备些……”他又想起后世防洪时期电视里说的那些沙袋,大略说了一番,后瞟了姜昭一眼。姜昭便明白这玩意是后人想出来的,脸上不禁生出几分神往来。

    唯有迎春对什么治河治水的全无兴趣,颇有几分无聊在一旁折树枝子编小篮子顽;贾琮早上树欺负小鸟儿去了。贾赦望天——谁也不能指望全班同学都很有事业心不是?

    这日回去,贾赦仿佛有了点想头。他素日常常发愁。迎春那女婿是个小呆子,二人有共同爱好,还预备着一块儿编棋谱大全;婆家又想借助自家之力在朝堂上有所崭露。且不论家世模样都不显,招惹他的想必不多。迎春的日子当是无碍的。黛玉这个就麻烦许多。姜文额头上刻着“准权臣”三个字,姜昭又聪明,两个孩子除了一点小浪漫,还得有别的什么才行。偏贾赦想了许久想不出来怎么将他俩捏合到一块儿。如今瞧着,黛玉倒是颇能融会贯通,诸事若多教她些,她许能帮着姜昭想不少主意。以私心而言,他也是非常愿意黛玉那聪明的小脑袋瓜子多派上些用场的。他终归还是欣赏前世那些聪慧能干的女子。

    这一日,姜昭忽然来找他。

    原来那日贾赦丢给人家一枚来自三百年后的炸弹便没管了,姜昭却一直想着。“小侄只不明白,我朝兵强马壮的,”姜昭道,“何至于百年功夫竟让外族打入江南了。”

    贾赦愣了一会子,想想自己来处的那段国耻,感慨万千。因负手踱出屋子,仰望头顶那一方被院子围成的方天,许久,终长叹一声:“兵强马壮顶什么用。百年后打仗不靠那个了。”因苦笑道,“咱们历来士农工商,又讲求男尊女卑。咱们瞧不起人家外族的时候,外族早爬到咱们头上去了。”

    姜昭肃然道:“小侄便欲求教其中缘由,何以至此。”

    贾赦摇摇头,又隔了一会子才说:“人有天资,不论其为士农工商、是男是女,昭儿以为然否。”

    姜昭点头:“自然。不论男女、不论何等人,俱有天资绝伦者。”

    贾赦道:“外族人少,然不论男女、不论士农工商子弟俱读书。而后论天资择业。善商者为商、善农者为农、一视同仁。故此,他们有许多聪慧子弟俱学了工。”

    姜昭大惊:“学工?”

    贾赦苦笑:“咱们历朝历代都不甚看得起工匠,故此工匠中聪慧子弟多觅得时机便改了行,不改行的总归有限。偏外族重工。工者可以利其器,亦可利兵器。”

    姜昭倒吸一口冷气。兵器长则兵士强,这个他早已知晓。

    “我朝工匠聪慧子弟有限,亦可做些粗略火器。人家外族举国聪慧子弟不论男女多有为工者,渐渐火器强我十倍百倍。百年后,其火器有轻便者,不论男女手持于千步以外可射杀敌人;我朝弓箭射程不过百步。其火器有重炮者,于城外数十里轰塌城墙。昭儿,我知道你不服气。你想吧。以百步弓箭对千步火器,这样跟人家打仗如何能赢?”

    能赢才怪!不是屠杀才怪!姜昭呆若木鸡。好一会子,咬牙道:“我向父亲进言兴工。”

    贾赦笑道:“自然不单单是工匠。人家有一种人唤做工程师,便是专心研制器具的。研制完了,有工匠去做。又有一种唤做科学家的,专替工程师研究些自然格物,好让工程师依照这些去研制器具。”

    姜昭先是一愣,旋恍然大悟:“伯父的物理学!”

    贾赦淡淡一笑,随手折了院中一条柳枝子道:“你当我心里服气么?”以柳枝为鞭指长空,“我国君臣多以为天只有这么点大,你当我甘心么?”

    姜昭走过来向贾赦一躬到地,并不言语,眼中稍润。

    这日起,姜昭也随贾赦学些物理。因贾赦在家里懒得整什么男女大防,常让黛玉一并来听课,横竖他俩过几年便是两口子。上课时他二人常争得面红耳赤,倒也十分有趣。

    后李三又悄悄溜来见了贾赦两回。贾赦想着,一只羊也是放、两只羊也是赶,遂认真向他宣传了一番剩余价值与无产阶级理论,算是为后来的民主多撒一颗种子。李三可比姜昭少顾虑多了,听罢热血沸腾,好悬没尊贾赦为民主教教主。

    眼见日子过去飞快,五月底就要到了,他们几个不得不预备回京了。贾赦忽然一拍脑袋,假装刚想起来:“咱们回去扬州那会子竟是忘了上甘泉书院了,那儿还有一位叫沈潼的老山长呢。”

    那会子姜昭本来是记得的,说了几回,都让贾赦设法搪塞过去,姜昭以为他有什么想头,便不再提及。其实贾赦只是怕那老头对这小子说些什么、妨碍他洗脑。

    黛玉此时已知道这位老先生是她父亲替她请的保人,暗自垂泪一番。

    众人遂收拾行装往扬州而去。临行前一日贾赦忽然心血来潮往玄墓山蟠香寺溜达了一圈儿,不曾见到有个叫“妙玉”的尼姑,颇有几分错过名人的遗憾。

    甘泉书院从前朝便已建立,曾几度兴废,出过数百名进士,中有状元三人,如今恰在鼎盛,海内文士丰集维扬。贾赦等人前去拜访时恰逢满院的石榴红开得甚是耀人眼,另有栀子香气传来,颇使人神清气爽。

    沈潼老头儿年逾六十,须发皆白,长着一张极为端方的正人君子脸,恰是贾赦最对付不了的类型。故此相见后寒暄几句,他便把姜昭往老头儿跟前一推:“此为文渊阁大学士姜文长子,名昭,数月后即满十八,便是我为玉儿所择夫婿。”

    沈潼大喜。起先他得了京中程林来信,说荣国公替林如海之女选定姜大人长子为婿,尚有几分不信。此等好事为何贾家不留给自家女儿?后又有传书道,荣国公南下祭祖,欲携姜大公子前去拜见,才信了几分。偏他从早春等到暮春,不见人影儿,以为又什么变故。今日果然见人来了,不由得赞道:“如海端的有眼光!”

    贾赦嘴角一抽:分明是爷挑的人,怎的成了那厮有眼光了——虽然跟死人计较这个也没啥趣。

    沈潼与姜昭的祖父早年也甚为熟悉,姜昭见了礼,一老一少自然说些《中庸》《大学》。贾赦父子没事做,偏都不是愿意忍着无聊装斯文的人,乃向沈潼告了失礼,上外头溜达去了。

    贾琮从没来过书院;贾赦上辈子旅游的时候虽也买过两三家古代书院的门票,不过看些虚热闹罢了。故此爷俩都觉得新鲜有趣,见那些往来的书生个个都文质彬彬的,也顺眼得很。贾赦悄声问:“琮儿,想来书院念书不?”

    贾琮皱眉,爽利道:“不要。”

    贾赦笑道:“见了这些哥哥风度翩翩的不羡慕?”

    贾琮老实道:“羡慕。也只羡慕罢了,我才不要天天念书,姜大哥哥说他们学里半个月才得一日休沐,况他们这书院的人好斯文,没准连蹴鞠的人都凑不齐的。”

    贾赦笑着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子:“说的对!我琮儿才不要这么辛苦。”

    偏这话让旁边一书生听见了,插道:“阁下,若无十年寒窗苦,哪得金榜提名时?”

    贾赦笑道:“我本不强求我儿金榜提名,自然无需吃这个苦了。”

    那书生倒生出几分趣味来,奇道:“人皆望子成龙,阁下竟然不欲令郎成材么?”

    贾赦道:“这个自然也愿意的。只是成材有千途,他若不喜读书,何苦逼他。不如寻个他喜爱之事,哪怕是顽儿呢,能顽得出人头地亦无不可。况他还小,我惟愿他好吃好睡、旁的过三五年再说。”

    他一壁说,贾琮在旁一壁点头如鸡啄米。

    那书生道:“只是三五年后旁人怕早读完四书五经了。”

    贾赦只摇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咱们只不比世上大部分人差便是了,何苦跟那些个佼佼者比去!没的累死个人。天资寻常才气寻常人品寻常,一样开心过日子。”

    那书生忽然笑道:“我原以为尊驾欲说,天资寻常才气寻常,只人品不俗的。”

    贾赦也笑:“你这书生诚心说笑,人品不俗最是累人,我这老子也不过一凡夫俗子,犯得上让孩子费力气去当什么君子么?”

    那书生点头:“先生这般竟是不俗的。”

    贾赦连连摆手:“莫提,我一生样样皆俗,唯不爱往自己脸上贴金这条不俗。”

    书生大笑,乃问先生姓名。

    贾赦因道:“姓贾名赦字恩侯,金陵人氏。”

    书生拱手道:“小生姓方名靖,尚无字,扬州人氏。”

    贾琮也拱手道:“小子姓贾名琮,金陵人氏,爹还没取字呢。”

    三人算萍水相逢,擦身而过。

    许久之后贾赦摸着脑袋自言自语道:“方靖这名儿好似听过一般。”

    他们在书院里逛了几圈儿,回去姜昭已让沈老夫子称赞无数回了。

    当晚接了黛玉迎春一道往沈家赴了一回家宴,沈老夫人见了她两个自然赞了一回,如此黛玉的终身算是定了下来。

    两日后,贾赦领着四个孩子带着两船江南土仪,其实多为替两个女孩儿预备的嫁妆,往京城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艾玛,今日又是掐点儿,打游戏这事儿太浪费时间了,可咱就是忍不住= =

    ☆、78

    话说贾赦领着几个孩子在江南游够了终于回京,一路无话。这日离舟登岸,贾琏与姜家的管事老早便等着呢,彼此相见说几句闲话,各自回府。半道上贾琏便告诉他老子,姜武此时已在他书房等着了。

    贾赦眉头一皱,“前些日子书信不都说一切皆安么,京中可有变故,”

    贾琏苦笑,“书信中却是说不明白,父亲见了姜二叔自然知晓。”

    一行人回府,贾赦倒是先领着儿女去拜见贾母了,一壁告诉贾琏,“横竖他已等了那么久,不怕多等一会子。”贾琏仍是苦笑。可巧凤姐儿在贾母院子呢,顺带着便请安了。

    贾赦从贾母院子出来又见过邢夫人,便直往书房而去。

    才进门,便听见姜武在吩咐:“待会儿给我和你们老爷预备晚饭,直送来这里就是。”

    因笑骂道:“当这是你家呢。”一面亲掀了藕色撒花软帘进来,回头道,“这都夏日了,换冷色的帘子,不拘什么水色霜白的都好。”下人应了一声。

    只见姜武瘫倒在自己那张新藤椅上有气无力道:“国公爷回可来了!末将还当您让水乡渔娘勾住了呢。”

    贾赦哼了一声,恰下人送了茶上来,不管不顾先喝了两盏,方看着姜武:“朝中又生事了?才安生几日。”

    姜武见王恩亲将人赶了出去,顺手阖上门,才爬起来走过贾赦对座来,口里懒懒的道:“老二因着他外祖是吴阁老,已然失宠了。老四也不知是真机灵还是假无意,成日吟诗作赋,一副诗人皇子的模样,横竖他母家也不显。老六老七还小点儿,这会子尚老实,然母家并不老实。老八老九还在吃奶,母家也动起来了。宫里又诊出两个皇子来,苏贵人肚子里那个大约是老十,你家贾贵妃过几个月能生出来老十一。”

    贾赦头皮都麻了。“没生出来谁知道是男是女,烦人。”该死的原五狐狸还真有什么生子秘方不成?几百年后都拿不准这个的。

    “这一拨准能平平安安生出来,没见自打太后不管事儿,宫里没滑过一胎么?”姜武幸灾乐祸的凑在他跟前直晃茶盏子,“如今人人围着你家老二并你家贾斯汀拉拢呢。”

    贾赦翻了他一个大白眼子:“扯了半日,无非老三同老五在斗罢了。”

    姜武点点头:“老三比老五能干多了,又是嫡子,按说老五是斗不过老三的。偏如今他两个明面上势均力敌不说,反是老五更得圣心些,圣人常赞他聪明又纯孝。”

    贾赦笑道:“这倒不甚稀奇,老圣人壮年之时不也更爱笨些的儿子?”他心知肚明,必是司徒塬那谋士出了力气的。司徒塬与圣人斗了那么些年,所谓最了解一个人的不是他朋友而是敌人,他教小五讨好圣人还不小菜一碟儿。

    姜武苦笑道:“前阵子圣人终于寻着证据将健锐营的何将军给弄下去了。朝会上,三皇子举荐了我。”

    贾赦随口道:“好哇,你也多得些俸禄。”